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天府衙裡面,府尹大人一下朝回來,換了衣裳就升堂,周宏守一家人全部到齊,孩子留在家中由下人照看,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帶證人。
而原告那邊,帶來的證人卻是烏泱烏泱的,把大門到儀門之間的這段路站成了一堵厚實的人牆,而衙門外的大道也被看熱鬧的百姓給擠佔得變成了羊腸小道,很多衙役站在街上維持秩序。
府尹先覈實原被告身份,姓名戶籍住址都覈查無誤,周家人這才知道白蕊早已悄悄遷戶,所以告他們買通他人強搶民婦完全在理。
接着師爺站出來將訴狀唸了一遍,周宏守一家六口中的五個人被訴狀內容勾起回憶,每個人的面色各異,但看上去還算鎮定,唯有小兒媳七情上臉,情緒變化最大,府尹默默地看在眼裡,知道她是突破口。
訴狀唸完後,周宏守自然喊冤,否認一切指控,並指控白蕊昨晚收買證人的行爲。
李伯立刻反駁,聲稱車馬費、伙食費和誤工費是請證人上堂作證的必要開銷,並不是收買行爲,否則證人們憑什麼放下一日生計到衙門走一趟。
府尹認可了李伯的說法,駁回了周宏守對原告收買證人的指控,執起驚堂木拍了一下拉回正題,按照順序,原告先說話。
李伯拱手行禮,代表白蕊開始一件件地呈上週家欺凌婦孺的各項證據。
周家人在家中對白蕊的欺負的確沒有證人和證據,但將她母女掃地出門之後,周家附近的街坊鄰居們就都是證人了,雖然七嘴八舌地讓公堂變成了菜市場,可事實就是事實,周家去世的二兒子才下葬,熱孝中的白蕊母女就被趕出了家,身無分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拍打着緊閉的街門,求公婆開恩留下孩子,只是哭到嗓音沙啞也無濟於事。
而市井百姓素來逢高踩低,沒人指責周家無情無義,反倒說白蕊活該,投錯了胎,孃家出事連累自身,還剋死了自己丈夫,直到武侯出面將她帶離,半路上碰到亡夫的朋友,因憐憫她母女,於是帶她去春和坊的一家客棧做了洗衣婦。
周宏守家附近街坊的證詞到此結束,又換上白蕊曾經的客棧老闆和債主上堂作證,他們都證明因爲虹兒早產,先天不足,生活環境又惡劣,導致後天失調,做洗衣婦收入微薄,只得不停地借債度日,利滾利滾到最後白蕊已經連利息都還不上,幸好這時白蔻名聲大噪,白蕊被債主逼得沒辦法,就把白蔻是她妹妹的事說了出來。
於是債主們去找白蔻討債時,就被打了一頓又送到了衙門,這事還有官府存檔的案卷作爲證物,並且白蕊也是因爲在女牢裡呆了一夜,使得衙門覈實了她的身份,證明了她與白蔻的親屬關係,白蕊和女兒才終於擺脫了長達幾年的殘酷生活。
客棧老闆和債主們的作證到此爲止,接着天水坊的證人上堂,有鬆南堂的大夫,有武侯,還有顧昀手下的鋪子掌櫃,按照時間順序,從周家人到鋪子鬧事逼問白蕊下落要她改嫁開始,到他們家人第二次來到天水坊,在街上與白蕊發生爭執,當面說瞎話,指責白蕊是不守夫孝的逃家兒媳,在大庭廣衆之下敗壞她的名聲,最終被武侯趕出天水坊結束。
作爲關鍵證人的拍花子最後上堂,證明周宏守出了十兩銀子要他到天水坊把白蕊母女倆拐走,他先拿了三兩定金,可才進天水坊就被人發現而攔了下來,任務被迫終止,並轉爲了原告的證人。
原告的全部的證人走一遍下來,中午都過去了,府尹喊了退堂,給半個時辰各自吃飯休息,等再次升堂就輪到被告方出示人證物證來反駁原告。
即使府尹給了這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周宏守一家六口也商量不出什麼對策來,默默吃了飯後,也只是互相叮囑在堂上不要亂插嘴,周家小兒媳婦精神厭厭地點着頭,一副好像精神和體力都沒完全恢復的樣子,不過她的婆婆和妯娌也是相同的一副面貌,因此男人們都沒在意,只當女人們累壞了。
但是說歸說,他們自己心裡也明白,白蕊的這些證據一擺出來,這場官司他們就輸定了,接下來等待周宏守的還有朝廷的法度。
七品官員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朝廷不會饒了他,朝廷有朝廷的顏面要維護。
二次升堂後,府尹讓周家人提證據,在見他們反駁不了原告提出的所有證據時,於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他們這麼煞費苦心大費周章,到底是要把白蕊逼嫁何人。
周家人臉上頓時露出猶豫的神色,府尹一拍驚堂木,警告周宏守,他身爲大理寺評事,知道在公堂上知情不報甚至撒謊是什麼後果。
堂下突然傳來一聲嚎哭,嚇了衆人一跳,一起循聲望去,原來是周家小兒媳終於精神崩潰地哭了起來。
“我說!我說,我都說!是王辰安指使我們乾的,都是他的主意!”周家小兒媳發了瘋一般的尖叫。
“王辰安是何許人?詳細說來!”府尹馬上追問,他得讓他們自己說出來。
“是吏部考功郎中王辰安!”情緒崩潰的周家小兒媳大叫着說出了這個名字。
“他既然想娶白蕊,爲何他不自己上門求親?而要你們出面?”
“公公以前在公事上出過紕漏,被王辰安拿住把柄,只要我們把白蕊改嫁給他,他就保密!”
“但你們與白蕊失去聯繫多年,又是怎麼知道她的確切下落?”
“都是王辰安說的,是他告訴公公白蕊已經與白蔻姐妹團聚,遷到了天水坊生活,只要找到顧世子的鋪子就能找到她。”
“所以你們家人就在顧世子的鋪子裡大鬧了一場?還隨意污衊一個良家婦女的名聲?”
“我們也是沒辦法了,王辰安說在考功結果上報之前必須要把白蕊送到他家去,所以我們就去天水坊尋人,第二次去就被武侯轟了出去,只好找拍花子把人弄出來。卻沒想到……沒想到……嗚嗚嗚嗚嗚……”
周家小兒媳一邊哭一邊說完了她所知道的全部真相,跪伏在地上哭得以手捶地,停不下來。
府尹扔下一支綠頭籤。
“來人,去吏部傳王辰安,要他明日上午到堂問話。”
正三品的京城迎天府尹,自然能傳喚五品的吏部郎中,唯有與他官職相當的官員才另有一套規程。
兩名皁隸從外面進來,撿起籤牌領命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