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行十五人整裝出發。
行了約半刻鐘,不過才申時(下午三點至五點),天暗了下來,好似有層烏雲壓在頭頂,氣溫也低了許多,伴着絲絲冷風,吹來一陣白霧。
衆人都沒有說話,除了曼卿,與宋玉並排走着,“大人如何稱呼?”
“嗯?”
“與大人相識一場,還不知大人的名字,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豈不顯得生疏?”
“我與你很熟嗎?”
“難道不是?昨日曼卿還與大人相談甚歡,以爲大人當曼卿是朋友,正考慮着到了京城,要投靠大人呢。”
宋玉白了他一眼,曼卿湊近她的耳邊,“曼卿倒喜歡成爲大人的門生。”
宋玉一怔,見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像在說笑,又是一本正經,宋玉扯了扯嘴角,這人還真是……無法形容。
宋玉清清了嗓子,“本官……字玉。”
“哦。”曼卿點點頭,“玉,好字,好字,都說宋大人不居小節,走親民路線,那曼卿可喚大人……宋玉?”
以字代名,表尊敬,並無什麼不妥,不過宋玉卻徹底驚住,停了腳步看着他。
“怎麼了?”
宋玉有種被發現秘密的緊張,她迅速移開目光看着前面,木容的背影,他說會護她的,便是東窗事發,他犯有知情不報,包庇之罪,他不懼,她也不懼,如此想着宋玉忽爾一笑,“隨你。”
這便說着,但見木容突然停下,她莫明心口一跳,雖然他們說話聲很小,但總覺他是聽見了,果然見他轉過身子,目光在衆人面前一掃,最後落在她身上。
“前方便是樹林,宋大人,你過來。”
他的語氣很冷,宋玉有些尷尬,她朝曼卿一瞥,“木兄一向如此。”她想說木容沒有禮貌,讓他不要介意,嚅嚅脣還是將話嚥了回去。
曼卿淡笑不語,宋玉硬着頭皮走來木容面前,低聲說,“木兄,好歹給點面子。”
木容未理,轉身便走,宋玉暗歎一口氣,緊跟身後。
曼卿落單,便與王虎聊起天來,這人和誰都能說到一塊。
四周白霧亦濃,衆人都拿出隨身協帶的藥片含在嘴裡,防止障毒,同時,大家也提高着警惕,因爲這種情況下,大有野獸出沒的可能,宋玉也含了一片,只覺嘴裡清苦,她吐吐舌,又拿出一塊藥片遞到木容面前。
“木兄。”
木容臉色冷漠,“不需要。”
宋玉覺得心中鬱悶,不要就不要,不識好人心,片刻又釋然,他就這鬼脾氣,她何須在意。
“等等。”
衆人停下腳步,宋玉回過頭只見曼卿蹲在一棵樹下,“這裡有我做的記號。”
果然,樹幹上劃了一個箭頭,曼卿看向宋玉,指了指左方,“走這邊。”
宋玉卻下意識的轉向木容,木容目光淡淡。
“怎麼,不信我?”曼卿站起身子,笑吟吟的順着宋玉的目光落在木容身上,語氣或多或少帶着挑釁,還有些慍怒。
兩人對視片刻,木容原本微皺的眉頭忽爾展開,嘴角掛起一絲微笑,這讓宋玉一愣,原來,他會笑?
“公子是宋大人的朋友,自是相信,”頓了頓,“宋大人就按曼公子所言,我們走左邊。”
宋玉回過神來,還未答應,又聽木容說道,“那就麻煩曼公子帶路。”
曼卿笑笑,果真走上前。
一行人從她身邊走過,好像有什麼不妥,宋玉眨眨眼,這才慢半拍的發現一個實事,適才二人說話,都沒有看她,也就是說沒把她放在眼裡,這,這,當她透明呀?
“宋大人?”宋玉一個激靈,這種怪腔怪調不是木容還會是誰?
她急跑兩步,來到他面前,他瞥她一眼,沒再說什麼,但那眼神,是示意她跟上,宋玉心中又升起一股感激。
一行人在濃霧中慢行,約一刻鐘,曼卿再次停下了腳步,又迅速朝前跑去,原來,不遠處躺着一人。
衆人都是一驚,跟着圍了上去,曼卿扶起那人,“我認得,正是採藥人。”言畢,就去探他的氣息,“還活着。”
宋玉一喜,立即吩附,“再尋。”
於是衆官兵四下分開尋找。
“這邊也有。”
“這邊也有。”
宋玉這才鬆了口氣,“快將藥片放入他們口中,他們定是中了障毒。”
正說着,突然又是一陣陰風,一大片濃霧迅速襲來,瞬間,什麼也看不見了,衆人一陣驚慌。
“大人?”
“小玉?”
因大家分散,雖然隔得不遠,可此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阿虎,木兄?”
宋玉大聲喊道,心中一緊,突見前方有人影晃動,宋玉便朝人影跑去,待看清那人身着黑衣,戴着面巾,手持長劍時,宋玉驚叫一聲,撒腿就往回跑。
可她那能逃過得,眼看那長劍就要落下,宋玉下意識的閉上雙眼,腦子一片空白,卻聽“當”的一聲,耳邊響起了打鬥聲。
直到手碗被抓住,一股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她倏的睜開雙眼,“木容?”
“走。”
地上躺着一具黑衣人的屍體,他殺了他,他救了她。
正如他承諾的那樣,“你不會死。”
劫後餘生自是心中感激,險些讓她痛苦流泣,“木兄,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君子重諾,你是君子……”
“閉嘴。”
“木兄,你好事做到底,不能只救我一人,還有阿虎兄弟,你知他是我兄弟,也是你的兄弟……”四周的喊殺聲異常激烈,宋玉擔心王虎。
木容突然停下,宋玉的話只說了一半,不過她目光急切的看着他。
想不到她自身難保,還想着他人性命,木容暗忖,目光幽暗,突然一凜。
卻是一把推開她,宋玉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她以爲他要丟開她,卻見他提劍,迎上她身後一擊。
原來又有黑衣人殺來,還不止一個。
宋玉趕緊爬起來,躲在一棵樹旁,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見那墨色身影周旋於衆黑衣人之間,身手靈捷,招式狠絕,便是被圍住,黑衣人也近不得他身,傷不了他一絲,宋玉漸漸定下心來。
“小玉,小玉?”耳邊又傳來王虎的聲音,宋玉心下又是一緊,“阿虎,我在這裡。”
剛一喊完,原本圍攻木容的其中一人持劍朝她刺來。
“啊。”她大叫一聲,繞着大樹拼命躲避,那人反而刺中不得。
木容被纏住,分不得身,手下招式更不留一份情面。
正在這時,白霧中又衝來一人,“公子?”他擋下黑衣人的進攻。
木容得以脫身,立即朝宋玉飛躍而去,在她以爲終將命絕於此時,木容一劍從背後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鮮血濺到了宋玉的臉上。
她幾近虛脫的倒地。
英武身手何等高強,片刻幾個黑衣人己被他解決,他衝到木容面前,“公子,快快離開這裡。”
木容頜首,看向宋玉,她正擡起頭來。
“去救王虎。”
“公子?”
“快去。”
宋玉雙眼一亮,感動的眼眶含淚。
英武看了看木容,又看了看宋玉,有些不贊同的皺着眉,最後在木容的冷視下,他微垂着腦袋,“是,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英武很快消失在白霧中。
“他好像不怎麼聽你的話?”
“他比較有性格。”
宋玉一窒,忽爾笑了起來,想不到木容也有幽默的時候。
然而,話音剛落“踏踏”又是一陣腳步聲,二人皆驚,木容一把提起宋玉,“走。”
二人在樹林中一陣奔跑,黑衣人終於被擺脫,打鬥聲聽不見了,四周白霧淡了許多,宋玉實在跑不動,靠在樹下直喘粗氣,“讓我休息一會兒……”
木容將劍收入腰間,宋玉纔看清,那是一把軟劍。
他四處觀察,最後皺起了眉頭,“這裡不是樹林。”
宋玉心中一喜,“我們逃出來了?”
木容搖搖頭,“也不是我們來的路。”他轉身看她,“我們迷路了。”
大山中迷路是要死人的。
宋玉不由得嚥了咽口水,扶着樹木起身,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你怎麼了?”木容上前扶起她。
她晃了晃腦袋,只覺面前的人影那麼模糊,她下意識的抓上他的手臂,“我……”話未說完,她便暈了過去。
宋玉是被餓醒的,她記起剛纔在夢中,看見一個小女孩,搖着她的母親,“娘,我餓,我餓……”
她一個激靈,發現自己身處山洞之中,面前燃着一堆火,稀稀拉拉,快要滅了。
她倏的撐起身子,又是一陣頭暈襲來,胸口像壓着一塊石頭,喘不過氣,難道她也中了障毒?她不得不再次跌坐在地上。
四周暈暈暗暗,耳邊傳來陣陣野獸的吼叫。
“木容?”她又是一驚。
然而沒人回答她。
她心更加慌亂了,深吸兩口氣,巍巍顫顫的扶着洞壁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月光陰冷,山風習習,她打了一個寒顫,想到那夜在停屍房驗屍的情景。
她轉身便往回走,突然,火堆熄滅,她生生愣住,還未回過神來,身後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她嚥了咽口水,一股寒意從背脊竄上,讓她頭皮發麻,全身如定住一般。
同時,那聲音越來越近,她敢肯定,那不是人的腳步聲,而是……野獸,因爲她似乎聞到一股血腥味,還有那東西重重的喘息。
跑還是不跑?
她還未做出反應,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吼叫,跑也來不及了,她腳下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地上的荊刺像尖刀一樣鋒利刮傷了手臂,她“嘶”了一聲,一股鑽心的痛。
可她顧不了這些,猛的轉過身,黑暗裡一雙陰深的綠光,是狼。
宋玉不斷往後退,那綠光越來越近,她緊張得與它對視,難道要葬生狼口?
正在這時又聽“唰”的一聲,在她面前出現一個人影,墨色長袍,衣袂飄飄,木容手持長劍,長劍在黑夜裡發出寒冷的光,比那雙綠眼還讓人忌憚。
不知怎的,只要看見他,宋玉知道自己得救了,原來緊崩的心得到鬆弛後竟又暈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時,四周己是一片明亮,木容正坐在火堆旁烤肉,身影映在洞壁上,那麼高大,她吸了吸鼻子,感激崇拜的看了片刻,直到一陣香氣傳來,引得肚子咕咕叫。
剛想撐起身子,手臂刺骨疼痛,低頭一看,小臂上纏着紗布,滲出血跡。
她吐出一口長氣,堅持着起身走到木容面前,“餓死了,謝謝你兩次救了我。”
說着便拍着他的肩靠着坐下,卻感到他身子一僵。
宋玉毫不在意,知道這人脾氣古怪。
她伸手烤了烤火,“木兄,你是如何將那野狼制服……”
她偏頭看他,才發現他身上的狼狽,袖子短了一截,臂上有血,有抓傷,額上有一道血痕,“木兄,你受傷了?”她大吃一驚,正想去拉他的手,卻見木容立即避她起身,將手裡的烤肉往她懷裡一丟,便不聲不響的走向洞內。
宋玉一怔,不知怎麼又惹了這位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