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的清晨,商無煬親自操辦了那些在此番戰事中死去的護衛和青萍的喪事,將他們葬於伏龍山一處繁花似錦的山谷之中,想着前些日子還在自己面前生龍活虎的弟兄,如今已然陰陽兩隔,心中不免悽悽,回來後便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中,誰也不見。
午後,商無煬坐在書桌前,手中握着青萍背後拔出的那杆箭陷入沉思。
箭身不過一尺,看起來並非普通弓箭,而更像是小型機械弓弩使用的,清理那些攻山者屍體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有人隨身帶着這般弓弩,顯然暗殺青萍另有其人,而此人已逃脫,搜查了整座山居然都沒有發現此人蹤跡。
想起青萍死前說的話,“他們…血……”,她口中的血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些人跟血書有什麼關係?還是指血奴司?
“少夫人…壁上花、錦盒......”又是何意?商無煬思前想後,依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下箭,起身走出書房,徑直向後院而去。
……
婧兒自從給護衛療傷後,小云天認識她的人越來越多,加之商齊夫人對婧兒的喜愛,婧兒在小云天行動越發地自由起來。
這日她去竹林苑爲賀蘭安胎,陪着賀蘭下了會兒棋,又在竹林苑用了午飯這才告辭出來。時候尚早,她便一個人去宅院中走走,熟悉熟悉宅院環境。
小云天宅院大的令她有些瞠目,小橋流水、花團錦簇,假山危石,別有洞天,尤其一片苗圃中的紅紅綠綠,更讓她眼睛一亮,忍不住走了過去,蹲下身來細細打量。
一個身影自她身後長廊匆匆而過,婧兒扭頭望去,正看見商無煬急匆匆前行的欣長背影,大中午的,他這行色匆匆是要幹什麼去?不免心生狐疑,悄然跟在他身後。
商無煬穿過長長的通道,進了一所院子。
這是青萍生前所住的院子,青萍死後,院中原先住着的兩位侍女便暫時搬去了其他院子,如今這個院子空無一人。婧兒悄悄躲在院門外向內張望。
雖說人去樓空,但院中依舊有人打掃,因此倒也一如既往地清爽潔淨。
商無煬的目光掃視着四周,腦海中始終想着青萍臨死前說的“他們、血、壁上花、少夫人…”,眼神便落在草地上那些綻放的各色花草上,仔細打量着,心中暗想:這些小花和草坪極爲整潔,不似翻動過的跡象,他又圍着假山轉了兩圈,依舊未發覺任何異樣,那青萍口中的“花”究竟在哪裡呢?
他思忖片刻,眼神漸漸轉向了青萍的臥房,門上無鎖,商無煬推門而入。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青萍的房間,物是人非故人已去,不由得心中悽悽。
放眼打量着房中,一如小云天所有房間一樣,十分地寬敞,一張牀,一個條案,一張桌子,幾個凳子,一個妝臺,擺設簡單,乾淨爽潔,粉色窗幔,粉色羅緞牀單,粉色的薄被,就連桌布都是粉色繡花墜流蘇花邊,充盈着年輕女子的夢幻之色,妝臺上五色斑斕的各類胭脂水粉更使空氣中充釋着脂粉之氣。
商無煬輕輕嗅了嗅,長眉微蹙,這個熟悉的味道,每每自青萍身上撲面而來的時候,總是令他有種想瞬間躲開的衝動。
牆壁上有一副水墨山水畫,倒也不是什麼名畫,他盯着那畫看了許久,掀開看看畫後的牆壁,並未發現異樣。
案几上有一個琉璃花瓶,並未插花,不過是個空空的擺設。他拿起那個花瓶來,空空如也,仔細端詳一遍亦無發現,房中再也未見到其他的花。
他四處翻尋,見到錦盒便打開來看,無非裝着些金銀細軟,普通珠寶首飾之類女兒家的東西,並未見到任何有價值之物。商無煬輕輕一嘆,不由得口中喃喃道:
“青萍,你口中這‘花’究竟是什麼呢?又與那血書究竟有何關係?你怎麼給我留下了一個謎團呢?”
巴巴地跑來一趟,卻依舊一無所獲,商無煬無趣地搖搖頭,走出屋外,返身輕輕帶上房門,沒精打采地轉身便欲離開,就在他一轉身之即,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突然返身回了房中,從後窗跳了出去……
婧兒從院門向內張望,心中正暗自奇怪他怎麼又進去了,突然肩頭被人拍了一下,耳畔傳來一個熟悉得令她頭疼的聲音:
“你在偷看我?”
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
婧兒回頭看去,商無煬正垂首望着自己,那深沉而冰冷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我、我正好經過這裡,看見有人進去,就看了一眼,怎麼,不能看嗎?早知道是你我纔不會看。”婧兒狡辯道。
商無煬一把握住她手腕將她拖進了院子。
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婧兒心裡開罵,口上斥道:“你幹什麼?”
商無煬忙將手指放在脣前示意她噤聲,低聲道:
“別吵,我在找東西。”
晴兒瞪眼道:“如果我沒記錯,這裡應該是侍女住的地方吧,你跑女孩子房間來找什麼東西?變態!”
商無煬說道:“這是青萍的屋子。”
“青萍?”
婧兒並不認識她,“昨日倒是聽老夫人說過,她不是今日下葬了嗎,你來她房裡做什麼?睹物思人嗎?”
商無煬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婧兒渾身不自在,半晌,他纔開口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去書房詳談。”
婧兒道:“我爲什麼要跟你走?”
商無煬說道:“可能跟一份血書有關,要不要聽?”
言罷率先走出了院子。
“血、血書?”婧兒一愣。
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婧兒忙喚道:“哎,你等等我。”
隨即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
進了書房,打量着房中典雅的裝飾,和精巧的佈局,倒是跟別院臥房的風格甚爲相似,顯然均出自一個人之手。
商無煬徑直走進了裡間茶室,在主位盤膝而坐,婧兒站在門前,心下不知他又在故弄什麼玄虛,正在猶豫該不該進去。
“進來,坐。”商無煬帶着命令的口吻。
婧兒進來在他對面坐下,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地烹茶倒茶,洗茶,斟茶,最後用夾子將一杯茶水放到婧兒面前。
“青萍臨死前留下一句話,我便是因此而去她的房間。” 商無煬說道。
婧兒詫異,“什麼話?”
商無煬說道:“聽不清,只聽她說什麼他們、血、壁上花、少夫人。”
婧兒一頭霧水,商無煬亦然。
“你,爲何要告訴我?”婧兒問道。
“因爲你,聰明。”商無煬語聲冷然。
婧兒道:“你是要我幫你分析她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我沒法回答你。你還是自己去她房中找答案吧。”言罷便欲起身。
商無煬說道:“她口中的血,可是指的血書?”
婧兒一怔,緩緩坐下。
商無煬說道:“事實上青萍也在幫我找血書,她口中的‘血’恐怕就是血書的意思。你懂的,我需要證據。”
婧兒淡然道:“她想告訴你什麼,錦盒又是什麼?先找出她說的東西再說吧。”
商無煬說道:“好,那就入夜行動。”
……
夜幕降臨後,商無煬再次走進了青萍生前所住的院子,身後緊緊跟着婧兒。
漆黑的院中假山林立,暗影重重,這裡所有的臥房都沒有人居住,更沒有一絲光亮,一陣風兒吹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顯得異常地陰森。
婧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商無煬悄聲問道:“害怕?”
婧兒嗅了嗅鼻子,硬着頭皮道:“你這大晚上的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就是想看我怕不怕嗎?”
商無煬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怕就隨我來。”
而後徑直走到青萍臥房門前推門而入。
他率先走了進去,取出懷中火摺子,點燃了桌上油燈,昏黃飄搖的光亮將這散發着脂粉味兒的女子臥房暈染得異常幽冷森寒。
二人四處查看,依舊一無所獲。
商無煬心頭疑惑更甚,眉頭擰成了結,自言自語道:
“就這麼大地方,我都查過兩遍了,沒有絲毫蹤跡,你說,她會把東西藏在哪裡呢?”
婧兒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轉而走到門前,望着院中的花草樹木假山花池出神。
亥時,黑夜猶如濃重的墨重重地潑灑在天際,朦朧了月光,就連星星的微光也被遮得嚴嚴實實,黑暗瀰漫在院子裡,斑駁的樹影,在黑灰色的假山壁石上悠悠盪盪,猶如鬼魅般飄忽不定。
婧兒心中暗想:壁上花,壁上,未必就是指牆壁,也可能是石壁,這裡的石壁就只有這個假山了。
商無煬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如果認爲這東西就在院子裡,我即刻命人掘地三尺。”
婧兒微微一怔,沒有回頭,說道:“我贊成,最好你親自去挖,反正你精力過剩,索性將這裡挖個底朝天,既能找到你想要的,又能將泥土翻新重新栽些新鮮花草,也遠比這院子荒廢了好。”
商無煬無語。
婧兒蹙眉沉思,口中喃喃道:“如果我猜測的沒錯,東西定然還在這裡。”
商無煬一愣,“我都找了兩回了,找不到啊,難道真的要挖地三尺不成?”
婧兒問道:“這院子裡其他屋子呢?”
“原先都是其他丫頭住的,青萍的東西也斷然不會放在別人屋裡。”
聽得商無煬這句話,婧兒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將目光再次轉向院中,說道:
“那就在這個院子裡了。”
婧兒走到院中,商無煬忙返身自房中取了油燈來。
婧兒繞着這院子走了一圈,細細查看,最後將腳步停在那座假山處。
圍着假山緩緩而行,細細觀察,假山整體約有兩丈高,假山下有個洞,不似人工開鑿,洞高不過六尺,縱深不過兩丈,看上去跟每個院中的假山一樣最平常不過,洞下草地平整,花草生長茂盛,顯然並不會有人從洞中穿過,婧兒接過商無煬手中的蠟燭,緩緩走了進去。
洞內一人多高,商無煬八尺高的欣長身材站在裡面只能微微弓着腰。
婧兒邊走,邊舉着燈火仔細查看,纖細的手指輕輕觸碰石壁,檢查過東邊再摸西邊,每一寸石壁都被她仔細摸索過,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突然,她停下腳步,手指停在眼睛正前方一處石壁,觸摸着石壁上的刻痕,輕喚道:
“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商無煬弓着腰湊上前來,藉着油燈飄忽昏黃的光亮,打量着婧兒手指所觸之處,目光所及,石壁上刻痕並不是太清晰,細細打量,彷彿是一朵菊花。
“花?”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婧兒說道:“是一朵雕刻在石壁上的花。”
商無煬略一沉吟,驚呼:“壁上花?”
婧兒伸出手來,在這處石壁上仔細摸索。
“這是什麼!”婧兒說道。
果然,就在菊花旁約一尺的位置,婧兒的小手指勾起一個戒指粗細的小銅環。輕輕勾動一下,那銅環底部可以左右轉動,便如一個抽屜上的拉扣一般,只是太過細小,只有女子的小手指才能扣入,因爲小,所以很難被人發現。
商無煬說道:“我來。”
他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銅環用力向外拉,可是銅環卻紋絲不動。
“還是我來吧。”
婧兒走上前去,小手輕輕握住這銅環,將耳朵貼在那石壁上,輕輕左右旋轉,片刻後,她向左擰了一圈,輕輕拉一下,銅環便彈跳出來一節,再向右側緩緩轉動,直到旋轉到第三圈的時候,便聽得輕微的“噶噔”聲響,再輕輕拉那石環,石壁上居然打開一個半尺見方的小門,裡面出現一個暗格......
暗格裡擺放着巴掌大一個黑色錦盒,二人頓時眼睛一亮。
婧兒小心將那盒子取出,伸手便要打開蓋子......
“等等。”
商無煬急喚一聲道:“小心有機關,我來。”
他從婧兒手中接過了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蓋子......沒有機關,沒有暗器,只有一張紙。
打開那張紙看了一遍,漸漸雙眉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將那紙遞給了婧兒。
婧兒接過,口中低聲念道:
“妹仰慕煬君久矣,卻終不得君心,君若見此信,妹定斃矣。君可知否,十餘載相聚未換得一生相守,妹憾焉……父仇雖大大不過君之性命,勿尋血書,善待賀蘭,君當安好……”
婧兒面染紅霞,看來這是青萍對商無煬的體己話啊,卻被自己看了去,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女兒家對自己心愛男子的一番深情表白,倒也值得他珍藏了。
她將紙摺疊好,小心放入盒中。商無煬合起蓋子重新放回石壁的暗格裡。
婧兒問:“你,不帶回去?”
商無煬一邊關閉石門,一邊說道:“塵歸塵土歸土,原來該怎樣的還是怎樣,無需改變。”
……
儘管找到了青萍口中的“壁上花”,可是那隻不過是她給商無煬的一封遺言,她並未提到血書在哪裡,又叫商無煬不要去找血書,這令二人在遺憾之餘甚是不解。
反覆品味青萍書信中的內容,“勿尋血書,善待賀蘭,君當安好”, 將這話聯繫起來,婧兒心中卻隱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