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圖圖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這是圖圖寫給我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書裡的一句。

雖然我知道這句話並非圖圖原創,而是出自一位很有名的女詩人的詩,可是每次想起,仍然唏噓。

圖圖遇見我時,我們真的都在最美麗的時刻,最肉麻不堪又最燦爛奪目的青春年華。

她是我的初戀。

那時候,我還是電子系一個不務正業的學生,每週都有幾天扔下功課,去市中心一間酒吧賣唱。一把吉他,一把還過得去的嗓子,是我表演工具的全部。

後來,慢慢有志同道合的人加入進來,先是張沐爾,後是怪獸。

怪獸是貝斯手,張沐爾司鼓。

我們組成一支叫“十二夜”的樂隊。

那不是一間很有名的酒吧,演出場所也很不專業。簡單說,就是不可能每次都有鼓,也不是時刻要用到貝斯。所以大多數時候我仍然是孤單一人,撥幾個簡單的和絃,唱一些或流行或過時的歌曲。

其實酒吧唱歌收入並不高,我在乎的也不是錢,而是那種可以在黑暗處低吟淺唱的感覺。

那種又喧囂又孤單的感覺,無限接近自由。

在那個所有人都各懷心事的地方,其實沒有人在意你的悲喜,他們聽到的只是歌聲。如果運氣好,當然他們偶爾回憶其人生中的這一刻,會忽然想起,有個人在寂寞空曠的背景裡這樣歌唱;他們會想不起這個人的樣子,但那遙遠模糊的歌聲,會讓他們惆悵。

這就是我心裡的音樂,它或許永遠不能像衣食住行一般讓人念念於心,卻可以暗中記錄人生的全部時光。至少,當我回憶起每一段光陰,都會有音樂作背景。人生是這麼動盪不安的長路,只有歌聲可以讓人休憩——後來我會刻意地把每一段日子用樂聲標誌,好讓自己不至於遺忘。

比如,遇見圖圖的那天,在我的記憶裡,標誌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因爲她的到來實在排山倒海,陰差陽錯,命中註定的,我躲不了,當然,也不想躲。

也可以說,她一直都在,她是這間小酒吧的常客。我以前也模糊看到過她,但當時她和一般喜歡泡酒吧的女生沒什麼兩樣,穿着入時,眼神浮華,總是和一些看上去不太像好人的男生廝混。

我對這樣的女生歷來不感冒。那時候我二十一歲,對愛情有自己的期待。我固執地認爲我將來的女友會是那種古典型的女孩,黑頭髮、黑眼睛,開朗善良溫柔,當然,也很漂亮。

在我遇見圖圖那天以前,我對所謂命運,一無所知。

我的工作時間從八點開始,斷續唱三個小時。然後,酒吧老闆請我喝上一杯,結給我當晚工錢。那天我低着頭喝一杯橙汁,夜已經有點深了,酒吧裡的音樂換成勁爆的舞曲,襯着燈光掩映下光怪陸離的人臉,我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把我吵醒的是酒杯碎裂的聲音,人聲一下變得尖銳起來。有人打起來了!有人跑,有人拉架,總之混亂不堪。這在酒吧裡是常事,我已經見慣不怪,第一反應是去找老闆結工錢,當我好歹揹着吉他衝到吧檯,正聽見一個男人尖聲叫囂:“你就這麼走?你敢走?你走了老子殺了你全家!”

黑暗裡不是特別看得清楚,不過我還是看到,他圓圓的腦袋被一杯來歷不明的**襲擊,他所剩不多的頭髮被那些**粘成一團,非常有趣。

既然有趣,我當然是要笑的。

吃了虧的傢伙馬上把矛頭指向我:“你笑什麼?你敢笑?你和她是一夥的?”他揮一揮短粗的胳膊,幾個人向這邊包抄過來,我看情形不對,顧不得多想,一記右勾拳,利索地放倒一個。

我還沒來得及爲自己衝動的行爲後悔,已經看到圍過來的其中一個掏出彈簧刀。我推翻身旁的桌子,桌上的酒瓶碎了一地,酒吧裡的客人開始尖叫。那人閃過,握着刀朝我撲過來,我握緊拳頭已經做好火拼準備,可是這時有人拉住我的衣袖,聲嘶力竭地在我耳邊喊了一聲:“快跑!”

然後,她拉着我開始飛奔。那是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拉得我心裡一激靈,我就這樣揹着我的吉它,笨手笨腳,腦子短路地被那隻手牽跑了。那幫人罵罵咧咧地追出來,噼裡啪啦的腳步聲亂作一團,身邊的人喘着粗氣一迭聲地問:“跑不掉怎麼辦?”

怎麼可能跑不掉?

對這裡的每一條小巷我都熟悉。我拉着她迅速拐進一條人跡罕至的巷子,走到深處穿過一個廢棄的門樓,往出一拐,就是車水馬龍的大道,明亮喧譁,安全無比。

我們停下來喘氣。她彎着腰,雙手按着膝蓋,精疲力竭的樣子。

說實話我也累得夠嗆,不過,我終於有閒心打量她。首先,她是個女的。其次,她很扛凍,夏末的早晚已經有涼意,她卻還穿着短裙,露出兩條勻稱好看的長腿。

看在腿的份上我決定對她客氣:“你還好嗎?”我事務性地問。

她不答。

“你還好嗎?”我提高聲音。

她忽然擡頭瞪着我,是那種直愣愣的瞪,她的眼睛水波瀲灩深不見底,我一下呆住。

“真的安全了?”她問,怯生生地,帶點試探的意思。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後,她呆了一兩秒,開始揚聲大笑。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生笑得那麼放肆,她一邊笑一邊揉着自己的腿,一邊還不忘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嘲弄:“哎,你覺得我給那個矬子設計的新發型酷不酷?”

“喂,”我覺得我有必要弄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你是誰?叫啥?幹啥的?那羣人爲什麼要找你麻煩?”

她一下收斂了笑容,變得倍兒嚴肅。

“你不認識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確定?”

我確定。

她呆了一剎,判斷我是不是在尋她開心。然後,總算搞清楚狀況了的她一臉不解:“那你幹嗎去惹他們?你幹嗎救我?”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全部的錯誤只在於我太有幽默感,以至一不小心就掉進了命運早就給我刨好的陷阱。

“我還以爲你也看上我了啊,老天。”她白癡兮兮地感嘆,“哪曉得你沒有!”接下來她用力拍下我肩膀,“敢情,你是個好人啊!”

我靠!

我差點立刻轉身把這個自我感覺超好的不良少女留在原地吹風,可陰差陽錯地,我沒有。相反,我和她開始沿着馬路牙子慢慢走,她其實仍然沒有從剛纔奪命的奔跑裡回過神來,我猜她是那種越緊張越多話的人,有些語序混亂,詞不達意。

然而儘管如此,我終於也慢慢弄清了,她叫什麼,是幹什麼的,當然還有那羣人爲什麼要收拾她。

實在是有些戲劇,但她卻是真實地進入了我的生活。

“叫啥?”我把好奇心按了又按,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叫圖圖,圖畫的圖。我在市一職高讀書,讀會計,大概,因爲實在我也搞不清楚我在讀什麼。”

以上就是她的開場白,很迷糊,很有圖圖特色。但是她的確很漂亮,當我驚魂稍定,可以用一個男生看女生的眼光正確地衡量她時,不能不這麼承認。她穿一身黑,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任何一個女孩把黑色穿得那麼有型,她的腕上誇張地戴着一串黑曜石的長手鍊,她不斷舉起手把前額的頭髮撥開,樣子真是明麗。

“你也曉得的咯,職高有什麼書好讀?男生閒着沒事就評什麼‘四大美女’,我是其中一個,而且,”她有些得意地補充道,“也是最漂亮的。”

“然後那些男生就會爲了爭我打架。其實他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我,但是就是喜歡爭,爭這些,好有面子麼?不過,反正啦,我已經習慣男生們爲我打架,他們一天不打我都覺得閒得慌,覺得人生特沒意義,真的。”

“虛榮。”我評價。

“虛榮就虛榮咯!”她滿不在乎,“人生不就來場虛的嗎?”她昂着頭在晚風裡走,像一頭驕傲的鹿,臉上是不屑於對任何人解釋的淡然。“你覺得今天這樣打架很可怕?其實呢,那幫流氓也是來虛的。我不就花了他幾千塊買了件吊帶嗎?花了他的錢他就以爲可以把我怎麼樣?殺我全家,我都不知道我全家在哪裡,真謝謝他哦。”

“幾千塊的吊帶!小姐!”我抓狂。

她很敏感地轉過臉:“小姐?你說我是小姐?你嘴巴放乾淨點!”大概是我無辜的表情使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防衛過度,她抓住我衣襟,有些自豪,又有些怯生生地屈尊跟我解釋,“其實他連我的手都沒拉過,真的。那種男人,我見得多了。”

我輕輕地把衣襟從她手心裡抽出來。不管她多麼漂亮,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

沙優啦啦,就此別過。

我揹着我的吉他快步走,尋找62路站牌,我們學校在數十公里外郊區,公車就這一根獨苗。可她牢牢地跟着我,我不得不回頭建議她:“你自己回家好嗎?”

“回家?”她笑起來。“你說我爸家還是我媽家?我爸家在瀋陽,我媽家在重慶。”她手插腰,居然帶點挑釁的味道,“或者你說宿舍?對不起,我的室友剛剛把我的東西扔出來,因爲她的男朋友在追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帶着一臉嘲弄的表情看着我。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痕跡,我有點懷疑她在說謊。

“咳,”我說,“我很抱歉,可是……”

“可是你要錯過末班車了!”她輕快地說,“原來是個乖娃娃啊,錯過末班車回不了家了,我要媽媽……”她擠着眉毛,做出一臉哭相。

我又不是小孩子,被你用激將法?正好過來一輛62,我連招呼也懶得再跟她打,腳一邁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你!”她在我背後喊,“你真不夠朋友!”

誰和你是朋友?抱歉啊抱歉,我認識那個人嗎?我的一隻腳已經上了公車,此刻有人大力拽我的吉他,我一個重心不穩倒摔下去,接連幾個趔趄,靠着路邊的一棵樹纔沒摔個仰八叉。

再看看她,她笑容滿面,對公車售票員做着“”的手勢。

公車開走了。我欲哭無淚。她依舊是那樣,似笑非笑用一種睥睨的眼神看我,好像是在問:“現在,怎麼辦?”

我懊惱:“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救了我,你必須負責到底。”

“我不該救你,我錯了,我改行不行?”

“爲時已晚。”

我懶得理她,在馬路牙子上坐下開始檢查我的吉他。這可是我的寶貝兼吃飯家伙,剛纔撞了樹撞了人還撞了牆,不知道有沒有傷筋動骨。我順手撥了一個《挪威的森林》前奏,還好,一切正常。

“我聽過你唱歌,嗓子破點,感情還是有的。”她流裡流氣地在我身邊坐下,我挪開一點,跟她保持距離。

“你剛纔彈的那是什麼來着?聽着挺耳熟。”她沒話找話。

“挪威的森林。”我儘量禮貌。

“哦,這個我知道,那個什麼伍佰嘛!”她馬上又自我感覺良好地哼起來,“讓我將你心兒摘下,試著將它慢慢溶化……”

“打住打住!”我忍無可忍,“這是Beatles的挪威森林,Norwed,你有點文化行不行?”

“你有文化,你倒是唱啊!”她不甘示弱。

唱就唱,怕你怎的。我拉開嗓門,第一句“ehadrl”就把她震住。我暗暗得意。嘿嘿說實話,我彈吉他唱歌的樣子還是蠻帥的,被公認爲“十二夜”樂隊裡最有女生緣的一個,小半年裡收到的情書也有好幾十封。

她在黑暗裡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裡看到那些熟悉的仰慕,臭屁地問她:“服不服?”

“服個屁,”她居然說髒話,“唱這些世界上沒有三個人聽過的歌算什麼本事?要把別人的歌唱成你自己的,或者乾脆自己寫,那才高明!”

“你這是明目張膽的嫉妒。”我說,“我要趕末班車回學校Happy,少陪了。”

“末班車幾點?”她笑眯眯地問。

“十一點半。”我看看錶,還有五分鐘。

“其實你不如給我再唱一首。”她提議。

“爲什麼?”

“因爲你的表壞了。”

我這才仔細打量手腕上的老爺表,它跟了我已經三個年頭,雖然進過幾次水,可總體來說還算運轉良好。但是現在,可憐的它,表面玻璃裂成幾塊,指針一動不動——看來是剛纔那記勾拳的副產品。

現在的回想起來,當時我居然不是很懊惱,相反,有一絲絲慶幸的感覺。那天就是這樣,我遇見圖圖,然後所有的事情便成爲我們的相遇而準備,有點巧合,有點詭異,可是都只是甜蜜的鋪墊。

表壞了,時間就此停住。於是她留在我生命裡。

像我這樣一個文藝青年,註定要爲這樣的小資感覺付出些什麼。當我敏感地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有些沒出息地感到不安,所以我決定往前走,走回家。

她當然還是跟上來。

我繼續走,她繼續跟。

到第二個街角的拐彎處,我站住了。轉回頭,她歪頭,衝我嘿嘿地笑。看來,這姑娘今天是鐵了心要粘上我了。

“你跟着我幹嗎?”我問出一句廢話。

“再唱一首?”她走上前來晃晃我的胳膊,“可以點歌嗎?”

我假謙虛:“我這破嗓子,算了。”

“假謙虛。”她哼哼。

哼完後,她自己開始唱。我們百無聊賴地在路邊且走且停,她也就斷斷續續哼了一路,一開始,只是些零亂不成調的樂句,從這首跳到那一首,上一句還是我的太陽下句馬上變成周杰倫,七拉八扯的能力讓人歎爲觀止。

她什麼時候開始專注地唱一首歌,我已經記不清了。很可能,她只會唱**部分,但是看得出她喜歡這首歌,所以唱的時候有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專注。那種專注吸引我偷偷看她,她微微仰着臉,白皙的皮膚浸透着月光,眼睛裡居然有種聖潔的光芒。對,就是這個詞,聖潔,雖然今天看來無比誇張,但那千真萬確就是我當時的感受。我真心慶幸自己打出那一拳,因爲,誰敢侵犯這樣一個美好的姑娘,簡直十惡不赦,不可原諒。

在我記憶裡,那一刻簡直萬籟俱寂,我的天地裡只有圖圖的歌聲,她認認真真地唱:“啊,如果不能夠永遠都在一起,也至少給我們懷念的勇氣,擁抱的權利,好讓你明白我心動的痕跡……”

後來想起來,我就是輸在這首歌裡。那是林曉培的《心動》,可是被她一唱,馬上打上圖圖的標籤。那一刻我才發現她的聲音無與倫比,低音濃烈高音飄渺,有些微的喑啞,聽上去有些緊張,卻絲毫不損其魅力。

感覺到我在用心聽,她的歌聲戛然而止。她偷偷瞟我一眼,甚至顯得有點尷尬,可嘴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強硬:“怎麼樣,我隨便哼哼都比你強吧?”

“你喜歡這首歌?”我岔開話題。

她想了想。“其實,我是喜歡那個電影。裡面的人都好可憐,明明相愛,可是不停地誤會誤會,猶豫猶豫,不小心一輩子就過去了,帥哥變成老頭子,害我在電影院裡哭死。”

我沉默。我也看過《心動》,還記得影片的最後,張艾嘉在飛機上看着往日照片,過去一片雲蒸霞蔚,模糊了青春含笑的臉。很久以後我重看這部電影才恍然大悟,哦,原來痛苦是人生必經之旅,失去也可以作如是觀。

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沒告訴圖圖,《心動》也是我喜歡的電影。到底是爲什麼我也不清楚,可能我是怕說自己喜歡有些刻意討好的意思,也可能是害怕她會認爲一個喜歡看文藝片的男生缺乏男人味,總之當你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那樣患得患失,不可理喻。

等她唱完,我有些愛憐地問她:“你累不累?”

“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她把頭昂起來,“難道你想泡我嗎?難道你忘了我們今天晚上才認識的嗎?”

天下最臭屁的女生!

不過,我怎麼看她越來越可愛的樣子呢?

“這樣吧。”她好像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後說:“你今晚救了我,我怎麼也要表示一下感謝纔對,雖然我是個美女,雖然你救我純屬自願,雖然我不算是很有錢,雖然今天晚上我已經很累了,但是,我還是打算請你去喝豆漿!”

喝……豆漿?

這個感謝實在有點新奇。

“怎麼?”她很奇怪地說,“難道沒有人請你喝過豆漿嗎?”

“沒有。”我老實巴交地搖搖頭。

“所以說,”她重重地拍我肩頭一下,“嘗試一下嘍!”

她下力很重,我的肩被她拍地塌下去一塊,遲遲起不來,卻有些疼痛的甜酸感。體驗着這種莫名其妙的滋味,一向酷酷的我沒有對此表示任何反對,就跟着她去了。她拉着我的衣袖,虎虎生風地走在前面,長長的頭髮在腦後隨意地挽成一隻好看的髻,露出光滑的脖頸。那時候我也算學校裡的名人,憑藉吉他贏來過好些女生的關注,但我畢竟、真的,還從來沒有戀愛過。這樣被她一拉,我好像被拉進了夢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還是夢着,我猜我的樣子看上去一定傻得夠嗆。

不出一站地我們果然看見了一座城隍廟小吃,看來她還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輕車熟路。她繼續輕車熟路地走到櫃檯對女服務員說:“兩杯豆漿。”神情就像她是要的兩杯燕窩那樣大方自如。

我已經找了個儘量偏僻的桌子坐定,她端着豆漿走到我面前:“這可是我今年第一次花錢請客呢。”

“謝謝。”我一本正經。

“你呢,歌唱得不錯,就是有點放不開。”她端起豆漿吸了一口,開始老三老四地對我指手畫腳,“你這樣,將來怎麼能當明星呢?”

“我從來就沒想過當明星。”我不得不告訴她。

“咦?”她睜圓眼睛,“那你唱歌是爲什麼?”

“唱歌,就是爲的唱歌唄。”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跟剛認識的人談“音樂”,拜託,我還沒有那麼肉麻。

她饒有興味地看着我,用吸管攪着豆漿:“其實呢,我是很想當明星的。”

“爲什麼?”

“因爲我不當明星純粹是種浪費,每天都是些長得還不如我的人成天在電視上跳來跳去,你不難受,我還難受呢!”

鑑於她說的其實沒錯,我很給面子地沒有反駁。“可是,你打算怎麼當明星呢?”我問。

“我可以去參加模仿秀,”她毫不羞澀地搔首弄姿了下,“你覺得我像不像徐若瑄?就是比她高了點。”

“你比她漂亮。”

“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我倒。然後窘迫,只好埋頭喝豆漿。本來就不大的杯子很快被吸得見了底。這讓我更加窘迫,因爲我一直覺得不吃不喝霸住餐廳的桌子是種罪惡。更可恨的是圖圖馬上發現我的空杯子,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天吶,喝那麼快?拜託,你以爲你是尼斯湖水怪嗎?”

快餐店裡人不多,她這麼石破天驚地一喊,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我們身上。

“這樣,我教你一個方法,可以用剩下的豆漿撐到天亮。”看我這樣,她有些過意不去。“就這樣,你看,”她輕輕地嘬了一下吸管,“一次只喝一點點。美好的東西,你要好好保護它,纔不會消失得太快。我就是這樣的哦!所以每次到天亮我的豆漿還有一大杯,可以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然後走出去,感覺空氣真清新,生活可愛極了!”

“要是下雨呢?”我煞風景地問。

“不可能總是下雨。”她肯定地說,“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林南一。”

“解釋一下?”

“林,樹林的林,南,南方的南,一,”我看了看桌子說,“一杯豆漿的一。”

“哈哈哈哈哈,像文藝片男主角。”她皺皺鼻子。然後她舉起豆漿杯,興高采烈:“好吧,南方樹林裡的一杯豆漿,爲了我們的相遇,cheers。”

那天晚上,也許本該發生點什麼的。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

我和圖圖都困得七葷八素,趴在快餐店的桌子上,睡得像兩頭死豬。中間我有醒來過一次,圖圖年輕美好的臉幾乎緊挨着我,她睡得那麼安寧,像一個小小的嬰兒,有一刻我幾乎忍不住想伸手觸觸她吹彈可破的臉頰,但終究沒有。

六點多的時候我被窗戶裡照進來的陽光驚醒,她也一樣,愜意地伸着懶腰。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倒是落落大方:“早上好啊。昨晚休息得還好?”

我點頭。

“你撒謊啦,這種地方,怎麼可能睡得好?”捉住我的小辮子,她洋洋得意。

我卻不想爲自己辯解,只懂得呆呆看她。剛剛睡醒的她臉孔皺皺的,但是眼神澄澈像四月的湖,在我的記憶中,那是她最美的一刻。

“哎,你傻了嗎?沒什麼要說的?”她提醒我,“我就要走了啊!”

“再見。”我說,心裡卻募地涌上來悲傷。也許我應該說的是另外一個詞,可是天曉得,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再見或許就是永遠不見,這個在我生命裡只有一天時限的美麗女孩。

然而她忽然伸出胳膊,狠狠地擁抱了我。

“謝謝你,林南一。”她連珠炮似地開了口,好像生怕被我打斷,“謝謝你救我,謝謝你陪我一整個晚上,你不知道一個人在快餐店的早晨醒來這種感覺有多可怕,醒來第一眼看見你,感覺就像……就像……總之,就是感覺很好很好,從沒這麼好過,你知不知道?”

她鬆開我的時候眼睛似乎有些溼潤,緊接着她果然將面前的大半杯豆漿一飲而盡。然後,她整理着自己的表情,竭力要做出“世界真美妙”的樣子,因爲,假使不如此,簡直沒有勇氣把生活繼續。

我很不爭氣地偷偷掐了我自己一下。

是夢?不是夢?

“再見,林南一!”她高高地舉起雙手和我告別。

以後的日子裡我知道,這是圖圖特有的一個姿勢。她告別的時候是這樣興高采烈,彷彿下一秒鐘等待她的不是分離而是更加甜蜜的相聚。

而那天,在微熹的晨光中,她高高揚起的手臂像一對翅膀,在早晨清新的風裡,好像就要飛起來那樣的輕盈。

就在那一刻,我確定我愛上了她。

可我還是那麼沒出息地,連電話號碼都沒敢問她要,就眼睜睜看着她,從一個暗一點的光影走進一個明亮一點的光影,最終,走出了我的世界。

PT小說程序

內容來自PT小說程序

PT小偷,建站容易!

PT小偷,建站容易!

PT小說程序

PT小偷,建站容易!

PT小偷

PT小說程序

PT小偷,建站容易!

第4章 忽然之間第10章 真相第10章 真相第4章 忽然之間第4章 忽然之間第1章 圖圖第7章 妖精七七第9章 失憶第10章 真相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4章 忽然之間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7章 妖精七七第7章 妖精七七第7章 妖精七七第9章 失憶第7章 妖精七七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1章 圖圖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1章 圖圖第9章 失憶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6章 相依爲命第1章 圖圖第1章 圖圖第8章 回家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7章 妖精七七第9章 失憶第6章 相依爲命第2章 林南一和圖圖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1章 圖圖第9章 失憶第1章 圖圖第10章 真相第7章 妖精七七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3章 消失第1章 圖圖第4章 忽然之間第1章 圖圖第7章 妖精七七第4章 忽然之間第4章 忽然之間第8章 回家第2章 林南一和圖圖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4章 忽然之間第3章 消失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7章 妖精七七第10章 真相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8章 回家第10章 真相第7章 妖精七七第8章 回家第8章 回家第10章 真相第10章 真相第10章 真相第1章 圖圖第9章 失憶第9章 失憶第9章 失憶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8章 回家第11章 失速的流離第2章 林南一和圖圖第5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8章 回家第4章 忽然之間第3章 消失第2章 林南一和圖圖第1章 圖圖第4章 忽然之間第2章 林南一和圖圖第6章 相依爲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