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無煬和耿宇剛至院門,迎面便見到急匆匆趕來的肖寒和阿俊二人。
肖寒打量着商無煬,見他面色蒼白,額上滲出密密的汗珠,身子僵硬着繃的筆直,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搭在耿宇的肩膀上,顯然,這次重傷令他很難那麼快恢復,不由得蹙眉說道:
“無煬兄這傷勢並未大好,怎的便出來了?”
見肖寒雙眼中滿是血絲,商無煬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之色,“無煬這條性命皆是婧兒與蕭先生所救,無煬承情,更是感激不盡,得知少將軍前來,無煬本當早些前去迎接,怎奈這雙腿難行,耽擱了,還望少將軍勿怪。”
肖寒微微一笑,說道:“無煬兄言重了,說起來你這傷皆因救婧兒所致,君昊尚未得機會謝過無煬兄,兄怎的反而如此自謙起來。”
商無煬道:“少將軍不也是重傷麼,千里迢迢地趕過來,這麼快就養好了?”
肖寒擡手輕輕拍了拍腹部,微微一笑,道:“我這個小傷而已,已然無礙了。”
他也只能做做樣子輕輕拍打兩下,這一路上顛簸,早就感到腹部又在隱隱作痛,只不過強忍着,如若這手落得重些,恐怕就要露餡。
他迫不及待問道:“不知婧兒如今怎樣了?”
怕什麼來什麼,既然來了總要面對,商無煬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涸的下脣,脣角勉強彎起一個上揚的弧度,回道:
“婧兒她、她.......”他本想說婧兒挺好,可是話到嘴邊,瞥見肖寒那驟然緊張的眼神,突然心中一痛,怎麼也不願欺騙這個曾與自己在邊關戰場上生死與共的兄弟,更何況,婧兒是以性命救了自己,若再對肖寒有所隱瞞豈非不敬......想到此,他狠狠咬了咬下脣,豁然正視着肖寒的雙眼,說道:
“她,在房裡,無煬這便帶少將軍過去。”
言罷拄着柺杖緩緩轉過身去,一步步艱難地向院內走去,阿俊三兩步走上前,幫着耿宇一起攙扶着商無煬緩緩而行。
肖寒奮力壓抑着那被焦慮折磨得幾欲支離破碎的心,極力保持着最後一絲平靜,忍耐着腹部傳來的痛感,緊緊跟隨在他身後,向內院而去。
往日裡不過百步的距離,在商無煬緩慢的挪動中足足走了有半柱香的時間,肖寒那顆緊張而焦躁不安的心,久久地被那份慌亂和期待擠壓得快要炸裂,眼見得一步步靠近婧兒,那無數個日夜的思念和眷戀,和沉積已久的焦慮和擔憂,在這一刻,都化作無盡的恐慌,令他每向前走一步都感到雙腿無比地沉重。
他長眉緊蹙,鋼牙暗咬,雙拳緊握,屏氣斂息,將幾欲不受控制迸發而出的那顆“怦怦”亂跳的心,強行壓制在胸膛中,直到商無煬終於氣喘吁吁地在夏凝閣前停下腳步,耿宇擡手輕輕釦響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誰呀?”門內響起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
耿宇輕聲道:“是我,耿宇,少主前來探望婧兒姑娘,不知婧兒姑娘可方便?”
房中安靜了片刻,隨即又響起那女孩清脆的聲音:“請少主稍候。”
不過片刻,傳來了門栓開啓的聲音,隨着房門徐徐打開,門內露出了一個女孩清秀的小臉,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看穿着打扮,顯然是小云天的丫頭。
那丫頭見到商無煬,忙欠身額首,道聲:“少主,婧兒姑娘請您進去。”隨即側身讓於一旁。
在耿宇和阿俊的攙扶下,商無煬率先挪動着僵硬的雙腿,艱難地邁過了門檻。
這時,他扭頭望了一眼身後的肖寒,眼中的內疚和歉意越發地濃烈。雖然肖寒並不知道婧兒究竟傷勢如何,但是,商無煬望過來的這一眼,卻令肖寒原本就十分緊張的心情越發冷沉,那種隱隱地不安感愈發濃烈起來。
四人相繼走入了房中,那丫頭猛然見到緊隨在後的肖寒,不由得一怔,忙施禮,看樣子顯然是認得肖寒的。
剛進來是中廳,裡面還有一道粉色幔帳低垂着,因爲是女子房間,商無煬等男子不可貿然進去,只得停下腳步,透過幔簾,隱隱綽綽望見裡面站着一位女子。
“婧兒......”
肖寒心急如焚,大步上前,一擡手便掀開了幔簾,頓時,一位綠衣女子清晰地映入衆人眼簾......
但見她一縷如墨的秀髮隨意在腦後挽了髻,細長的柳眉下,一雙杏眼兒顧盼流離,微顯蒼白的肌膚依舊溫潤如玉,薄脣輕抿,脣邊一抹淺笑淡如菊,輕柔得如春風拂柳,表達着無害的友善,這美得便如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女子正是肖寒朝思暮想的未婚妻武婧兒。
似乎沒想到她房中會一下進來這許多男子,婧兒愣然,當她看見商無煬時,微微額首,道一聲:
“商公子來了。”
未待商無煬應聲,肖寒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大步上前,向她伸出了雙手,口中急切切柔聲喚着:“婧兒。”
婧兒驟然一驚,慌不迭向後退了兩步,雙目驚懼地望着眼前貿然衝過來的男子,喝道:
“你是誰?”
這一聲呵斥,令肖寒伸出的雙手剎時僵在了半空中,他茫然地望着婧兒那雙驚慌的目光,困惑而不解地說道:
“婧兒,是我,肖寒啊。”
“肖寒?”婧兒細細打量着面前這位年輕俊美的男子,眉頭漸漸擰成了結,口中默唸:
“肖寒、肖寒......”
漸漸地,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似乎想起了什麼,緩緩向肖寒面前走了兩步,一雙好看的杏眼兒凝視着他。
肖寒見狀心中大喜,連連點頭,道:“是啊,我是肖寒,我來接你了。”
“肖寒......”婧兒喃喃自語,一雙大眼盯着肖寒不停地打量,她下意識地擡起手來,向肖寒伸了過去,彷彿想觸碰肖寒的臉。
肖寒心中一陣狂喜,正要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可是瞬間,婧兒的手卻瞬間停滯,神情尷尬,而憂傷地搖了搖頭,說道: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言罷不禁垂下頭去黯然神傷。
腦袋裡“轟”地一聲巨響,肖寒瞬間便被石化了,癡癡地望着婧兒那悲切的神情,回想着方纔她說的每一句話,他儼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甚至已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房中死一般地沉寂,所有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僵立靜止。
……
“阿俊見過少夫人。”
便在此刻,阿俊突然開口打破了房中的寧靜。
聽得這聲喚,婧兒再次一怔,口中喃喃道:“少夫人?”
似乎對這個稱呼極爲熟悉,她看着阿俊,眼中閃過一抹狐疑之色,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阿俊忙抱拳躬身施禮,又喚了聲:“少夫人。”
她呆呆地望着阿俊那張僵硬得毫無表情的臉,眉心微蹙,眸色忽明忽暗,問道:
“你、你又是誰?”
阿俊回道:“稟少夫人,我是阿俊。”
“阿俊?阿俊......”婧兒口中默唸着他的名字,一雙眼睛卻在細細打量着他的臉,柳眉微蹙,口中喃喃道:
“這張臉,爲什麼也這樣熟悉?”
隨即她又將目光掃向肖寒,“肖寒、阿俊、肖寒......”她的腦海飛速運轉,似乎在努力回憶着這一張張面孔,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肖寒自懷中取出一物,正是婧兒那枚刻着芍藥花的金鑲玉簪子,他走上前去,將簪子遞到婧兒面前,柔聲說道:
“婧兒,你看,你還記得它嗎?這是你的簪子,我無時無刻不帶在身邊,你快看看。”
婧兒望着他滿含期待的神情,和溫柔似水的雙眸,心底深處豁然激盪,那熟悉的眼神,那磁性的聲音,好像早就紮根在她心底深處一般,她並不排斥他,可是這一刻,偏偏又無從尋覓,她緊緊盯着肖寒的臉,口中喃喃自語:
“我的簪子?這是我的簪子?肖寒、肖寒......”
她的臉上忽而歡喜,忽而焦慮,竭盡全力在腦海中搜索着,哪怕一絲半點的回憶,可是越想腦中越發混亂。
她感到頭部開始抽搐般的疼痛起來,面色蒼白如紙,身子開始瑟瑟發抖,無法自持地擡起雙手緊緊抱住頭部,十根手指深深扣入髮髻中,痛苦地低吼: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誰能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啊!爲什麼......”身子猛然一晃,搖搖欲墜。
肖寒豁然色變,上前一把抱住婧兒,驚呼道:“婧兒、婧兒.....”
商無煬身子微微顫抖,他痛苦地扭過頭去,緊閉雙眼,臉上兩滴清亮的淚已悄然墜落。
婧兒雙手抱頭,頭痛欲裂,可恍惚中似乎又有片段的影像在腦海中跳躍,口中無意識地痛苦地呼喚:
“肖寒、肖寒你在哪裡,你帶我走,帶我走......阿俊......”突然她又伸出雙手向空中摸索着,口中疾呼:
“小翠、小翠在哪兒......小翠......”
聽着她撕心裂肺的聲聲呼喚,肖寒悲痛欲絕,心如刀割。
他緊緊擁着婧兒,心疼地喚道:
“婧兒,你看看我,啊,我是肖寒,我就是肖寒啊,我帶你回家,馬上就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