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榕緊緊的看着她,胸口氣得一起一伏,誰敢這般與他說話?這世間,只有她宋玉一人。
他憐她,惜她,寵她,卻得到這樣的結果。
他是皇上,是天子。
他目光驟然變冷,憤怒之後,是深深的傷痛。
入秋的夜風夾着寒冷,吹響了樹葉,吹揚着衣袍,吹涼了彼此的心。
二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開口,怕開口,有些話說出容易,收回難。
正在相峙之時,突然一陣鑼聲敲響,讓二人同時一驚。
“着火了,着火了。”有宮人的聲音傳來。
西北方,天邊一片火亮,那正是宋玉遇“鬼”的方向。
“英武!”
黑暗裡一人影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
“送宋大人回去。”
燕榕吩附着,這時小路子,晨風也奔了過來,燕榕突然朝一處雜草地瞟了一眼,未看宋玉,眉頭緊皺着領二人迅速朝着火的地方而去……
宋玉坐在馬車上出了皇宮,壽宴提前結束了,官員們帶着家眷己經離開,未想到本是喜慶之事,卻因一場大火而終止。
宋玉不知宮中情況如何?想必一片混亂,她也無心去關注,剛纔與燕榕吵架己花去了太多的精力,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場。
馬車到了住所,她無力的跳下車,卻摔了個狗啃死,英武將她提起。
“謝謝……”
英武冷哼一聲,跳上馬車,持鞭而去。
宋玉知道,她與燕榕的事,他們定是聽見了,她聳聳肩,無所謂的笑笑,轉身推開了院門。
與以往一樣,院內充滿歡聲笑語,宋玉突然眼圈紅了,還是家裡溫暖。
她不想打擾她們,還是被徐盛那廝發現。
“小玉?這麼快就回來了,宴酒結束了?”
她未理他,朝屋子走去。
“喂,給你說話呢,你給大家帶的夜宵呢,大家還等着呢。”
宋玉“咚”的一聲,將徐盛的聲音屏蔽在門外。
“你……。”
外面一陣嘀嘀咕咕,宋玉乾脆用被子矇住了腦袋。
也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起,“玉兒,是娘。”
宋玉可以不見任何人,不理任何人,唯獨娘,不能不顧。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臉,纔將房門打開。
“娘,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
瞧着她雙眼紅得像核桃,李氏吃了一驚,“玉兒,你怎麼了,爲什麼哭了?”
宋玉聽言鼻子一酸,便撲在母親懷裡……
夜深人靜,偶爾傳來的打更聲,引得巷子裡的狗一陣狂叫。
屋內安靜極了,宋玉窩在李氏懷裡。
“反正,我與皇上分手了。”
“有些事,是我沒有想明白。”
“當時太沖動……”
宋玉哭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輕聲的說着。
李氏聽了,有些驚訝,“就因他招妃子侍寢?”
宋玉點點頭,又搖搖頭,心情複雜。
李氏嘆了口氣,“當初你與皇上在一起時,娘以爲你想過這個問題。”
“我忘了。”
李氏一窒,失笑道,“我的傻玉兒。”
宋玉故作輕鬆,“現在我知道了,所以果斷提出。”
“那皇上怎麼說?”
宋玉不免想到二人爭吵的畫面,“他以爲玉兒變心了。”
“嗯?”李氏不解。
宋玉咬咬脣,便將燕榕的指責告訴了娘。
李氏皺緊了眉頭,不贊同的搖了搖頭,“皇上誤會,爲何不說清?”
宋玉不以爲然,“反正都要分手,說不說清有什麼關係。”
“玉兒。”李氏加重了語氣,“這件事,你做得太草率。”
“爲什麼?”宋玉不明白,擡起頭。
李氏嘆了聲氣,“你很聰明,卻在感情上……太年輕。”她摟了摟她,“感情不比破案,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都說清官難斷家務案,感情也是如此,終成眷屬,白首之約,並非那麼容易做到,其中要經過多少坎坷,苦難,百姓家如此,更別說,福貴之家,帝王之愛。”
“娘,玉兒不懂。”
李氏撫着她墨發,淡淡一笑,“娘是想說,兩個相愛的人要走到一起,會經歷很多阻礙,你不能輕易就放棄了,難道你不怕將來後悔?”
後悔?宋玉心中一顫。
“若是你真的不喜歡也就罷了,但我看得出來,你對他有情,他對你也有意,有的事,是要靠自己去爭取。”
“爭取?如何爭取?爭取什麼?難道上演一場宮心計?”
李氏一笑,攤開她的手,又緊緊一握,“娘也不知,玉兒聰明,會明白的。”
不明白,她怎麼想也不明白,宋玉這兩日一直呆在住所,因朝廷己派人去尋陸方家人,她無所事事,心情懨懨,卻不知外面又是一場風雨。
皇宮失火,衆人都認爲是意外,誰知,謠言又起,僅兩日時間,便己傳到宮中,還與假幣有關。
“天聖通寶”的‘天’,又被人傳成與‘夭,’‘火’二字相通,暗示宮中火災有妖人作怪,是“天譴”,而那‘妖’字帶‘女’旁,直指不肯歸政的劉太后,受上天懲罰,京中更是出現了討伐太后專政的文章。
坤寧殿,謝玄求見,將那些文章拿與太后過目,太后將之撕得粉碎,向謝玄問策。
謝玄道,“如今,太后可令高呈,程琳一同調查宮中火災原因,將流言壓下去,以堵燕黨之口,再者,這接二連三的傳言,太后難道真的沒有查覺?”
太后眉頭深皺,她怎會沒有查覺。
“太后娘娘,再不做決定,當真晚了。”
太后聽言,心中一緊,目光越來越冷,突然在龍案上重重一拍,“程琳。”
“老奴在。”
“宣劉承覲見。”
謝玄雙眸一擡。
清漪己有兩日沒出過屋子,她受了風寒。
采苓端來湯藥與一碟蜜餞,放到小几上,“姑娘,起來喝藥了。”
清漪輕應一聲,卻是轉過身去。
“姑娘?”
采苓欲言又止。
“怎麼了?”
采苓想了想,“劉大人與謝大人還在太后娘娘書房。”
“嗯?”清漪轉過身,“現在幾時?”
“卯時快過了。”
“他們秘談了一日一夜?”清漪詫異,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采苓頜首。
“快扶我起來,我要去告訴皇上,劉謝二人,一心鼓動太后稱帝……”
說着便要起身,被采苓按住,“姑娘都病成這樣了,還是休息吧,讓奴婢去便是。”采苓將藥遞到清漪面前,有些不悅,“姑娘如此想着皇上,皇上說不定在想着那人……”
清漪一怔,想到那夜,她被小王爺悄悄喊出了殿,見着燕榕帶人離開,便尾隨而去,誰知,瞧見了讓她震驚的一幕。
皇上與宋玉……
後來皇宮失火,她忙了一夜,回來,便病了。
她並非風寒,而是心病,但縱使有千萬個疑問,她不敢問出口,不敢去找他,可壓在心裡幾乎要奪去她的呼吸。
這般矛盾,痛苦,折磨了她兩日兩夜。
“不,我要親自去,有些事,避不了,我必須問個清楚。”
清漪掀被而起。
“不用去了,朕來了。”
什麼?二人一驚。
但見一身明黃的燕榕己經大步走了進來。
清漪欲起牀行禮,被燕榕按住。
清漪擡起頭,看着他目光的關切,瞬間流下了淚。
采苓見此,自覺的退了出去,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
燕榕一掠衣襬坐在牀邊,兩人便這般注視着,誰也沒有開口。
片刻,“朕本想早些來,但這兩日因宮中失火之事…….”
“清漪明白。”
“你不明白。”
燕榕道,“朕不知你病了。”
清漪吸了吸鼻子,心中苦澀,他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病與不病,他又怎會知道,她定了定神,“皇上,清漪有話說。”
“朕也有話說,你先將藥喝了。”
清漪點點頭,接過燕榕遞來的碗,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但見他從一旁小几上拿起一顆蜜餞喂進她的嘴裡。
心中又起漣漪,“皇上還沒有忘記清漪怕苦?”
燕榕看着她,“朕從來沒有忘記。”
清漪鼻子又是一酸,接着又喝了一大口。
燕榕接過碗放下。
“好了,藥喝完了,是皇上先說,還是清漪先說。”
燕榕頓了頓,“由朕來說吧。”
清漪擡頭迎上他的目光,見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眉頭習慣的微皺,“朕知,那夜,你與周林躲在草叢裡。”
什麼?清漪一驚,他知道?
是了,英武,晨風那樣的高手護在他身邊,又豈能沒有發覺。
但是……
“皇上是故意讓我們聽見?”
燕榕垂了垂眸,“是。”
清漪笑了笑,“皇上與宋玉,他是……”
“她是女子,以你的聰明,你應該看出來了。”
明知是這樣的答案,但聽他親口承認,她還是難以接受,心口絞得生痛,“她是女子,她是女子……”清漪喃喃自語,重複着他的話,只覺好笑之極。
“怪不得,在裡縣,你明明可以抓住謝玄的把柄,卻因她而放棄了。”
“殿試時,她得罪了太后,你故意當着衆臣呵斥她,是爲救她。”
“你暗中將她調去雍縣,是爲保護她。”
“明明是她撞了禍,你卻讓小王爺去背。”
“陸方案,蘇譽被疑,明明可以藉機打壓劉黨,你也放棄了,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清漪笑着逼問,淚水無聲流下,心如刀割。
燕榕眉頭緊擰,“是,也不是。”
“哦?”清漪不信。
“蘇譽不是兇手,她只是做了她該做的事。”
是嗎?清漪又是一笑,“你就如此護着她?皇上,你可有想過,她爲何女裝男扮?她爲何入朝爲官?她難道沒有什麼目的?她接近你,難道不是陰謀?”
燕榕聽言不悅,“她或許有目的,但絕不是陰謀,還有,她沒有接近朕。”
“皇上如此肯定?”
燕榕不想與她討論宋玉的目的,“清漪,朕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將你當成親人,也是想告訴你,朕看重她……”
“可她不是要與皇上分手嗎?”
清漪打斷他的話,聲音驟然提高,“皇上看重她,她眼裡根本就沒有將皇上,否則,她爲何不助皇上對付劉黨,她明明可以藉着案子……”
“清漪,這是朕與她的事。”燕榕顯然也有些不悅,壓了壓心中怒火,又軟了口氣,“她的身份,朕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周林那裡,朕也去交待過了。”
清漪眉頭一挑,“原來皇上是來警告清漪。”
燕榕定定的看着她,她言語的嘲諷,目光的悲哀他明白,但也只能如此。
他心中嘆氣,起身,“你好生休息,朕晚些再來看你。”
說完看她一眼,轉身便要離去。
“榕哥哥?”
清漪急急喚住他,就如幼時一般,“榕哥哥是生氣了嗎?”
燕榕腳步一頓,“朕沒有生氣。”
“清漪只是不想榕哥哥受她迷惑。”
“清漪!”燕榕轉過身來,目光冷峻,“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言畢,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他的身影一晃即失,清漪坐在牀上,緊緊抓住被子,己是淚流滿面。
他有後宮,他有妃子,她可以不在乎,他招妃子侍寢,她也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喜歡了別人,她怎能不在乎?
“清漪,以後每年我都會送你花燈。”
“清漪,我會護你,只要有我一日。”
“清漪,幸好有你,在這宮裡,才讓我感到沒有那麼冰冷。”
……
昔日之言,猶在耳邊,她刻骨銘心,可他早己忘記。
不,榕哥哥,你怎麼可以忘記,我們從小的情意,你怎麼可以愛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