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看了幾頁,白蔻就被顧昀從身後抱住了,臉頰上落下幾個溼漉漉的親吻。
“想清楚了?”白蔻問。
“想清楚了,看戲。”顧昀握住白蔻的雙手,與她手指交纏,“派我的人去保護嬸嬸和堂妹,還不一定能落個好,萬一真有事我的人及時出手解決,肯定還得被質問他們爲什麼會在。我受點委屈就算了,我可捨不得手下侍衛也跟着吃掛落,管她顧嬋將來嫁給誰呢,沒見到他們給家裡掙聲譽,還得擔心他們的醜聞被外人知曉,我纔不受這個累。”
“也好,您說了算,二房的家務事,鐘鳴院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顧昀親親白蔻,然後鬆開手將她轉過身來兩人面對面,臉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白蔻眉毛一挑,“還有別的吩咐?”
“那個……”
“哪個?”
“今早那個番人呢?”
“安置好了。”
“你留下了?”
“當然。”
“他手藝有那麼好?”
“有。”白蔻突然表情嚴肅起來,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以他的手藝,擱在我們這裡,那是工部專屬工匠的水平。”
“這麼強?”
“他的行李裡有很多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如果這次他能做出我要的東西,我就僱他做長工。”白蔻突然又變了花癡臉,“他那麼帥,手藝又好,又會照顧人,走在街上都知道走外側,讓女士走內側,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呢。 ”
顧昀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想起晴蘭的聲音。
“爺,對門王府傳來口信,緊急請您和白管事過去一趟,有要緊事商量。”
“哎?!”
白蔻表情一斂,猛地推開世子,飛快地穿鞋出去,顧昀愣了一會兒,也緊接着回自己臥室更衣,不多會兒工夫,他和白蔻兩人就打扮整齊地走了。
兩人才走到誠郡王府的大門,門上已經有人接應,領去客院正房,正廳裡不光坐着宮長繼,還有一個穿藏青色素綢衣裳打扮的男人,只在衣袖領口或者腰帶上有一些不起眼的紋樣,這是一般大戶人家的男管事最常穿的衣料子,衣襬鞋面上還有泥點子,顯然才從外面奔波回來。
除此之外,廳堂裡還立着兩塊四扇的屏風,隨着顧昀和白蔻進來互致問候的時候,屏風後頭走出來寧佩蘭的丫頭,將白蔻迎到後面。
屏風後頭一張大方桌,寧佩蘭坐了一邊,見白蔻進來,拉着她的手打橫坐下,快速且簡單地向她說明這次緊急見面的原因。
“顧昀租賃的那個村子出爾反爾鬧起來了,外面那個就是專門負責跟五個村子談租賃事情的榮管事,叫你們來就是聽他再講一遍事發經過。”
白蔻頓時有些吃驚,但她又很快鎮定下來,沒有反問村民爲什麼出爾反爾,她只是讓丫頭給她拿些書寫紙,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筆擱在桌上,等着記筆記。
前面榮管事也跟顧昀見完了禮,宮長繼請了顧昀坐下,丫頭們上完茶,榮管事特意挨着屏風站,好叫屏風兩邊的男女主子客人們都能聽清他說的話。
當初他們這些股東們購買的土地上與五個世代居住繁衍的自然村互相爲鄰,爲了土地完整和減少未來的紛爭,白蔻出主意以整村租賃和僱傭村民的方式,將村莊的土地納入三位大股東的手下。
宮長繼和石天珉各認了兩個略小的村子,把最大的一個村子給了顧昀,那村子雖在河東岸但並不靠水,偏偏又以方位定了村名,就叫河東村。
原本寧佩蘭派出寧家有經驗的榮管事去與五個村子談租賃和僱傭的事情,地租和僱農的工錢都是統一價,雖然談判過程中有討價還價,但最終還是成功談了下來,在簽約前村民紛紛趁着半夜開荒,將荒地開成生地,好以生地的標準多拿一些租金,實在翻不動的土地才扔在那裡以荒地的租金計算。
村民偷偷翻地的事情早在股東的預料之中,並不以爲意,村莊的魚鱗圖就在衙門的戶房,村子有多大,可耕土地有多少都在那裡擺着,以魚鱗圖爲標準是最無爭議的,但是股東們樂意給村民一個增加收入的機會,對他們倉促開荒的這個行爲假裝瞎子沒看見。
但他們這樣瘋狂開荒的結果,可能會導致春耕時勞動力不足,沒有足夠的人手去侍弄土地,按照契約上的賞罰條款,莊稼沒種好的話,是要扣掉年賞的,辛苦一年只能拿到土地租金和工錢,看着別人拿更爲豐厚的賞錢,對人情面子大如天的村民來說,足以讓他們連過年的心情都沒有了。
鑑於得到免費水利工事的好處,五個村子都簽下了五十年的土地租賃長約,租金則按季度來給,榮管事這趟出去就是去付今年這頭一筆租金,結果事情沒辦完就匆匆忙忙趕回來。
河東村出爾反爾,不承認已經簽了字的契約,非說條款中有陷阱,整個村子其實已經被達官貴人給騙走成了私產,在這樣的言論下,榮管事一行人也差點被激動的村民暴打一頓,幸好與河東村相鄰的土地直到河岸邊就是顧昀自己的地,那裡有曄國公府派去幹活的人手,他們及時趕到幫榮管事脫身回來報信,宮長繼一得知消息就急請顧昀過來議事。
聽完榮管事講述的經過,顧昀先是覺得莫名其妙,之後就感到了深深憂慮。
“河東村民突然翻臉的原因不知,要是他們慫恿那四個村子的村民一起撕毀契約可怎麼辦?那四個村的村民已經拿到錢了,要他們吐出來可不容易。”顧昀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徵詢宮長繼的意見。
“拿了錢倒好辦了,就以要他們還錢爲理由,就能嚇唬住那四個村子的村民不要跟着起鬨,我們才能騰出手來專心解決河東村的問題。”宮長繼相對樂觀一些。
顧昀點點頭,認同宮長繼的這個看法,轉而又看向榮管事,問了他一些在河東村看到的細節,比如這次鬧事,村長和村中有威望的長者有沒有跟着起鬨,以及帶頭鬧事的又是什麼人等等。
榮管事在河東村是事發突然,在村長家的院子裡準備交結租金款子的時候察覺氣氛不太對,就沒提付錢的事情,只問土地和春耕的準備情況,等到他們被激動的村民圍起來要討說法的時候,拼了命地逃跑,最後被曄國公府的人手所救,一行人這才完整地回來了。
在這整個過程裡,榮管事自然記住了出言不遜挑頭鬧事的幾個年輕人,但村長和長者們也沒有勸架做調停人的意思,就是沉默作壁上觀。
“哼,長者不吭聲,這場鬧劇就是他們默許的。”顧昀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敲敲屏風,“白蔻,你有什麼要問的?”
“我問問那幾個年輕人都是誰家的,榮管事可說得上來?”
“我知道的,他們五個村子都是我去談判,常見的熟人我都知道誰是誰家的。”
“那好,你仔細說來,我做一下筆記。”
榮管事再次仔細回憶了一下事發經過,把還記得的人名都念了出來,誰是誰家的孩子,誰又是誰家親戚,榮管事把他知道的都說了。
白蔻沒再說話,埋頭抄下這些人物關係,然後再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人物站位圖,這一番清點後,發現了一個連榮管事都不知道的生面孔,鬧事時站在最前面,嗓門最大,最能撒潑,但只有他的衣着相貌,以及口音是村中的口音,他也叫得出身邊人的名字,榮管事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丫頭把這張圖轉到外面給爺們看,再問榮管事對這個生面孔有沒有印象。
“哎呀,我真沒印象,我肯定沒見過,不然這麼一個會鬧事的年輕人我不可能會忘了他,在這整個談土地租賃的過程中,五個村子裡能說會道的人我都打過交道。”榮管事懊惱地搖頭。
“但你去談判的時候正是農閒,可能有村民趁機外出打零工不在村裡也說不定,如今回來春耕,聽說村裡新情況,就鼓動大家撕毀契約也是有可能的。”白蔻語速緩慢地猜測道。
“白管事,你說的這個可能性絕不可能,契約是一家家籤的,因爲是五十年的長約,同時又僱傭了村民爲僱農,所以家中年滿了十五歲的男女老少都簽字畫押,沒有遺漏的,我很肯定的說,你先前說的可能性不成立。”
“哦,若是如此,那的確是我錯了,我對農場的事完全沒有了解過,剛纔說的話有些想當然了。”
“白管事客氣了。”
“既然如此。”屏風後頭傳來椅子的輕響聲,接着白蔻走了出來,“世子,我們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不能讓另外那四個村子有樣學樣,簽字畫押的契約說撕毀就撕毀,村民們哪來這麼大的自信以爲達官貴人不會追究到底?”
顧昀嚯地站了起來,嚇了宮長繼和榮管事一跳。
“你是說這事有人在背後指使?”
“我可沒說,我只是說村民哪來的自信能跟達官貴人作對?租下五個村子的達官貴人,要麼是公主的兒子、要麼是宗室的郡王、要麼是國公世子,村民們依舊敢違反契約出爾反爾,那以常理推測的話……?”
白蔻話沒說完,只是衝在場的三個男人眨眨眼。
顧昀和宮長繼臉色很不好看地緊緊抿着嘴,榮管事不露痕跡地退了兩步,輕輕掩嘴不敢吭聲,心中對白蔻的話已有所明悟。
若村民真是被人在背後指使,也的確只有比這三方大股東的出身還要高貴的貴人才能叫村民如此自信和放心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