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遊聽見她哽咽,心疼的將她扳過身,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良久,嘆了口氣:“你不必委屈自己,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孩子的娘只能是你。”
她雙眼迷離,一時間無法消化他的話,柳氏懷的不是他的孩子?
陵遊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她與他一起經歷了許多,他已不是原來的他,而她似乎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對他冷情的蘭曦。現如今,他也不忌諱告訴她一些往事:“我是孤兒,並不知生身父母是何人。在幼時便和同是孤兒的柳氏結識,之後我跟隨恩師習武經商,便與她失去了聯絡。再見之時,她已是韶府二夫人的乾女兒。”
簡秋白沒想到他和柳氏竟有這樣一段淵源。
“二夫人雖有幼子,但韶老爺年邁,府中生意盡皆我一人承管。二夫人恐怕我有二心,將來不利於她幼子繼承家業,所以替我納柳氏爲妾,一則籠絡我,二則借她將來肚中的孩子牽制我,三則……”陵遊沒有將這利害關係的第三條說出,但簡秋白很清楚,這第三便是二夫人借納妾打壓她和大夫人在府中的地位。
“你與她難道從未圓房?”二夫人的算盤既然打得如此好,必定是緊盯着柳氏的肚子,不會出什麼差錯纔是,他又如何能逃得了身爲人夫該盡的義務?
不曾想,陵遊竟雲淡風輕答道:“我未曾碰過她。”
簡秋白這下懵了,那柳氏肯乖乖認命?
“我不舉。”
“可、可是你明明硬……”簡秋白終歸是臉皮子薄,後面那幾個字實在無法啓齒,她瞪着陵遊,她記得他在瑾園與她同牀而眠的那幾個夜晚都很……咳、‘激動’。
“她以爲我不舉。”陵遊見她臉蛋上兩抹可疑的紅暈,也不點破,只是補充了一句。
那她肚子裡的孩子能是憑空冒出來的?莫非……簡秋白不敢想,也猜不透他爲何心甘情願吃下這個啞巴虧?
“我與她素小結識,她想要的是富貴榮華、母憑子貴,我不會阻攔她享受富貴榮華,但納妾並非我所願,陵家子嗣的母親只能是我心儀所屬的妻子。”
簡秋白沉默了,他心意所屬的妻子終歸不是她,即便現在所有人看她就是蘭曦,蘭曦就是她,可是她無法欺騙自己,他中意的是蘭曦,不是她。再者,陵家的子嗣?他既不甘屈居人下,那當年,何苦自降身份入贅韶府?
陵遊見簡秋白並沒有意想中的喜悅反應,猜不透她的心思:“娘子,可是我說多了,害你聽倦了?”
“沒,我在聽,你說。”瞭解了事情的前龍後脈,她的情緒反而漸漸平復了下來,“你真的甘願當柳氏腹中那孩子的爹麼?”
陵遊沉默了半響,道:“她懷的若是男孩,二夫人自然不會留;若是女兒,韶府也不會爲難一個小小姐,女孩兒總有長大嫁人的一日,除了嫁妝,分不到絕大部分的家產。她既然需要一個孩子,我又無法給她,她走此一招,也是情有可原。她不過是借一個體面的名分,我又何須在意呢?”
綠帽能戴的這麼怡然自得,簡秋白也是醉了。
但她再一思量,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陵遊似乎有意隱瞞一些細節。柳氏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和府中的小廝私通,若是此時被人揭發,她不是雞飛蛋打?柳氏並非蠢人,她若要找姘頭,那便是即便查了出來也不會動搖她地位的男人,這府邸上下,除了陵遊,不就是——
“我爹!”她一時嘴快,將心中的猜測溜出了口。
陵遊的手指迅速一落,擋在了她雙脣上,正色道:“有些話不該說,也不能說。”
“嗯嗯嗯!”簡秋白拼命點頭。
只是,她心底仍忍不住琢磨,若韶老爺知道柳氏懷了他的骨肉,那他應當希望陵遊和她安好纔是。畢竟在這個時代,若是夫君病逝或者有什麼意外,妾室懷有遺腹子,即便生下了孩子也還是逃脫不了被攆出府的命運。
那麼,韶老爺便沒有了下毒殺人的動機。至於二夫人,現在動陵遊,對她百害而無一益,充其量就是個幫兇吧。那麼,唯二的嫌疑人豈不是隻剩下……
“又在瞎想什麼呢?”
腦袋被人敲了個栗子,簡秋白忍着痛沒敢直說,此事還需要理一理,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
“你就是思慮過重,餘毒纔會反噬,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將來才能替我多生養幾個胖娃娃。”他是打個巴掌給顆糖,纔剛給她一個栗子,現在又替她揉了起來,話還說的有板有眼,讓簡秋白也不得不懷疑他纔是大夫呢!
不過,和他這麼一通長談下來,她胸口的鬱氣確實散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許多。
窗外,傳來幽遠的的狼嚎,夜深了,她漸漸感覺到睡意,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掩着嘴打了個哈欠。
“怎麼,困了?”他掖了掖她的被角。
“嗯,我先歇息了,勞煩你出門的時候把門帶上。”她閉上眼,嘟囔了幾句,今晚不留客。
“睡吧。”陵遊看着她平靜的睡容,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一下一下輕輕地,有規律地拍着她的背。良久,在確定她熟睡後,他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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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漠北之行,因遭遇沙塵暴、蛇毒等突發事故,被耽擱了許多時間。蘇神醫的醫館和關市是兩個方向,若大隊人馬先一同去關市,再折返回醫館,有可能會錯過蘇神醫。考慮到簡秋白目前的身體不堪來回奔波,於是第二日,陵遊將衆人聚集到中庭。
“葉姑娘、秦大夫,你二人留在醫館,保護蘭曦,等候令尊師回來。我會將海東青也留下,有任何情況隨時通報我。其餘人馬,一個時辰後與我一同出發前往關市。”
“是!少爺!”衆人齊聲應答。
簡秋白在木香的攙扶下,跟七十老太一樣顫顫巍巍地走出了房門,然後坐在了她事前準備好的藤椅上。她望着中庭不怒自威的陵遊,他如同被衆星環繞的璀璨明珠,在哪裡都是焦點。
衆人散去,各自回各自的房間收拾行李,經過她時紛紛點頭問安,唯獨葉冉兒沒有任何表情地從她身邊掠過。
“你怎麼出來了?補血氣的湯藥喝了嗎?”
陵遊迎面朝簡秋白走來,見她不聽醫囑,又自作主張出來走動,他的臉上略有不悅。
“屋子裡憋得慌,我出來透氣。”這男人什麼時候開始成了愛管事的老媽子了?提到那湯藥,簡秋白擰巴着眉毛,癟着嘴抱怨,“那藥好苦啊,跟嚼了黃連似的!”
他苦口婆心地勸導:“良藥苦口……”
“利於病嘛!”她沒好氣地打斷他,古往今來勸人喝藥怎麼都是這句老話,能不能有點新意?
他被搶白了也不生氣,在她面前蹲下身,瞅着她那張嗔怪抱怨的包子臉,露出一口白牙。
“笑……唔唔!”她防備地往後傾了傾,大白天笑得這麼明朗,非奸即盜。果然,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個奇怪的東西塞進她的嘴裡!她一驚,想吐出來已來不及,瞬間整個口腔充滿了酸意,牙都快倒了。不過這酸倒是中和了原先的苦澀味。
身後的木香看出了姑爺對小姐的體貼,甜蜜的模樣羨煞旁人,她忍不住替自家的小姐高興,也很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給他們留足私人空間。
陵遊的眼中只有簡秋白,他看着她此刻頑強抵抗酸梅的滑稽臉龐,一字一句承諾道:“你好好保重,我很快便回來接你。”然後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個溫暖溼潤的吻。
她嘴上泛着酸,但心裡卻是甜的。上輩子她求也求不來的緣分,這一世她真的可以理所應當的接受嗎?一開始的寂寞無援,到如今的承諾相守,或許……
或許她應該好好把握一次吧——
“我等着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