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章被強大的悲愴壓得透不過氣來,雖然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仍然身在夢中,仍然能夠依靠爆發的潛能戰鬥,但是無情的借辯記號反覆地提示他,這是現實,他並沒有入夢。
清蘭倒在血泊之中,六年的相處,五天的相戀,突然到來的分離,這一切,實在是發生的太快了。慕章的腦袋一下子凍僵了,他彷彿置身於一個無比寒冷的大冰窖中,冷得周身發抖,他在抽搐,越來越劇烈的抽搐。他聽到自己的牙關正在格格打架,無法自控。
丁甲迴轉身,正面朝向慕章站立的樓梯,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的眼睛血紅血紅,面帶猙獰的邪笑。他似乎並不急切地想發起進攻,而是緩慢的步步逼近,腳步故意在船板上落下重重的聲響,“咔!咔!”每一步都加劇了空氣中冰寒壓迫的氣勢。
慕章怎麼能夠是丁甲的對手?至少在現實世界中是完全不能夠與他對抗的,丁甲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他如今只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而已,貓並不着急弄死老鼠,貓要和老鼠玩追逐和躲避的遊戲,加劇老鼠被虐的恐懼,這遊戲給貓帶來無限的快感,遊戲的終結毋庸置疑,勝利的一方總不會屬於老鼠。
不過,偶然也有意外。
慕章來不及轉身,他幾乎是滾落到下層甲板之上的。這時,要他保持多大的冷靜那實在是不現實。丁乙被支走了,清蘭正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所有的船工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現在這艘時間凍結的鬼船上,只剩下了慕章和被紅雲控制住意識的丁甲。
慕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跌滾到一層的,也不知道身後丁甲是否追趕了上來,他連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不過慶幸的是,身後並沒有腳步聲響起,貓選擇了迂迴進攻,戲弄纔剛剛開始。
一層後甲板毗鄰的第一個艙位,是船工們居住的臥艙,這間屋子十分的低矮侷促,剛纔慕章因是從左舷繞行,所以並沒有進入這間艙房。他不假思索地衝了進去,返身將門“乓”的關上。從門邊隨手扯過一條短木,將門梢栓死。
他咬緊牙關不讓牙齒繼續打架,從齒縫間大口地喘着粗氣,逼迫自己鎮定下來,恢復思考的能力。
整個船上,此刻安靜極了,除了自己的喘息聲,慕章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突然,二層他頭頂位置的樓板,發出“咔!咔!”的聲響。是極其誇張的腳步聲,毫不掩飾地充滿了挑釁的腳步聲。
這臥艙非常的低矮,房頂的木板幾乎貼着頭皮,樓板很薄,還多有蛀洞,所以聲音的穿透力極強。慕章努力地控制住呼吸,儘量保持安靜。他微微蜷縮着身體,腳步幾乎是蹭着地面在挪移,他就這樣背轉身退行,緩緩向中門移動。他的頭警惕地擡起,雙目死死盯住壓着頭頂的樓板,盯住傳來聲響的位置。
二層的腳步聲中斷了,慕章趕緊也跟着停止移動,哪怕一絲一豪的動靜現在都沒有了。僵持的氣氛,窒息的空氣,一陣陰冷寒風從後背吹來。
慕章緩緩地、緩緩地原地轉身,這時他離下一扇艙門只有三步的距離。腳在挪動,與地板間發出輕微的磨擦聲。身後,仍然一片漆黑,並沒有異樣,通往主艙的門虛掩着,慕章心臟狂跳,推還是不推?
他面對着主艙的艙門,在他背後的頭頂上,捕獵者的腳步停止的地方,突然有一陣“稀稀唆唆”極其精細微小的聲音傳來,凝固而寂靜的空氣中,任何一丁點兒的細微動靜都顯得特別刺耳。
緊接着的是安靜,一段間歇性的安靜,慕章不敢再轉身了。
頭頂的木板倏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慕章覺得脖領裡有木塵碎渣在簌簌散落,他伸手摸了一把後頸,手掌接觸到一脖子的粉塵和木屑,並且立即手背上也沾上了正在陸續掉落的細屑。
他不敢移動腳步,怕會發出聲響,彆扭地原地轉頭,拗轉身來向頭頂上的樓板望去。那樓板被掀開了拇指寬的一條釘木。就在慕章擡頭用他那雙黝黑的重瞳注目望去的緊貼頭部的地方,被扒漏出一條空隙來,一雙血紅的眼睛,此刻也同時正在向下凝視。幾乎,兩雙眼睛就快要接觸到一起了。
慕章看清了那雙鬼眼,整個眼球之上佈滿了曲張的血管,一突一突的血漿就在這些血管中汩汩流動,那瞳孔,如貓眼一般呈豎立的圓錐開合,此時正極度擴張,血流的涌動在加速。
只瞬間的功夫,血紅的鬼眼突然從縫隙間消失,緊接而來的是木板爆裂的聲音,慕章沒有選擇,等不得看那木板裂開後的下文,直接如箭一般竄出,推開主艙的艙門狂衝進去,隨手將艙門重重甩上,“乓……乓……”因爲慣性的作用,門被門框撞擊了兩下。
身後的房頂緊接着傳來一陣“咔嚓”亂響,然後是“嗵”的一聲,有物從二層直接躍下,一層的樓板劇烈震動。
慕章沒有回頭,只覺得隨着那物的躍下,整個船身一陣搖晃,他差點失去平衡。腳下踉蹌了幾步,他沒有在主艙逗留,稍微穩住腳後,便直接衝向客艙。
身後丁甲的腳步並不緊迫,“咔!咔!咔!”有節奏地響起,正在朝慕章所在的方向移動。
慕章聽到前一個艙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此刻正快步衝過客艙,捕獵者在他的身後,正一步一步穿過主艙,放慢的節奏和戲虐的快感,留給慕章稍微一點點的間歇時間,思索對策。
客艙裡那盞掛頂的油燈還在搖晃,左右橫擺,“吱呀……吱呀……”慕章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他又用手去託了一把。就在手接觸那盞油燈的瞬間,慕章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是這樣!
就在這短短的一剎那,慕章猛的就明白了,丁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景陽縣大牢的夢境,那艘突然迎上的船,那個突然自投上門的彭老六,以及彭老六說的那句奇怪話。慕章的頭腦中迅速把這一切線索串了起來,越是緊迫的時候,思緒越是活躍,腦海中飛速地閃回各種畫面。
爲什麼鬼師明知道老六的存在,卻不提起?爲什麼老六聽到第三間牢房的嘈雜交談聲,可是獄卒老饕卻聽不到?這是一個連環鎖套,每一步都是紅雲的計劃。
紅雲在慕章的夢境中吃了虧,但是他並沒有罷休,他在老六的夢境中深埋了意念。老六反反覆覆所說的那個被洗腦的人,正是他自己。
慕章向鬼師詢問老六的事情,鬼師不露山水的從容態度,他知道的其實一直很多但是他不願意給慕章過多的提示。
離開景陽,彭老六登舟,說了一句“不能任他去萬商雲集之處普濟四方”的奇怪話,彭老六說他沒有說過,丁甲搖頭否認聽到,只有慕章一個人聽到了。但是那句話,其實並不是說給慕章聽的。
現在慕章心中頓然明白了,那句話就是洗腦的信號,那句話是紅雲通過老六說給丁甲聽的。說完那句話之後,老六其實已經醒了,而接着神魂入夢的人便是丁甲,在那之後,丁甲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已經被洗腦,被紅雲控制了。
原因很簡單,紅雲將慕章引入王強的夢,以爲在那裡可以對付他,但是他低估了慕章的能力,在混元冥修的大爆炸提升下,第一次交鋒紅雲落敗。所以他改變了策略,他要在慕章醒着的時候下手,慕章是醒着的,但是他身邊有高手相護,怎麼辦?好,那就讓他身邊的第一高手睡着。
整件事無辜被牽連的人就是清蘭。慕章無意間給清蘭安排了一個替死鬼的角色,他在夢境的預示中,看到的那個被螳螂黑影撲倒並殺死的自己,從來就不是真的自己,而是換穿了慕章衣服的清蘭,此刻,他突然全都明白了。
手掌離開油燈,他發現油燈不再晃動,懸掛靜止成了一條直線。
清蘭,慕章想到了清蘭,昨天晚上,清蘭對自己說過的話,如果死了怎麼辦?清蘭會死嗎?慕章突然忘記了所有的恐懼,忘記了身後被紅雲的魔障附體的丁甲,猛的衝了出去,從船頭的左舷梯飛躥而上,從左舷甲板一路飛奔到二層的船尾。
清蘭正孤零零地躺在那裡,身下一灘血泊,衣衫完全浸漬在血水中。
慕章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將清蘭抱在懷中,使勁地搖動她,他顧不得清蘭身上的鮮血沾污了自己滿手滿身,拼命地呼喊,“清蘭,醒過來,醒過來,看看我。”
清蘭失血過多,此時已是完全昏迷的狀態,在慕章的呼喚和搖拽下,眼皮似乎動了一動,便全然沒有反應了。
慕章狠狠地將清蘭摟在懷裡,眼淚止不住唰的流淌下來,這個時候,他已經忘記了恐懼了,船尾右舷的樓梯下,腳步聲再次響起,“咔”一聲,“咔”又是一聲,尾甲板隨着這響聲傳來微微的震顫。
慕章毫無反映,依然癱坐在地上,樓板的震動對他似乎已不產生任何的刺激,他摟抱着清蘭的身體,心中此刻一片昏暗,強大的悲傷與內疚正在胸腔裡涌動,看着眼前心愛的女子,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
丁甲血紅的視線出現在樓梯口,“咔”一步、“咔”又一步,上到了二層,慕章仍然沒有動靜。樓板繼續隨這腳步聲一震一震地顫動,越來越劇烈,如螳螂般的黑影正透射在他的背後的地板上,越來越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