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無煬有每日洗浴的習慣,通常都是沐浴後便會去書房看書到深夜,平日裡大多都是在書房睡着,極少回到臥房。
這一晚亥時剛過,他一如既往來到竹林苑,這是他與賀蘭敏兒居住的小院,浴房便在西側。
浴房裡的商無煬烏黑的長髮一泄而下,溼漉漉披垂與腦後,靠在橢圓形長浴桶中閉目養神,桶面上霧氣繚繞,未被長髮遮擋的面頰看上去棱角分明,倒更顯出一份英氣來。
泡了一會兒渾身舒暢,“嘩啦啦”隨着一陣水聲響起,商無煬自水中站了起來,身體上水珠兒滾滾滑落,雙臂肌肉如拳頭般鼓着,青筋暴突,胸膛和腹部隆起的肌肉如一塊塊堅硬的石頭,燭光映照下,那流淌在肌膚上的晶亮的水珠閃爍着朦朧而誘惑的光澤。
擡腿跨出桶來,腿上薄薄一層濃黑的絨毛彰顯了男性的健康和雄壯。
小廝將方巾披在他身上。商無煬赤腳站在木板地上,打發了小廝出去。
見桌上放着一碗銀耳羹,暗自奇怪,一般宵夜都是送去書房,今日怎地送來了浴房?正好口乾,便三兩口地喝了,用方巾擦拭乾淨身體,隨手搭在浴桶上,取了長衫鞋襪來穿好,攏了攏披散的長髮,這纔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已是子時,長廊下涼風習習,正是夏秋交替的時節,白天酷熱難當,但夜晚卻涼爽宜人,尤其在這伏龍山上,一陣夜風輕拂,院中樹木枝葉搖擺發出“嘩嘩”的聲響,紅色的廊燈微微擺動,昏暗的紅色光暈隨風搖曳。
商無煬不似平日那般沐浴後便去了書房,也沒有打算回臥房的意思,而是緩緩走到院中站定。擡頭望着星空中一輪滿月,不由得出了神。點點繁星閃爍不定,猶如他此刻的心情,神思遊蕩,飄忽不定。
那輪滿月漸漸幻化成一個女子微笑的臉,雖然如蒙了一層薄紗輕霧般模糊,但那雙清澈的眼神中洋溢着的淡淡的溫馨,卻是那樣的清晰,驅散了他心中的陰霾,讓他冰冷的心感受到片刻的溫暖。
她是誰?她在哪裡?漸漸地,他的思緒飄飛到四年前的那個夏天......
商無煬隻身出門辦事,途徑湔州,便打算找一飯館用午飯。
正值午時,烈日炎炎下人們都在家中避暑,柳林鎮上空空蕩蕩。長街一家商鋪屋檐下坐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婆婆,面前地上放着乞討的破碗。走到近前,見那乞丐婆婆瘦骨嶙峋,面上皺紋如刀刻一般,嘴脣已經乾裂出血,鬆弛而下垂的眼皮有氣無力地耷拉着,乞討的破碗中空無一物。
商無煬心下不忍,自袖中取了幾枚銅錢來,輕輕放在破碗中,正欲離開,突然從他身後跑出一年輕男子,一貓妖,瞬間抓起乞丐婆婆碗中商無煬剛剛丟下的那幾枚銅錢大搖大擺擡腿便走。
商無煬見狀大爲惱怒,伸手便向那男子抓去......
“站住!”
一聲清脆而嚴厲的聲音衝入耳畔,一個戴着蒙紗斗笠的女子突然伸手攔住了那男子。
女子聲色俱厲地斥道:“把錢還給婆婆!”
那男子從女子纖弱的身形和聲音上判斷,也不過十二三歲年紀,毫無威脅力,他雙眼一瞪,露出一臉流氓的不羈:
“憑什麼要聽你的?我就不給,你管得着嗎?”
說着話,伸手重重推向女子肩頭。那女子本瘦弱嬌小,哪裡經得起那男子一擊,一個趔趄後退幾步險些摔倒。
“你要幹什麼?”女子斥道。
那男子惡狠狠道:“叫你多管閒事!”揚起手來便要打去。
商無煬飛身上前,一手攥住了男子手腕,那男子扭頭看去正待發飆,但見商無煬眸中那兩道刀鋒般陰冷的目光頓時嚇破了膽。
未待他開口,男子怯怯地將那搶來的銅錢拿了出來。女子憤憤然一把從他手中奪了去,轉而走到婆婆面前蹲下,又從自己袋中尋了些錢來,一併塞到她手中,將面前紗巾挑到斗笠上,露出一張絕美的臉來,柔聲道:
“婆婆,快拿好,別再讓壞人搶走了。”
又打開手中包袱,取了幾塊點心,想了想,又重新包裹好,連那包袱一併給她,“婆婆,吃吧,裡面還有些水。”
她的聲音甜如浸蜜,清脆而溫柔,秀目中清澈而黝黑的眸底閃爍着如沐春風般的和煦暖意。
乞丐婆婆睜開那佈滿皺褶的眼皮,感激地連連額首致謝。
女子眸中星光點點,燦若繁星,在這繁雜的俗世中,她便似一朵恬靜的蘭花,優雅而獨立地綻放着唯她獨有的清純和神采。女孩輕輕將面紗放下,好似隔斷了一切塵俗凡物。
一箇中年男子從一間鋪子中走出,女孩見了忙迎上去,甜甜喚了聲“爹。”
男子顯然尚不知剛纔發生的事,笑盈盈說道:“事情辦妥了,走吧。”
……
直到這父女二人走出很遠,商無煬兀自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們的背影......
臥房門前,賀蘭敏兒遠遠望着那個佇立在廊下仰望星空的欣長身影......一襲墜地黑紗長衫,及腰烏髮隨微風輕輕飛舞,天宇中灑下一輪月光,映照在他身上,形成一層朦朧的銀色光暈。深邃的雙眸遙望着那輪明月,入定般沉思,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龐一如既往的冷峻,冷峻地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他的心在迷茫,他的人在彷徨,他的魂在遊蕩,他的情,究竟在何方?明明他就在那裡,偏偏又似相距千里。
賀蘭擡起手來,好想溫柔地撫摸他那挺拔的身軀,可是她的手驟然停在了半空,她不敢觸碰,她怕他會滕然化爲薄霧散去,她也無法觸碰,因爲他總是那麼遙遠,遠的令自己可望而不可及......
這種感覺令她隱隱作痛,輕移蓮步,緩緩向他靠近。
聽得輕緩的腳步聲,商無煬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來了。他不動聲色,雙眼依然望着天空的繁星,巍然不動,似乎身邊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夫君,天晚了,外面山風重,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賀蘭說的小心翼翼。
“……”
見他不語,賀蘭也不敢多言,只是靜靜站在一旁。順着他那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的天際望去,只看到幽暗的天際裡無數的星星在閃爍,卻不知他看的究竟是哪一顆,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二人就這樣,默默地望着那幽遠的夜空靜靜地瞧着,卻是各懷心思。
竹林苑外,青萍匆匆而來,剛走到門前便看到這一幕,忙停下了腳步,躲在樹旁暗影裡靜靜地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