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浮生長恨歡娛少
寒冬總算過去,禚地的春天來得好像比魯宮裡早。不到三月,處處都是鳥鳴聲,山腳下也開滿了薺菜的白色小花,行宮的院落裡處處飛揚着蒲公英星星點點的小傘。
過了午時,靈兒和寒香挑揀完採來的綿茵陳,伸了伸痠痛的腰,“書雲,把箏取來。”
彈個曲兒提提精神,總不能酉時之前就安歇吧。
靈兒輕輕撥着細弦,彈起俞伯牙所譜的《高山流水》,曲音潺潺、意態高潔。
芸芸衆生、人海如潮,也只有鍾子期能從此曲中聽得伯牙先生‘志在高山、意在流水’,知音難覓啊!她忽然想起後世的秦始皇‘焚書坑儒’,以至於樂經等珍典失傳,真是天大的罪孽。
“夫人,齊王殿下來了。”
她心中猛然一跳、停住了手。只見齊王姜諸兒一身白色雲紋便服,長髮用黑帶系在肩後。已然剃掉了鬍髭,和少年時一般的俊朗;此時眼中含笑,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門口。
靈兒方要起身,諸兒已大步走近,“接着彈吧,我在門外聽得入神,都不捨得進來擾亂你呢。”
“多年未聽哥哥彈奏,你彈一曲可好?”
姜諸兒少年時在桃林中彈箏的畫面時時出現在靈兒的夢裡。
“甚好,靈兒爲我起舞,我便彈一曲。”說着把箏放置面前,撫了一音停住微笑着等着靈兒起舞。
靈兒看看寒香她們,有些不好意思。寒香低首笑着帶着侍女們退了出去。
清雅的箏聲響起,靈兒細聽那是一曲《蒹葭》,便隨着舒緩的曲音欣然展袖。
諸兒手下輕彈,眼睛望着靈兒的清顏白衫:她柔長的青絲墨染如雲、額發用白色的綢帶系在腦後;身着麻質雪衣的身姿依舊曼妙輕盈;此時她悄步起舞,宛若曇花初綻、玉蝶迎風。
十五年的光陰並未改變她什麼,依舊是笑顏如花,眼神清亮。
諸兒一時間癡了,口中低低唱起:“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河邊的蘆葦一片青蒼,秋已深了露水結成白霜。我的意中人在哪裡呢?就在河水的另一方。逆着水流去找她,道路險阻又太長。順着流水去找她,那曼妙的身影彷彿就在河水的中央……)
齊王的嗓音極有磁性,又是飽含真情的低唱,靈兒聽得心醉神迷,在地上輕盈地旋了起來,衣帶飄飄猶如身在雲端。
忽聽得曲聲停住,正疑惑間她已身在齊王的懷抱裡,諸兒抱着她轉了幾圈。
“好暈,哥哥不要轉了。”
“暈?要不要到榻上躺着?”
“到榻上去?這酉時未過……”
“妹妹的意思是,過了酉時天黑了我們再到榻上去?呃,我本來打算來看看你的新居,和你說說話坐會兒就回宮的,既然晚上有事,那我就明日再走吧。”齊王一本正經地說。
“你這壞人,老是捉弄我!”靈兒羞紅了臉,從他懷裡掙開。
“你小時候也老是捉弄我。”諸兒把她又拉回來,“我早就安排好了,盂陽將軍在宮裡扮成我的模樣,我可以在這兒多住幾天,好容易見你一面,哪捨得走?”
齊王把靈兒抱在膝上,“這些時日我在宮裡坐臥不安,高傒、國子費那幾個老傢伙時時盯着我,怕我再做什麼出格之事。”
“魯侯之死,我確實也難以自辯。昨晚和盂陽將軍好生商議了半宿,今早我二人都剃了須,用面具扮做對方模樣,方纔出得了王宮,一路上策馬狂奔,一日半的路程,居然多半日便趕到了。若是平日裡見誰人這般狠心策馬,本王可是會抽他的鞭子。”
“哥哥,我們以後有的是相見的機會,不急在一時。”
“不,靈兒,一想到你我就心跳得很,再不見你我就瘋魔了。讓我親一下吧,嗯,不算,再親一下……”
靈兒被他的胡茬扎得咯咯笑,忽然想起一事,“哥哥,我記得昨日是你與公主大婚的日子?”
“是啊。”
靈兒沉下臉用力推開諸兒,“你脣上還沾着她親過的口水吧。”
諸兒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哪有?昨晚我在盂陽房裡坐了半宿,沒碰那公主分毫!”
“新婚之夜你在盂陽房裡過的?”
“嗯,昨天喜宴上喝多了,我進了洞房拿根玉笛當劍舞了一陣,那嬌滴滴的公主居然嚇哭了。盂陽進內房把我止住,我正好跟他離開洞房。”
“你親去求娶周王妹,娶得了又不好好待人家?”
“是你讓我娶的呀?你小時候說要娶公主做嫂嫂才行。上次讓盂陽傳話,你還是不肯跟我走,還讓我把該擔的責任擔起來。我只得勉爲其難去洛陽帶公主回來。”
“還都是我的錯了?”
“當然是你的錯,若是當年你肯跟我離開王宮,我們離世獨居,就像現在這樣過日子,還有後來這些苦事?白白浪費了十五年的好時光。”
“也是。”靈兒嘆口氣,“那時小白還小,若是沒你幫父王支撐齊國,那慕容氏不知會把王宮亂成什麼樣,說不定早引燕人入齊了呢。”
“不說這些了,我看看,靈兒好像是胖了。”
“你不喜歡胖女人?”
“喜歡!我最喜歡又肥又嫩的肉了,你不是知道麼?”
“你是山戎的蠻子嗎?見了胖女人就想吃掉。”
“是,是!吃了你,你就永遠是我的了。”齊王嘆口氣,把臉伏在靈兒肩上:
“我總是弄不清你在想什麼……出嫁前一晚你說要做尊貴的君夫人,不想跟我躲躲藏藏地過苦日子,我只得放手任你遠嫁。”
“可是如今你在這清苦之地行醫過活,和平民婦人沒什麼兩樣……盂陽說你甘之若飴,神情甚是安然,氣色比在魯國做夫人時要好得多。我還以爲他是安慰我才那樣說的;果然不錯,你不僅神情安逸,容顏更勝從前!我,時常念你、渴你若狂,你有沒有那般念過我呢……”
靈兒拍拍他的臉頰,向後靠在他懷裡,“你第一次說要帶我離開齊國的時候,那時你才十七歲;少年人初嘗情事,又剛剛得知離奇的身世,難免是一時衝動下做出的選擇;我沒有答應你的提議,是因爲我害怕……怕你做了一陣子山民野夫之後,想起之前叱吒風雲、威風八面的日子,會後悔年少時的爲情所困。”
“這次回到齊國,我就沒打算回魯王宮,像這樣在宮外做一個平常的疫醫,就是我最初的打算。只是沒想到你對我的執着經過了漫長的一十五年,仍是沒能改變,而且還一直籌劃着與我再結良緣!多少人弒父殺兄,夢寐以求的王位,在你眼裡卻比不上我這個青春不再的女子!我,還有何憂何懼,我因何不從容?因何不安逸?”
靈兒感覺到齊王的手臂將她攬得更緊,面上現出甜蜜的笑意,“我不想讓你就這樣揹着罵名離開齊王宮,你應該成爲一個強大的君主,令權貴敬畏、英雄折服……到時候,你功成身退,我改頭換面陪在你身邊,豈不讓那些誹謗你我的小人憋悶?”
“那你可得再等幾年了,我不方便像這樣時時來看你……”
“於我而言,你就像太陽星一樣,無論我擡不擡頭去尋找,無論黑夜有多長,你總是會給我溫暖的,也總會在東方出現,對我不離不棄……”
諸兒心中的陰霾被這段告白一掃而光,他胸口溢滿快慰,將含淚的面容埋在靈兒發間;兩人相偎許久,聽着院落中侍女們壓制不住的笑語聲;他突然想起了‘正事’。
“既然夫人說天黑之前不能上榻,那本王就在這裡先吃一半肥肉吧。”
他舒臂圈住欲逃離的靈兒,在她頸子上輕噬一口,“夫人真是秀色可餐,令夫君蠢蠢欲動……”
靈兒噘起嘴用力向他的耳洞吹了一口氣。
“你做什麼?”姜諸兒晃着腦袋,“幹嘛吹得我耳朵嗡嗡響!”
“啊?我在書上看過……”靈兒想到的是,前世在暢銷小說裡看過的男女調情的片斷,“吹耳洞不是很‘銷魂’麼?”
“非也,夫君方纔正飄飄然若神仙矣,你這一吹馬上清醒了……”
齊王俊顏之上突然浮現一絲詭笑:“銷魂?夫人情動矣,夫君教教你什麼是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