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瞻看向張明睿:“張相,皇上並未下旨招安,何來的‘拒不招安’?你說他包藏禍心,他包藏的是何禍心?你說他‘仰仗功勞’,他是曾問朝廷要過一分一釐的賞賜,還是要皇上給他加官進爵啊?你倒是說出一二來!‘以平民憤’?他不過是丟了鐵礦石,與‘民憤’又有何關?”
肖子瞻一連幾問,令張明睿面色一變,慢悠悠說道:“肖將軍,就事論事而已,您莫要如此急躁嘛。此事他自己上報說是丟失了鐵礦,可是卻私下賣給了小作坊,這就是禍國殃民之舉。”
肖寒又道:“敢問張相,您怎知他將鐵礦賣給了小作坊?”
張明睿道:“奏章上都說了呀,人家陽城的小作坊主自己都承認了,證據確鑿啊。”
肖寒接口道:“商無煬十車鐵礦丟了五車,便及時上報置冶丞,您說,他既擁有一個礦山,若想私自賣給小作坊,大可以將十車送給王珂閠,另外挖出的再私下賣出即可,他又何必煞費苦心地弄個十車丟五車的戲碼?再報給置冶丞,好玩嗎? ”
張相微微一怔,隨即道:“或許他就是故意弄這一出來戲耍朝廷呢?”
肖寒微微一笑,道:“戲耍?您覺得他哪一點像戲耍?他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他若私下售賣,不僅僅是他擔責,便是小作坊也逃不脫干係,哪個小作坊還敢出來到處說自己私下買了鐵礦石呢?除非他們腦子被門板夾了。更何況,那些丟失的鐵礦爲何不賣到其他州府,爲何偏偏賣給陽城的鐵匠鋪?頭一天貨才丟,當晚外界就傳出他將貨賣給小作坊的消息了,這難道不值得懷疑嗎?”
張明睿道:“陽城,鄉下小城而已,草民眼中毫無法度可言,不懂法的大有人在。”
肖子瞻嗤笑一聲,道:“張相的意思是,各州府的府衙都形同虛設?還是說湘國四處都是刁民?”
張明睿反駁:“將軍何必吹毛求疵,人品有高低,哪個州府都會有些不懂法的刁民,實屬正常。”
肖子瞻道:“我看,在張相眼裡刁民可是遍地都是啊,我不知道究竟是世風日下還是你張相老眼昏花是非不分了?僅憑一份奏章便隨意給別人下了定論,定人的死罪,就不怕草菅人命嗎?”
眼見得這二位當朝一品大員爭執起來,冶鐵司司長董浩忙說道:“二位莫急,此事剛剛上報,未曾調查,尚無定論,尚無定論啊。”
肖子瞻嗔怒道:“‘未曾調查,尚無定論’,就敢隨口說‘殺雞儆猴’,張相,你究竟想殺哪隻‘雞’,儆哪隻‘猴’?您當真是敢開這個口啊。”
“好啦,都別爭了!”湘皇開了口。他冷峻的目光掃了二人一眼,緩緩道:
“茲事體大,不能單聽一面之詞,肖將軍既然趕來見朕,想必也聽說了一些事,不如再讓我們聽聽他說的,再做定奪吧。”
“是,皇上。”
肖子瞻便將耿宇所說的丟失鐵礦石後,商無煬第一時間去勘查了現場,發現了種種奇怪的現象,以及商無煬被扣押陽城府衙的事都一一說於湘皇知曉。
湘皇聽罷閉目沉吟,良久後方開口說道:“朕明白了,商無煬運貨途中遇匪,十車丟了五車,商無煬即刻上報置冶丞,而商無煬勘查現場時卻發現劫匪未留下半分蛛絲馬跡,結果當晚陽城便傳出他將五車鐵礦石私下賣給了陽城小鐵鋪,陽城府衙查證後,正趕上商無煬前去府衙報案,於是扣押商無煬。可是如此?”
肖子瞻道:“皇上聖明,正是如此。”
張相道:“皇上,置冶丞上報的奏章就在這裡,並非我張明睿胡說八道地去陷害商無煬,那麼請問定遠將軍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肖子瞻道:“是小云天的統領趕來報之於我的。”
張相道:“口說無憑,究竟是奏章準確還是小云天統領的話更可靠?您方纔既然說不能單憑一面之詞便斷人生死,那麼請問將軍,您這又何嘗不是一面之詞?本相是否可以懷疑是賊喊捉賊呢?”
肖子瞻將目光轉向張相,眸色犀利,道:“賊喊捉賊?他若當真私下交易,能讓你知道?他還會蠢到自己把自己送上府衙去?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張相不悅道:“肖將軍,本相跟他無冤無仇,何來的‘欲加之罪’呢?我也是看見了奏章才說的這個話,一面是奏章,一面是小云天統領的口述,究竟孰真孰假,孰是孰非?”
肖子瞻道:“張相,從一開始你就極力主張收編小云天,要知道,皇上這金口一開,商無煬若不願收編那便是死罪,而這次,張相你不分青紅皁白就提議要處置商無煬,你可知你如此太過草率啊?還是你根本就是想將商無煬亦或小云天置於死地?”
“肖將軍,你可莫要含血噴人啊!”張相變了臉色:“本相素來公正,收編小云天是避免有些人擁兵自重從而威脅到皇權,就事論事而非針對他個人,此番鐵礦石丟失乃是我湘國開天闢地第一遭,鐵礦石何等重要,我相信肖將軍不會不知道吧?若第一次發生這種事就不能給天下一個交代,往後人人效仿,有原因就可以逃脫罪責,那豈非舉國大亂,還有何法度可言?本相知道將軍與商傢俬交甚好,可你也不能因此而尋私情。”
肖子瞻道:“張相,我肖子瞻一身光明磊落,坦坦蕩蕩,皇上令我代管伏龍山小云天,子瞻定當全力以赴,何來的私情?我等身爲朝廷大員,定當禮賢下士,寬以待人,而非如此憑一己之言便斷言他人生死,這豈非令忠心耿耿之人哀莫大於心死?還有誰會甘心效忠我皇?”
隨即轉向湘皇,抱拳道:“皇上,此事其頗多存疑,皇上慧眼如炬,方纔想必已經看出端倪,微臣懇請皇上徹查此案,讓此事真相大白,若確爲商無煬所爲,任憑皇上處罰,若並非他所爲,還望還他清白,懇請皇上三思啊!”
張相亦抱拳道:“皇上,世無法紀則亂,微臣方纔也是看了奏章才說要懲治商無煬,微臣堅信自己並沒有說錯什麼,而現在既然肖將軍又聽到一些言詞,那究竟是商無煬被他人陷害還是他的確做了違法亂紀的事,既然單從奏章上無法確定事實真相,微臣也希望看到一個結果,微臣亦懇請皇上徹查此事!”
湘皇看看張相,又看看肖子瞻,突然脣邊劃過一絲笑意,繼而對張明睿說道:“張相,你就事論事,朕明白。”
他又轉向肖子瞻道:“定遠將軍,你光明磊落,朕也清楚。”
“你二人爭論到現在,朕知道,你們或許並非在偏袒或者詆譭商無煬,而都是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來談這個案子。那麼,現在該輪到朕來說兩句了。”
湘皇拿起奏章揚了揚,說道:“奏章是四五日前從陽城發出的,奏章上說的是商無煬丟失鐵礦石,而陽城小鐵鋪卻查出鐵礦石,鐵匠出言證實他們的鐵礦石是小云天賣給他們的,所以,府衙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羈押了商無煬,看上去,這的確沒有問題。而商無煬主動報案,投案,做的倒也是坦蕩。肖將軍又說,小云天統領來報,案發時發現敵人種種可疑的舉止行爲,然,這四五日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是否又有了有利於商無煬的證據出現呢?朕未知全貌,所以,奏章也好,小云天統領的言語也罷,朕尚不辨真假,更不予置評。”
“你二人乃我湘國一品大員,文臣武將,既然二位老臣都力主徹查此事,那麼朕就給你們一個答覆。”
說到此,湘皇喝道:“肖寒聽旨!”
肖寒雙膝跪地,抱拳道:“微臣在!”
湘皇揚聲道:“朕命你即刻趕往陽城,給知州常曦辰傳朕的口諭,監郡司司長肖寒負責徹查鐵礦石被劫一案,陽城知州協同辦理,朕給你們半個月時間,記住,只有半個月,半個月後,朕要一個最終結果,最真實的結果!不得有誤!”
肖寒叩首:“微臣領旨!”
肖子瞻與張相齊齊作揖,高呼:“皇上聖明!”
湘皇從御案後走出,來到張相和肖子瞻中間,沉聲道:“張相、肖將軍,你們是朕的老臣了,雖然,你們各有各的理,但,凡事要沉住氣,吵吵鬧鬧可有些不成體統啊。”
說到此,他再不言,徑直向書房外走去。
“皇上,您這是去哪兒啊?”周公公一邊急聲高喚,一邊顛顛兒地跟了上來。
“凝露閣。”
周公公立馬高聲道:“擺駕凝露閣!”
轉身對肖子瞻等人說道:“皇上起駕,諸位大人都請回吧。”
衆大臣回過神來,忙抱拳:“恭送皇上!”
……
湘皇邊走邊說道:“這兩個老臣啊,該怎麼說呢,一個不溫不火,一個性情暴躁,這一文一武鬥起來,朕還真有點頭疼。”
周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任他們再怎麼鬥,您不還是遊刃有餘地做出決策了嘛。”
湘皇嘆了口氣,道:“唉,大臣與大臣之間,朕想一碗水端平,那可當真是不容易哦。”
周公公點頭道:“皇上您可辛苦了。”
湘皇道:“你別說,這事啊,朕覺得其中很是有些蹊蹺,倒真希望肖寒能查出些什麼來。”
周公公道:“少將軍絕頂聰慧,運籌帷幄,定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皇上您派他去斷這個案子,當真是對極了呢。”
湘皇笑道:“呵呵,你呀,就會撿好聽的話說。”
周公公恭順地道:“皇上,老奴都是說的大實話。”
……
返回將軍府的路上,肖子瞻愁眉不展,道:“張明睿啊張明睿,永遠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出口卻絲毫不留情面。”
肖寒笑道:“父親不必生氣,張相素來便是這樣死搬教條的,迂腐至極,倒也並非針對商無煬。依我看,他也就是單單看了奏章,所以才說的那些話。您看,他最後不也懇請皇上徹查了嗎?”
“君昊,你不知道,這張明睿二十年前還是按察使的時候,官職品級與商莫同爲三品,那次出巡,商莫救下皇上時他也在,你知道嘛,他當時就在後面一輛馬車裡,在御駕就要與山石相撞時,那張明睿也跳出了車外向皇上奔去,商莫將軍用身體緊緊抱着皇上,用血肉之軀抵禦了山石,張明睿雖然沒來得及衝到皇上面前,卻的確是因趕去救皇上而被山石砸傷,最後皇上嘉獎了商莫,對他卻並未有任何表示,他也曾不悅。”
“原來還有這段因果。”
“爲父只是擔心他會因此事對商無煬泄憤。”
“張相爲人率直,倒也不至於此,父親您關心則亂,莫要憂心了,兒子會盡全力查出真相的。”
“好啊,爲父也希望你能儘快查明真相,還無煬一個清白。”
“父親,如今婧兒已經在陽城,兒子回府後也要跟耿宇出發去陽城了,走小路,快馬加鞭三日也該到了。您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兒子的嗎?”肖寒問道。
肖子瞻道:“爲父看,此事幕後之人不容小覷啊,一切小心便是。”
“是,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