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衆人一直壓抑着聲音的慟哭,頓時先後響起。
外面,喪鐘也很快敲響了。
一連九聲,是國喪。
臉色慘白如紙的杜秋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了獨孤永夜懷裡。
……
平滑清淅的琉璃鏡中倒映出一張魔鬼般詭美的俊絕容顏,斜飛的眉尾上翹,棱形的眼睛微勾,眼角兩簇藍紫色的幽冥鬼火似暗夜優曇,炫麗瑰美,又邪氣四溢。
這是一張怎麼看,都令人感覺到邪妄的容顏。
然而此刻,這張容顏上那眼角微勾棱形媚眼中,清澈的瞳孔卻極是黯淡,隱着難以承受的傷。
修長的大手一一撫過眉眼間熟悉的輪廓,他取過琉璃鏡邊一塊溼帕,輕輕地,緩緩的,認真至極的一點一點,擦去臉上那些本不該屬於他的顏色……
……
“爹,娘好……嗯,皇祖父?”鬧鬧昨天睡得很晚,但今早還是很早就起了,一醒來就急匆匆的跑過來看杜秋。可是等他跑進室內卻看到一個十分熟悉,卻好像又有點陌生的人坐在牀沿拿帕子給他娘擦臉,他眼睛頓時就瞪圓了。
沒有害怕,只有驚異。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爹真正的模樣。
獨孤永夜拿着帕子的手悄無聲息的僵了下,瞳中傷色一閃而逝。他回頭,無聲微笑:“怎麼起這麼早?不冷嗎?”
“啊?”鬧鬧張了下嘴巴,過了一會兒才搖頭:“不冷!”
他咚咚咚跑過來,趴到牀邊看還在沉睡中的杜秋:“爹,孃親會沒事的對嗎?”
“嗯,你孃親只是累了,睡一覺就會好的。”
其實他的聲音跟父皇也挺像的,但是小小的不同,孩子還是一下子就聽了出來,且這麼快就接受了他的新模樣。知道他不想說模樣相似的事,他便都不問。
聰明而又懂事,這是他跟秋兒的孩子!
伸手拍拍他柔軟的後腦勺,疼痛的心緒到底還是減輕了不少。
“我們去外面說話,莫吵着你孃親睡覺了。”獨孤永夜放下帕子站起來,鬧鬧乖巧地應了,趴在牀上湊過去在杜秋蒼白的臉上親了下,纔跟着他到了外間。
知道爹爹心情不好,鬧鬧一出來就走到獨孤永夜身邊趴在了他腿上。他說不清自己這樣做的用意何在,但是本能的覺得,爹爹失去了皇祖父,這會兒最想要的應該就是親人的陪伴吧!
有他在,爹爹肯定就沒有那麼傷心了。
獨孤永夜將倚着他的小傢伙提起來放在腿上,抱着他圓滾滾暖哄哄的小身子,冰冷空洞的心都在瞬間暖和了不少。
“鬧鬧,你在御九宮,可有看到你皇爺爺的……那個?”鬼魂兩個字,便是想想要從嘴裡出來,心便痛得幾乎難以呼吸了。
鬧鬧歪着腦袋望着他爹,想了會兒纔想明白他說的那個指的是什麼,他點點小腦袋:“皇爺爺很好,爹你不用擔心。”
其實皇爺爺的鬼魂也受傷了,比一般的新魂都要弱得多。輕飄飄的,還半透明的,好像風一吹就能散開一樣,不過皇爺爺不讓他跟別人說。
“嗯!”獨孤永夜笑了下,更緊的將小傢伙抱進懷裡,頭枕着他弱小的肩,沉默了。
“爹,你不要難過了。皇祖父就在旁邊看着你呢,他說希望你能開心一點。”被他爹貼着臉,無法回頭去看他此時是什麼表情了,但是那種悲慼的氣息,令小傢伙眼睛也變得紅紅的了。
他自己,也就是一開始皇祖父死的時候,聽到大家哭也很想哭。但是後來,皇祖父的鬼魂出來,他就沒覺得不好了。到底還是孩子,對於鬼魂與活人的區別,對他來說感覺不是很大。
獨孤永夜聽說獨孤漠然就在那兒看着,本能就感覺到彆扭,趕緊收斂了臉上過於露骨的傷心,但臉頰卻悄悄紅了,還一路紅到了耳根。
好在自己看不到那人的魂魄,雖然尷尬,倒還算鎮定。他朝鬧鬧眼睛看去,果然就從他瞳孔中看到了父皇的虛影,只是那影子似乎很弱,飄在那裡都左右搖擺着,彷彿要被風颳跑一樣。
劍眉微擰,獨孤永夜對着他所在的方向說道:“趙家有能讓鬼魂修練變得強大的密術,我會去找來。”
過了一會兒,就聽鬧鬧代爲轉述出獨孤漠然的意思:“爹,皇祖父說不用了,他要去找皇祖母,這是來跟你和孃親告別的。”
獨孤永夜眉尾一跳,急聲說道:“都快三十年了,你現在弱成這樣,要去哪裡找?老了老了,還跟孩子一樣任性胡鬧,不準去!”
昨天宮中遇刺,他跟秋兒還有其他人都進宮來了,以至東宮防守稍有鬆卸叫人趁虛而入,帶走了趙紅蓮母女。
那趙紅蓮有着能將帝王壓制的命格,現在他若是離開,豈不是自投羅網?
“爹,皇祖父他想去!”鬧鬧說道。
獨孤永夜瞪了他一眼:“我說了不準去就不準去,以後這種沒意議的話就不要轉達了。”
鬧鬧縮了下脖子,連忙伸手捂嘴,不作聲了。
接下來二人都沒話了,獨孤永夜頓時又有些不自在起來,心裡酸酸的。
之前衛顯之將他和秋兒代用到父皇和母妃身上,令他去對父皇感同身受。他這會兒便也不自覺地,又將自己代入了父皇的位置……若換成是他,他也一定是要去找秋兒的。無論是三十年還是三百年,只要意識還存在,就不會忘記。
他猶豫了會兒,又說道:“就算要去,也得等我將趙家的人清除乾淨,找到能給你修練的方法了再說。這段時間,你跟就跟我和鬧鬧,哪兒也不準去……可以嗎?”
前面都是直接通知一般的話,到最後面才詢問對方的意思,但看他那表情,是不會接受拒絕的吧!
而父子二人剛剛解除誤會就陰陽兩隔,這會兒獨孤漠然心中對他是滿滿的愧疚與愛,自然是捨不得拒絕他的要求。更何況,這要求是爲了他好。
也罷,都快三十年了,也不急着這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