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齊王宮的女公子們
在玄武宮的家宴之中,齊王沒再提起女兒與魯侯結親的事,回爲他發現風逸和靈兒的眼神一直關注着姜哀兒。
難道他們倆箇中意這個哀公子爲媳?小白不悅地暗中皺了皺眉:‘哀公子不過是一侍衛和周公主私通的孽女,又不是大哥風逸的血脈……當然,如果是大哥所出,更不能嫁與同兒了,他倆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大哥是重情重意的人,定是想報盂陽代他赴難之恩,讓親子娶了盂陽的遺孤—哀兒。’齊王這樣猜慮道。
如此的話,自己的女兒便不能嫁與姬同了,因爲哀公子的年歲比他的長女姜嫺要大一、兩個月,又是襄公正妻所出;同嫁魯侯的話,哀公子當爲君夫人、嫺公子則只能被納爲媵妾,那就不妙了。
風逸和靈兒倒沒想到那一步。風逸遠觀那哀公子神情落寞,想來是在這齊王宮不甚有人關護;這也可以料想得到:她父母皆亡,叔父齊王又妻兒甚多,自己的孩兒都寵不過來,如何去關心她這個實無血緣的侄女兒?風逸想到這裡,心裡深感內疚;盂陽臨終之時只求他厚待哀兒這一件事,他居然沒能做到!
靈兒卻想到了另外一處,她從這哀公子看往姬同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陌生的情愫:那不是小女孩對心儀之人的愛慕的神色,那視線中有審視、有思慮、甚至有所圖謀……
她搖搖頭,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了,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哪裡有她想得那麼複雜?她在這個年齡時甚爲聰慧早熟,是因爲自己的魂魄還留存着前世的記憶。
這個女孩子爲什麼會有如此世故的眼神?也許是因爲……姜哀兒從宮人口中得知父親齊襄公生前與魯夫人關係曖昧,以致於她的生母周公主得不到襄公寵愛,寂寞而死?就是這個原因,她見到魯夫人的兒子,纔會呈現出這種怪異的反應?
靈兒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便將視線轉向她的親侄女們;那個年齡稍大些的嫺公子長得與小白最爲相像。(這是因爲齊王選妾,都照着生母雲妃那一款去挑的,所以侍姬們的長相和他也是有些相似的。)
此時,嫺公子的視線正牢牢地粘在姬同身上;她第一眼見到這位相貌堂堂的表兄,便立刻動了芳心:只見他彬彬有禮、舉止從容,不僅有大國主君的風範,而且氣質溫文如玉、身材修長健美,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丈夫!
嫺公子一向得齊王寵愛,她看了一陣子英俊的表哥,滿面羞紅地低下頭來;方纔在進玄武宮的路上,她已聽到母親說起魯侯還未娶元妃,若是自己私下裡去求父王,把她許配給表哥,齊魯兩家親上加親,不是更好?
靈兒早將這小女孩的心事看到眼中,她微笑着飲了一口蜜漿;又想起楚楚動人的孟任來;同兒與黨氏甚是相愛,若是再娶了小白的女兒,不知道魯王宮是否還能安寧如昔。
她將臉轉向風逸,還是自己的男人好,這輩子就認定她一個老婆,在他心裡:什麼王位啊美人啊都沒她這個黃臉婆來得重要。
風逸感覺到靈兒的深情凝望,他也轉臉看着夫人,一臉的溫柔的笑意,幸好有青銅面具擋着。
姜小白輕咳一聲,提醒這倆人不要太過分,在大庭廣衆之下,還當着小輩們的面,應當收斂些。
家宴結束之後,齊王帶着姬同在王宮裡四處轉轉,最後帶他到了二姐出嫁前居住的桂園。
桂園此時已空了,那四個從莒國帶來的美姬已被他罰做洗馬桶的宮人;那四個管不住嘴巴的蠢女人當天就知道爲什麼會被罰了,因爲侍女說出了實情:主君在明堂門口聽到到了她們肆無忌憚的言論。
莒姬們就要撲上去撕扯那兩個沒能盡職的守門侍女,侍女們也不再對她們客氣:洗馬桶的宮人比她們可是低賤多了。
幾個平日裡低頭順眉的侍女,惡狠狠地上前扯下莒姬們的華服和首飾,將她們推到院裡,讓侍衛帶這四個昔日的主子去最髒的淨堂。
齊王讓侍衛們都留守在桂園門口,他帶着姬同和風逸、靈兒一起進了園中。
靈兒快步跑到丹桂樹下,看到落了一地的桂子,痛惜地道,“真是暴殄天物呀,落了這麼多花蕾,唉,唉,這能釀成多少桂花酒啊。”
小白大喜,“姐,我也想喝你釀的果子酒了……以前大哥甚是小氣,你出嫁前釀的酒都被他一人收着,我只嘗過兩次,他總說我年齡小、不宜多飲……要不,二姐再回這園子裡住些日子,釀上幾十罈子果酒?”
姬同果斷地說,“不可,我魯王宮也有種的桂花樹,母親還是去那裡釀製好酒吧,舅父想喝的話,可以移駕去魯國一行!”
齊王沉下臉,“她是我親姐,以後就在齊王城,有何不妥?”
魯侯拱了拱手,“她是我親母,自當與我同居一城!”
靈兒連忙靠過來,“呃,制桂花酒是麼?小白,我把方子寫給你……你那麼多小妾都沒什麼事做,教她們釀些小酒種種花草,也省得後宮寂寞難耐。”
小白不高興地抿起薄脣,姬同倒是面現一絲得意。
風逸哂笑,你們爭什麼?那是我老婆,和我最親近,我在哪裡她就在哪裡……
四人在園中走了一圈,靈兒便要帶兒子出宮,去她和風逸的府中看看,順便說說離別後發生的事情。
一行人剛走到梅園外的長廊下,梅園裡傳來一陣琴聲,琴聲淙淙如溪流,看來操琴者頗下了一番苦功。
“何人彈奏?”齊王轉身問身後的豎人。
豎人躬身回道,“回主君,梅園居的是哀公子;她每天都會練一個時辰的樂舞,此時定是哀公子在操琴。”
靈兒微微一笑,‘是打探好魯侯走到這邊纔開始彈琴的吧,如果歌喉還尚可,定會喝個曲子引起同兒的注意……’
她剛想到這裡,嬌滴滴的歌聲果然傳了出來:“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子飛翔在天邊,前前後後一起展開翅膀;妹子今日遠嫁他鄉,我送她到郊外的路旁;一直目送到看不清她的人影,我難過得淚如雨下!)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燕子飛翔在天空,美妙的身姿忽下忽上;妹子今天遠嫁他鄉,我不嫌路長一直相送;直等到望不見人影了,我在還路邊站着滿面淚流!)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燕子飛翔在天上,呢喃的聲音忽高忽低;妹子今日遠嫁他方,我送她送到遠遠的南方;直等到她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我還在原地心痛悲傷!)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我的二妹向來穩重,心思沉重、顧慮深長;她溫和又恭順,爲人是如此地謹慎賢良;離開家鄉時讓我好生照料父王,叮嚀的語聲一直響在我的耳旁!)
聽到的人都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這歌聲並不特別地動聽,但是歌者嗓聲暗啞、發自肺腑,有說不出的情思幽長。
靈兒沉吟。這個哀公子此時爲什麼要唱送妹妹出嫁的離歌,難道她聽到齊王要把親女嫁給魯侯的風聲?故意以此歌賦提醒叔父:她纔是這個齊宮裡最年長的女公子?
齊王聽到‘先君之思,以勖寡人’這一句,尷尬地望着風逸;風逸深吸一口氣,卻將目光投向了姬同:哀兒在齊王宮過得顯然不甚舒心,盂陽對他的恩情,就讓同兒來回報吧。
姬同不清楚長輩們都在想些什麼,他對那個不甚優美的歌聲也不感興趣;只想早些結束齊國之行,帶父母回宮認認他們的小孫兒。
齊王一行人匆匆離開後宮。
梅園的歌聲也漸漸停了,姜哀兒示意侍女把琴抱回房裡,她繼續在荷亭中靜坐。
一頭白髮的僕婦李氏低聲問她,“哀公子,方纔魯侯經過的時候,您爲何不唱個歡快些的情歌吸引他注目?爲何要唱這種悲傷的曲調?”
姜哀兒蒼白的小臉上現出與年齡不符的譏笑,“那個魯侯生得如此俊美出衆,身邊擅長歌賦的美姬一定不計其數,我唱什麼樣的情歌能打動他?不如唱這支《燕燕》讓王叔想起我纔是這宮中最年長、身份最尊貴的女公子。與魯國議親的話也該是我,不能只想到他那個小妾生的賤女。”
“對!哀公子,您是先君襄公和大周公主所生的天家貴女,那魯侯若是能娶到您,是他天大的福份!”
姜哀兒冷笑一聲,天子家的貴女有什麼用?父母都不在了,她在這個冷冰冰的齊王宮裡吃盡冷眼;這一切都是那個魯君夫人所賜!先父爲了她,死後還被世人污誹,若不是先父總想着去禚地與魯夫人偷情,怎會讓連、管兩個賊人害死?!
李氏看到她眼中的恨意,慢慢地靠坐在一邊,“哀兒,嬤嬤年歲大了……許多事都想得開了,你小小年歲,日子還長得緊;找一個疼愛你的夫婿、安心的過日子、生兒育女,應該纔是公主的在天之靈所期盼的。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你也就不要再想了。”
哀兒將小臉伏在李氏的懷裡,無聲地落下淚來;她正值豆蔻年華的芳齡,對自己的未來當然有着無數美妙的想象;若是王叔能將她許配給魯侯、若是魯侯真心真意地寵愛她,她當然會將之前的仇怨放下。
只是,那個面目冷俊、自視甚高的魯侯會把眼光放到她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身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