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面閻羅苗賀坐在凳子上,漆黑的鬼臉上一雙充滿戾氣的雙眼,散發着嗜血的寒光,宛如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慄。冷冷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曼羅,宛如在看一條落水狗。
“師父,都是曼羅無能,他們夜間突襲三清山,我們實在不曾料到。”曼羅神情惶恐。
“那你當時又在何處?”苗賀語聲森冷。
“曼羅在山上巡視。”
“是嘛,你在巡視?怎就未發現有人夜襲?“
“是曼羅無能,的確不曾發現有人,等我回到道觀時我們的人已經跟他們打起來了,他們有三四千人之多,均身穿黑衣,沒有任何旗幟和標識,根本無法確認是何人所爲,從偷襲到交戰,看上去訓練有素,曼羅懷疑是湘國的軍隊。”
“湘國的軍隊攻打三清山?莫非又是肖寒乾的?那你怎麼沒死?”鐵面閻羅語聲森然。
曼羅道:“混戰中曼羅受傷,又被一人重重擊了一掌便暈過去了,他們或許以爲我已經死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山上已無賊人蹤影。”
一陣可怕的靜寂後,苗賀開了口:“可發現賊人線索?”
“賊人撤退後,曼羅四處搜尋蹤跡,可是他們卻連一把劍,一柄匕首都沒有落下,山上除了我們自己人,不曾看到與敵人有關的任何線索,曼羅不敢撒謊。”
“你受傷了?傷勢如何?”悶在面具後的聲音陰冷如冰般散發出絲絲寒氣,令人毛骨悚然。
曼羅咬了咬牙,解開衣袖束口,將袖口緩緩推上去,露出一大片纏繞的紗布,她將紗布拆開,手臂上半尺長的刀傷剛剛開始結痂。
“傷的不輕嘛,難怪拿不穩日月雙鉤,打不過別人。”
話音剛落,隨着一道寒光乍現,手臂上正在癒合的半尺長的傷口被苗賀手中突然出現的一柄匕首硬生生劃開,鮮血如泉水般涌了出來……
曼羅“嗯”一聲悶哼,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她伸手緊緊捂住傷口,鮮血還是從指縫間不斷漫溢出來。
苗賀幽幽道:“你的運氣還不錯嘛?伏龍山上山豹死了,我兩三百名血奴死的死傷的傷,獨獨讓你毫髮無損地逃了,此次死了千人又獨活了你一個。”
“師、師父,是曼羅命大了。”
“是嗎?嗯,上回聽說茹鴞‘照顧’得你很不錯啊,要不要我再喚他來教教你該怎麼爲師父做事呀?”
聽得此言,曼羅眸中頓時閃出驚懼之色,故作驚恐萬狀地拼命搖着頭,跪行兩步,哭求道:
“師父,不要啊,曼羅知錯了,是我沒有查探仔細,沒有及時發現敵人,可是真的只是曼羅命大沒有被他們殺死而已啊師父,曼羅無父無母,十二歲就跟着師父了,在我眼中師父您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一般,師父說什麼曼羅無有不從,這麼多年來,我不敢對師父有半分地不敬,如今留着曼羅一條命,願爲師父肝腦塗地,不敢有絲毫懈怠,求師父饒了我吧……師父……”
她嘴上如此說,心中卻咬牙暗想:留下我一條命,我還要助少爺報殺父之仇呢。
面具後一聲悶悶地冷哼,“若不是山豹死了,湘國各處據點又被肖寒那小子給盯上了,如今正缺人手,否則,就看你這兩次失手,老夫早就送你上西天了。”
曼羅哭着磕頭道:“多謝師父不殺之恩。”
苗賀嗡聲道:“不用急着謝我,老規矩,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一聽此言,曼羅頓時腦袋嗡嗡作響,不知道這次又會面臨怎樣的懲戒。
苗賀沉聲道:“來人。”
門外立時進來兩名軟甲武士。
“把她給我掛樹上去,照老規矩辦。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當真命大,若得不死,我便再饒你一回。”
“是。”
苗賀起身走人,不再多看曼羅一眼。
兩名軟甲武士取了繩索來,將曼羅的雙腳腳踝捆在一起,倒拖着她來到門外一株大樹旁,將繩子拋上去,伸手用力一拉,曼羅便被倒掛了上去……
曼羅清楚地知道,苗賀口中的“老規矩”指的便是對屬下行動失敗後的懲罰,其中之一即是將人如此倒吊七天七夜,任它風吹日曬雨淋,不給食物和水,七日後是死是活便全看自己的命數了。
……
這時的曼羅已經完全不作他想了,命大不大,此刻全交給了老天爺,事已至此,不過是聽天由命罷了。
自從被苗賀帶走,她的苦難歲月纔剛剛開了頭,多年來她爲血奴司賣命,無數次刀劈斧砍鞭撻,好在她還算聽話,與三位師兄所受到的責罰相比,她的責罰算是最少的。
而如今自己這般被倒掛着,倒讓她瞬間想起十九年前剛到血奴司的情景。
那時的她還叫方夕悅,那個戴着鬼臉面具的人將她帶進一個很大的院子,她便看見一個男孩如此這般被倒掛在院中的樹上。鬼麪人將她安置到一個臥房中,告訴她,從今日開始你的名字就叫“曼羅”,隨即便離開了。
推開窗戶,院內場景一覽無餘。院中都是磚石地面,只有那株粗壯的百年老樹下有一圈泥土。那個倒吊在樹上的男孩早已氣息奄奄,時值酷暑,烈日暴曬,所幸老樹枝葉茂盛爲他弱小的身子帶來一絲清涼。一雙纖細的手臂無力地垂掛下來,一陣微風吹過,瘦小的身子隨着長墜的繩索微微晃動,旋轉,而男孩卻始終一動不動毫無生機,便如一隻待宰的羔羊。
就在那株大樹的背後,一箇中年男子遍體鱗傷依靠着樹幹,身上十多處傷口都在流血,沒有人爲他療傷,他自己彷彿也在聽之任之,未打算對傷口採取任何措施,一任鮮血不停地流淌,猩紅的血液流入大樹下的泥土中,成爲了這株百年大樹的養分。
院中來往的人不多,長相各異,形形色色,但唯一相同的卻都是面色陰冷,無聲無語,彷彿一具具無聲行走的屍體,了無生氣,他們從院中懸掛的男孩身前走過,從血流不止的男子身側穿行,均宛若未見,神情麻木。
這般如同人間煉獄的場景將十二歲的曼羅嚇的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鬼麪人將自己帶來此處又是想做什麼,她嚇壞了,一個人縮在牆角驚慌失措,臉上淚水橫流。
入夜了,她從窗前看去,院中燈籠閃爍着飄渺的光,樹下已不見了那個渾身血跡的男子,只有那個孩子還倒掛在樹上。
一個跟她一般大的女孩來給她送飯,她問女孩,那個樹下的男子去了何處,女孩淡淡地回道:
“血盡而亡,拖走了。”
神情依舊麻木,可是眸中卻有一抹隱隱地苦澀一閃而逝。
她又問,那個男孩爲何被如此吊掛着。
女孩說:“犯錯了,已經掛了三日。”
她問:“何時能放下來?”
女孩說:“還有四日。”
她問:“他這般掛着,可如何吃飯?”
女孩道:“不準吃,聽天由命。”隨後便離開了。
……
夜深人靜,院中沒有一絲聲響,各房都熄了燈,她終於忍不住了,脫了鞋赤着腳,吹熄燭火,端起一碗水,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向院中那株老樹走去。
男孩倒掛的頭部剛好面對她的臉,他雙目緊閉,嘴脣乾裂,死了一般地安靜。
她將手指放在他鼻下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呼吸,心中一喜,忙將水碗湊近他的脣邊。男孩緩緩睜開了眼,血紅的眼球暴突,長長的睫毛輕顫,當看清了眼前顛倒着的女子的臉,他赤紅的眸子驟然多了一絲淡淡地光澤。
她用水碗輕輕觸碰他的嘴脣,示意他喝些水,可是他張了張口卻又閉上,她意識到男孩倒吊着根本沒法喝水,水喝急了若是嗆入鼻孔定然引起咳嗽反而會被人發現,她將碗放在地上,躡手躡腳回房找了個勺子來,順便將晚上在自己的晚飯裡留下的一點飯菜也取了來,一口口地餵給他喝,再餵給他吃,男孩餓極了,可是他倒着,吃喝極爲困難,她給他口中塞一口飯菜,男孩猛然翻身而起,雙手牢牢抓住捆着腳踝的繩子,稍作喘息嚥下飯菜後,再頭衝下翻下來再吃一口飯,如此這般三四次。
男孩低頭向她看去,眼中閃出感激之色,口中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快走”,聲音乾澀沙啞。
……
如此連續三日,她時常會於夜間看見那男孩會偷偷翻身向上抓住那繩子像個蠶蛹一般,隨後再頭朝下倒掛下來。而曼羅每晚都會留下一半自己的晚飯,入夜時偷偷端着水和飯讓他吃些,到第四日,也就是男孩受懲罰的第七日,她一醒來便奔向窗前向院中的大樹望去,可是樹上已沒有了男孩的身影,她心中惴惴不安。
直到那個女孩來送給她送早飯時,她問:
“樹上掛着的那個男孩去哪裡了?”
女孩漠然道:“懲罰時日到了,放下來了。”
她心跳如鼓,急問:“死了嗎?”
女孩道:“半條命。”
她又問:“那他人呢?”
女孩的下巴朝隔壁擡了擡,道:“回房了。”
聽得此言她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幾日後她便成了鐵面閻羅的弟子,而這個男孩便是她的四師兄——茹鴞,與她曼羅一樣,“茹鴞”的名字都是師父給的,誰也不知茹鴞的本名。
也是到那時她才知道,血奴司對不聽話的,不能完成任務的所有人都會有所懲罰,而懲罰的方式更是多如牛毛,可謂花樣繁多,手段殘忍,而且大多會在大庭廣衆下懲罰,以儆效尤,令人望之不寒而慄,誰還敢心生半分忤逆之心?!
在謹慎小心如履薄冰地度過了十九年後的今天,終於還是輪到她倒掛在樹下了。樹不是那棵樹,人也不是那個人,但痛苦如出一轍,心境絕無二致。
此時,她眼睜睜看着手臂上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感受着天地顛倒的暈眩,不知自己究竟會血盡人亡還是等不到生生餓死就已經血管爆裂翹辮子了。
她陡然想起了那個“蠶蛹”,當時並不知十四歲的茹鴞爲何會做出這般動作,可今日,她終於明白了,因爲那時的小茹鴞尚無高深的武功,並無渾厚的內力控制倒流的血液,他若不能時常讓自己頭朝上歇息一會兒,恐怕不出兩日就血管爆裂而亡了。
想到此,曼羅閉上了眼睛,凝神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