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姬溺
魯王城外的泗河邊,一個頭戴斗笠的青衣人手執魚杆坐在河邊的大石上,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並不見他起身收杆,也不知是河中無魚咬餌,還是他根本無心在魚。
一個同樣戴斗笠的黑衣人悄悄在他身邊坐下,沒有出聲。
青衣人並未轉臉,“貂兒?你何時來的魯地?”
那黑衣人緩緩取下斗笠,露出一張傾城傾國、雌雄莫辨的面孔來,他癡癡地盯着公孫溺俊朗的側面,“義父,您當真是醉心山水,不再圖謀天下?”
公孫溺擡頭望着不遠處在河面上滑翔的水鳥,“人生不過數十載,我已虛度一半,權傾朝野又如何?手握天下人生殺大權又能如何?最後也不過是一抔黃土掩身。”
“之後的時日,我不再涉足朝政,王權之爭與我再無瓜葛。”
“義父!齊王姜小白現在甚爲信任貂兒,將兵符交與貂兒保管,大人此時好生布置奪位之事,齊國那邊的兵權掌握在貂手中,姬同的外家全不足懼矣!義父,您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爲何在王位唾手可得之際放棄這一切?”
放棄?公孫溺眼中一片蕭瑟,當年父親臨終時的話語宛在耳邊……
“溺兒,此次主君以助姜糾兒歸位爲名討伐齊國,實爲不明智之舉,他若大敗,你可趁機取他性命,奪回我們姬家的江山!”
“父親,您說什麼?同兒是先君的嫡子,我若害他,天上神靈和魯國曆代君主豈能容我?”
“癡子!你見姬同的長相可有一分與先君相似?姜靈兒嫁到魯國之前便與齊世子傳出不倫之事;他們本就不是血親兄妹,當然生得出孽子來!姜氏嫁來魯王宮不足一年就產下世子,姬同又與姜諸兒長得如出一轍,難道你一點都沒起疑心麼?!”
姬溺如被雷擊,一時間愣着說不出話來,姬揮嘶鳴着喘息了一陣,“殺了姬同那個孽種,亦不必擁立公子慶父或是公子友,你的文治武功樣樣出類拔萃……你!就適合做魯地的一國之主……”
司寇大人說完這些話,等不到姬溺迴應就嚥了氣;姬溺哭嚎不止,一半是爲失父之痛,一半是爲痛恨姜諸兒兄妹對魯國人的欺侮。
姬同果真在乾時被姜小白打得七零八落,他竟然和曹沫的大軍失散,一個人狼狽不堪地逃回曲阜。
那天傍晚,當魯侯在城下叫着‘速開城門,孤是姬同’的時侯,姬溺正站在城牆的正樓上,裨將問他,“下面那個散發赤足小子果真是主君?”
姬溺的腦中兩種意念激烈地搏鬥着,他想起父親臨終的話,便要發令‘射箭’,突然眼前又閃過姜靈兒明慧動人的笑臉,話到嘴邊卻成了:“快開城門,迎主君進城!”
這話一出,他便知曉最好的機會被他錯過了,以後他將再也無法實現父親對他的期望。
想到這裡,公孫溺長嘆了口氣,“貂兒,你若是在齊王宮過得不甚快活,就回到我身邊吧,我只生一女亦遠嫁他國,你我父子相伴在鄉下隱居如何……”
貂豎杏仁似的雙眼籠上了一層霧氣:相伴隱居?他爲了取得齊王的信任,自斷**,如今不男不婦,有何面目伴在公孫大人身邊,以父子相處?天下人若知他貂豎伴在公孫大人身邊,豈不認爲公孫溺奪了齊王的孌寵?
“貂自幼在公孫府長大,諸侍人因貂長相如婦,皆輕視於貂!唯義父將貂視爲堂堂男子,教小人騎射書數,視若親子,並委以重任派到齊國;這些年來,貂從未忘卻自己的職責,不惜任何代價,甚至……終於取得齊王的信任!”
“現在大事將成,義父卻輕言放棄,到底所爲何事?難道是顧忌姬同的生母魯君夫人?您還念着那個與兄苟且的姜靈兒?”
“放肆!”公孫溺打斷他的話,“以後休要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穢言!我放棄爭奪魯王之位,是因爲姬同是一位仁君;他正得民心,我若強謀,定使得魯國子民唾罵於我,權位之爭最忌取之無道!”
貂豎站起身來,向公孫溺行了一禮,戴上斗笠快步離開。
他用力策馬,面上淚落如雨;幼時的情景宛在眼前;他的父母皆死在戰亂之中,公孫溺的部下清理戰場時,發現一個四五歲的童子面目清秀,便帶到主將帳中。(當時貴族之家多半蓄養美姬和童男,以做禮品互贈)
公孫溺見這男孩奄奄一息,便命人喂他米漿,貂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長身玉立、面容英朗的白袍將軍,他以爲自己是見到了天神,撲到姬溺的腳下就大哭起來。
他的舉動引得帳中軍士哈哈大笑,一位裨將道,“若不是方纔摸到他有那鳥兒,這會就當他是個小妞了!”
公孫溺卻生了測隱之心:諸侯征戰,受苦受難的是這些失去庇護的婦孺孩童啊。他命人將這孩子帶回公孫府,收爲義子,並傳他禮書和武技。
貂成年後面容太過……便始終以面具遮掩本來面具;魯王城的人並不知道公孫溺有這樣一個容貌驚世駭俗的義子。
上次齊國宮變,公孫溺藉機在齊宮插入自己的細作;貂自願領命,他爲求達成公孫溺控制齊王宮的意願,竟然自斷**爲豎人,以取得齊王的信任和寵愛。
貂豎想到這裡,一把抹去面上的淚痕,‘義父是神祇一般的人物,當得到天下人的膜拜和世上最好的一切,若不是那個妖婦姜靈兒亂他心神,他怎會頹廢至此?我要殺了那個妖婦!’
‘不,不能由我來動手,義父知道了會恨我一輩子,就讓那個瘋瘋癲癲的慕容太妃去嶗山吧,她恨那兄妹入骨,定能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