白蔻走進御書房,見石天珉站在那裡,心中馬上了然聖人要見自己是爲了什麼事,從容淡定地先行禮問安。
聖人在上面一聲冷哼。
“白蔻,嗯?白總?知道叫你來是爲什麼事嗎?”
“民女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不知?行,朕問你,去年夏天大成府賑災,顧昀派人過去的事,你知不知情?”
“民女知情,民女還知道這是農場他們所有股東一塊兒商議的,然後以三方大股東爲經辦人,組織隊伍跟着太子的隊伍出發,看看有沒有生意可做,聽說還去了不少別家的商隊。”
“還有呢?曄國公顧雲安知不知情?石天珉和宮長繼都不能派府兵,護衛的人手是顧昀派的家裡侍衛,要調動那麼多人,顧雲安難道不過問?”
“顧大老爺只知道是跟太子的隊伍去大成府撿便宜做生意,顧昀又已是自己養活自己的皇商,家裡人早已視他爲能自己作主的少當家,他說要人手,老爺夫人當時的確沒有多問。”
“然後呢?做成什麼生意了?”
“大成府情況不好,全境遭災,白去了一趟,沒做成什麼生意。”
“真話?”
“民女的確沒有看到他們帶回來什麼商品,連好玩的風土人情都沒有,說的最多的都是遍地餓殍,屍體無人收揀,幾個流民爲了爭搶泥水裡的饅頭不惜殺人,漂亮的小姑娘爲了一袋夠全家人吃的饅頭就把自己賣入風塵,沒病沒痛的青壯勞力只要能飽餐一頓包子饅頭就賣身爲奴,顧昀派出去的主要人手就是府裡的侍衛,他們都是心智堅定的一羣人,但他們回來都說受不了那裡的慘狀,簡直像人間地獄一樣。”
聖人聽得臉色冰冷,瞥了底下戰戰兢兢的石天珉一眼。
“石天珉說他們在大成府買良爲奴,通過宮長繼準備的船隻,由顧昀的侍衛護送,一共運回來一二千人,現在都在農場,你如今是農場最大股東,又是總掌櫃,這麼多外來人口,你有沒有確認過確有其事?”
“沒錯,當時一共從大成府運來了一千九百八十八名男女老少,至年前民女去農場實地查看時,人口已經變更爲二千零七人,因爲水土不服和年齡等各種原因去世了八人,但是新添了新生人口二十七人,男嬰十八人,女嬰九人,目前還有未到預產期的孕婦三十六人。”
白蔻條理清楚地擺出各項數字,聖人想說的好些問題一下子都被堵回了喉嚨裡,石天珉和喜公公也都是聽得目瞪口呆。
“你倒是都清清楚楚。”
“這些都是必須要了解的基本情況。”
“你少這麼一副輕鬆口吻,將近兩千人,他們怎麼到農場的?人都說故土難離,要不是家鄉過不下去,還能被你們鑽空子?”
“陛下,這個要澄清一下,他們不是買回來的奴僕,”
“不是買良爲奴,還能是自願跟你們走的?!”
“的確是自願的。”
“你以爲朕會相信?!”聖人狂拍桌子,喜公公忙勸。
“農場需要大量農事好手做事,大成府又遭了災,地方官和鄉紳勾結私吞賑災錢糧和受災土地,早已是司空見慣,顧昀知道災民在家鄉必然過不下去,他就想做個善事,招些人到農場幹活。”
“編!你再編!”
“沒有編啊,陛下,民女沒有編。顧昀說,去招人的人,用饅頭包子給災民盡情地吃飽,以表示主家能養活這麼多人的實力,從中挑選自願的人家,這其中不乏拖家帶口只是來騙一頓饅頭包子的,但是沒關係,反正是做善事了,雖然最終帶走了將近兩千人,可那幾個月,足足有三四千人次吃飽了肚子。”
聖人抿了抿嘴,又被白蔻的話堵得沒了脾氣。
“那麼到農場的那些人呢?現在是什麼身份?”
“平民啊。”
一直安靜站在邊上的石天珉突然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而這稍縱即逝的面部表情也讓一直留意着的聖人看到了。
“不是奴僕?”
“怎麼會是奴僕呢?陛下,您聽誰給您煽風點火?顧昀是世子,是皇商,宮長繼是郡王,石天珉是大公主的嫡長子,其餘的小股東們也都是王孫公子,誰敢明目張膽地跟律法過不去?享受着朝廷給予的榮耀,還能無視王法?這不是吃東家的飯,砸東家的鍋麼?這不是給我們扣了要造反的帽子麼?!陛下,誰在您面前這麼搬弄是非?民女現在是第一股東和總掌櫃,必須要討回這個公道!”
“顧昀他們千辛萬苦弄回來的將近兩千人,到現在都是平民?”
“都是平民,有僱工契約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按了手印,契約和名單正本都在民女手裡,如果陛下想看,明日民女就送進宮來。正是因爲有這些契約,所以我們纔沒有去官府把他們都入奴籍,在災區趁火打劫買良爲奴,隨便被人翻出來就是仕途上的黑歷史,連曄國公府三位老爺都要受連累,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我們不會做的。”白蔻一臉誠懇。
“既然那些人都是平民,那就是石天珉撒謊咯?”
“陛下,我……!”
石天珉馬上慌張起來,白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陛下,倒也不算是他撒謊,一羣沒有政治經驗的公子哥兒湊一塊兒商量出來的主意,哪能指望他們會思慮周詳,還不是等事情辦完了再要別人收拾善後。而且那時候豫王回京後緊接着就出事了,公子哥兒們的心思全都跟着官場上的父兄們跑了,把這頭新人入籍的事給忘了,沒有催着辦。然後現在嘛,算是拖延症立的功吧,那些大成府的災民還是平民,不然這些個大小股東們一個個都要倒黴,民女就成了最冤枉的那個,剛接手的股份,什麼事都沒做呢,先惹一頭的罪。”
“小丫頭,鬼靈精的,你少在朕面前喊冤,你新接手的股份,他們公子哥兒闖的禍,朕還能算在你頭上?你是不是把朕想得跟昏君一樣?”
“民女不敢,只是作爲平民,天然害怕出事。”
從白蔻進御書房起,就一直繃着臉的聖人,這會兒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室內的氣氛也隨之輕鬆下來。
“既然你都解釋清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把名單正本送戶部去,案子辦完了就還你。”
“是,明天上午就送過去,民女告退。”
白蔻行禮退下,到外面整理衣裳繫好斗篷,跟廊下值日的小太監聊幾句閒話,給人家手心裡塞點茶水錢,然後笑眯眯地互致道別。
她這邊是徹底無事了,什麼都摘乾淨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