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你莫要碰我!”媚晚一反清冷,激烈地打開了慕棠要扶她的手,指甲生生地刮下了慕棠手背上的肉,留下了四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鮮血緩緩的溢了出來。媚晚盯着慕棠,努力壓抑着胸口那翻騰的灼燙之氣,如果不是因爲你,我怎麼會這樣?你永遠都是我的冤孽,慕棠。我媚晚是自作孽,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現在的人不人鬼不鬼。媚晚握緊了手,指甲幾乎快要嵌進肉裡。慕棠,爲什麼是你?
慕棠被媚晚厭惡的態度驚愕住了,他知道媚晚對他好一面的背後,也有他從來沒有發覺的厭惡,是不是,只要未曾觸及她的底線,他便永遠是不冷熱的模樣,一旦觸及,便是他無法想象的截然相反。
船篷上的小玉忽然撲打了幾下翅膀,掀起的風,拍落了一地的積雪,它仰着腦袋,很淒厲的鳴叫着。
慕棠脊背一挺,整個人僵了一會兒,任憑手上的血流着,依舊擔憂着媚晚的傷,他深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主子,您的身體最重要!”
“慕棠,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媚晚冷冷的拋下一句,掀開簾子便進了船艙。
慕棠心底甚是擔心,然亦不敢貿然進去,只能夠在船艙外問,“主子,您怎麼會受傷?!”咳嗽沒有迴應,慕棠便面對着船艙站着,只感覺許多的疑問一股腦兒涌了上來,結成密密麻麻的網,看上去便要找到解開的線頭,一眨眼又不知該從何入手。
有什麼梗在胸口,又發泄不出來,他揚手一劈,只聽撲的一下,積雪被掌氣撲飛,船篷上的小玉撲閃了下翅膀,跳到了慕棠眼前,開始啄食着地上的帶着血的雪。慕棠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主子怎麼了,是什麼人傷了他。可,如今江湖下,還有什麼能夠比主子高強?越往深處想,他只感覺便如同踩進了一片沼澤,越陷越深,內心的恐懼隨着越來越大,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媚晚!
小玉把媚晚留下的那一小塊血跡啄完了,又蹦蹦跳跳的到了慕棠跟前,停了一陣,擡起頭來,似在打探什麼,過了會兒,纔開始埋下了頭啄着染了鮮血的雪。
一個時辰流過,天又下雪了,慕棠身姿筆直的站在雪地裡,任憑雪花從四下將他整個人包裹,覆上自己的衣袍、髮絲,肩上跟着披上了一層雪白。
小玉啄完了雪,便翹着頭打量慕棠,烏黑的眼珠緊緊盯着他,半晌,它驀地,發出了一聲鳴叫,接着便跳到了慕棠肩上。慕棠這才發覺,小玉的啼叫根本不是鴿子能夠發出的聲音,而是帶着種一般鳥兒所沒有的悽嚎,一點都不悅耳,有種讓人脊背發涼、寒意刺入骨的感覺。
小玉啄了下慕棠的肩,慕棠沒有反應,它便再啄一下,慕棠微微皺眉,依舊沒有反應。小玉似乎被惱怒了,撲閃了下翅膀,展開翅膀猛地便往簾子上撞去。慕棠怕它驚擾了媚晚
,便想去阻攔,卻不想小玉會反過來,啄他的傷口,慕棠一閃避過了小玉,人卻不小心撞入了船內。
慕棠反應不及,慌忙開了口,“請主子贖罪,慕棠莽撞。”慕棠正欲退出去,船本便小,一眼便能夠掃過,他驚然發現媚晚跪在地上,人趴在牀頭,若非胸膛仍有淺淺起伏,簡直便像一個死人。“主子。”慕棠的心感覺好像被人拿鞭子狠狠的抽了下,他叫了幾下,見媚晚毫無反應,便靠近了她,發現她依然戴着面具,冰涼的髮絲,像蛇般蜿蜒的粘貼在她的大半個臉頰。慕棠又叫了一聲,“主子?”媚晚舊沒有反應,死寂靜的氛圍下只有火爐裡木炭發出“劈啪”燃燒聲。
“主子,慕棠僭越了。”慕棠小心地上前把媚晚扶到了牀上,扶着她躺下,手指撫上她白皙的前額,將垂落的纖長劉海絲絲密密的纏上去,復又輕輕柔柔的挽到了她的耳後。
慕棠待抽回了手,他才反應自己做了什麼,微微怔忡了一下,心裡涌起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便像映照在水上的月光,有點兒碎,有點兒亂,有點兒難以捉摸。
慕棠靜了靜,替媚晚查了下脈象,頓感驚亂,她怎麼會受了這麼嚴重的內傷?究竟是什麼人傷了她?慕棠扶起媚晚,讓她半靠在自己懷裡,然後運功給她治療。
船外天高野茫,風飛雪舞,天地人間一片不明,船內卻寂靜的恍若無人,汗珠一滴接一滴的滑下了慕棠的脖頸,而媚晚的白頸上同樣是汗水密佈,汗水順着姣好的輪廓從面具低下慢慢滑落而出。
“慕棠,你快住手。”媚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微微轉醒。
“可是,主子你的傷很重。”慕棠亦知道他的內功淺薄,根本就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他感覺能夠多堅持一刻就是一刻,才能夠讓媚晚好受些。
“我說了,你快點收手!”媚晚冷然喝道,“快點,否則我動手了。”慕棠只得收功,生怕媚晚真的會反抗,如此反而傷了她。慕棠一收手,媚晚便毫無支撐的往後倒在了慕棠懷裡,她無力再支撐起來,微微閉上眼開了口,“慕棠,你扶我躺下。”
慕棠依言把媚晚扶着躺下,並給她蓋好被褥,媚晚微微的喘着氣,“沒有事情了,慕棠,你回去吧。”
慕棠眉頭輕蹙,開了口,“主子,您的傷這麼的重,慕棠實在不放心。你便讓慕棠留下來照顧你吧。”
“哼,我還沒死。”媚晚冷冷地譏諷道。
慕棠不在乎她的態度,只牽掛她的身體,“主子,您的傷沒好,慕棠還不能夠走。”
見慕棠目光罕有的堅定,媚晚沒有再說話,她望着慕棠很久,忽然伸出手用袖子給慕棠擦着額頭上的汗,“小心些,免得感染了風寒。”
“謝謝主子,慕棠自己來便好了。”慕棠又拉過被子給媚晚捂好,“主子好好休息,慕棠先出去了。”
慕
棠轉過身,便要離開船艙,卻被媚晚忽然在他背後飛指點暈了。媚晚扶着牀榻,緩緩坐起身來,看着昏迷中的慕棠良久,她明亮的瞳眸中綻放着冰花,“慕棠,看來,你不單是多事情,還很多事情。”
媚晚扶着慕棠往牀上挪了下,不過牀榻本來非常的小,再有一個男子,因此,有點兒擠到媚晚了。她哼了哼,乾脆便趴到了慕棠胸口,然後開始扒慕棠的衣服。
然剛剛扯開慕棠的衣領,媚晚剛要趴下去,眼睛卻忽然瞥見了慕棠手上的傷,微微一頓,便把慕棠的手拉起來,眼眸不自覺掃過慕棠的臉。她猶豫了一陣,伸手摸到慕棠頭頂,穿過長髮,再到了他腦後,指腹下的肌膚驟然變得粗糙起來,她指尖一滯,這是……一個橫在他身上,亙在她心上的疤。
媚晚輕輕嘆息,已經淡了,或許不久的將來,便會完全消失了。但是有點兒東西,想起來依舊如同硬生生縫合傷口時,尖針冷線穿過肉中的感覺。
媚晚挪移了貼在慕棠額上的脣,語帶顫抖的問,“慕棠,你願意永遠陪伴我嗎?與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慕棠盯着媚晚的臉,腦袋昏沉,如有重石壓頂,雖神志不清,仍拼命的點頭,“主子,您放心,慕棠會永遠陪着你的。慕棠喜歡和你在一起。”
“好,慕棠,你願意便好。”媚晚強忍着疼痛,努力撐着身子,抱起慕棠往屋子外去,她每一步都像走在刀鋒上,稍有偏差便會跌入深淵,即使每一步走的很慢,很小心,也會被這鋒利的刀鋒劃傷腳掌。媚晚面青脣白,卻死死咬緊牙關忍住了,望着懷裡的慕棠,喃喃地念着,如果當初我沒那麼做便好了。我沒有想到我會因爲你,而把自己陷入了這萬劫不復中。慕棠,從收養你,到如今,已經有十六年了。韶華白首,彈指煙飛……媚晚用手指細細的勾勒着慕棠的眉,順着眉毛的形狀,描眉般輕輕撫過,另一隻手摘下了面具,臉上似真似假的媚花,彷彿是華美的紋身。
慕棠,爲什麼是你,爲什麼你要是慕棠,是那個人的兒子?媚晚緊緊的皺眉,一陣陣的痛楚讓她幾乎再次眩暈過去,溫熱的血流到嘴邊,舔了舔,腥甜的味道,她不再多想,拉起慕棠受傷的手,彷彿親密戀人之間的親吻一樣,輕舔着媚晚手背上淤積的血。
“小玉。”媚晚清冷的聲音伴着鳥兒一下下撲騰翅膀的聲響,傳進了慕棠耳邊。慕棠驚夢般醒了過來,他翻身坐了起來,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寂寥地跳動,血管漫長而不節制地運送顫抖的血液流遍身體。船內裡所有的一切瞬間被繃得緊緊的,彷彿要將一切撕裂開來,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枷鎖在瓦解,那種崩塌的痛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很痛很痛的。他腦袋昏沉的很,如有重石壓頂,費力搖了搖,眼前物事才清楚些,陽光透過窗櫺縫隙,斜灑入船艙內,細碎的灰塵在光亮下跳躍着,像是歡騰快舞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