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山林太過於安靜,日頭纔剛落山不久,烏雲便遮住了剛剛升起的月亮,林子裡黑漆漆的,只有身後兩盞火把閃爍着的微弱光亮,照亮着林間前行的路。
白日喧囂的鳥叫聲已然平息,只有微風吹動樹梢發出的沙沙聲顯得那麼頹然無力,山風夾雜着一絲涼意襲來,婧兒打了一個寒顫,縮起了脖子,雙手環抱着肩膀,腳步越發地快了起來。
走出這片林子便已看見了燃着幾支火把的別院。
突然,婧兒停下了腳步,她用力嗅了嗅鼻子,迎着山風似乎聞到了一股奇怪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她睜大了眼睛打量着四周,這段向別院去的路,她已經走了無數遍,早已熟悉,然而,這種味道她卻從沒有聞到過,至少在這條路上她還不曾聞到過。
身後的雪蓮走上前來問道:“姑娘,怎麼不走了?”
“你們聞聞,這是什麼味兒?”婧兒有一絲不安。
聽聞此言,護衛們詫異地對視一眼,伸長了脖子,使勁嗅着空氣中一陣陣襲來的淡淡的奇怪的味道,突然,一名護衛睜大了雙眼,眼神中閃過一絲警覺,扭頭望向婧兒,道:
“是血腥味兒。”
婧兒面色凝重,默默地點了點頭。
護衛神色大變,低聲暗呼:“不好,別院出事了。”
兩名護衛“倉啷啷”拔出寶劍,一左一右護在婧兒左右,警惕地四處張望。
“姑娘,不會又是那老賊來了吧?”
雪蓮的聲音中有一種壓抑的顫抖,她一手握着寶劍,一手緊緊挽住婧兒的手臂,彷彿一鬆手婧兒便會被人抓走一般。
婧兒雙眉緊蹙,冷靜地望着前方暗夜中若隱若現的別院,心一點點地向下沉,低聲說道:
“看來是我估計錯了,這鐵面閻羅不但沒走,反而又回來了,他這是要殺我嗎?”
雪蓮頓時柳眉倒豎,咬牙低斥:“這老賊當真陰魂不散啊。”
“那我們不能再去別院了。”護衛也有些焦急起來。
婧兒搖搖頭,道:“不可,此時他若找不到我,必然會往這裡尋來,若我返回府裡,必然將他引過去,那小云天可就會大亂了,此人功力之強非同小可,一般的護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真是始料未及啊,如今小云天護衛傷亡慘重,防守最是鬆懈之時......”
“那如何是好?” 護衛有些焦急。
婧兒思忖片刻,突然,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轉而望着兩名護衛,問道:“你們怕不怕?”
“不怕。”護衛揮舞着手中長劍,聲音雖低沉卻是異常果斷。
婧兒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對着其中一名護衛高聲說道:
“哎呀,我的帕子忘拿了,你去幫我取來吧。”
隨即又壓低聲音:“雪蓮也跟着一起回去,速去報知你們少主,就說......說我去了大黑石頭那裡。”
“不,雪蓮不走,”雪蓮急了,“姑娘有危險,雪蓮怎能離開?”
婧兒說道:“我要引開老賊,越少人跟着越好,免得他懷疑,你們速去速回便是,我儘量拖延時間,不會有事的。”
聽得此言,雪蓮與那護衛面面相覷,倒是護衛先行領會了她的意思,故意大聲回道:
“是,我們這就幫姑娘取來。”
雪蓮將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兩罐棋子順手塞進了留下的那名護衛手中,返身一路小跑向宅院奔去。
婧兒此刻異常冷靜,見護衛與雪蓮走遠了,這才轉身從容地繼續向別院走,邊走邊低聲對護衛吩咐道:
“我現在要把鐵面閻羅引出來,你跟緊了我。”
“是。”護衛口中應着,將那兩個小罐棋子塞進了懷裡。
......
此刻離別院不足五十步,隨着二人向別院靠近,血腥味兒越發濃烈,婧兒心知不妙,這老賊今日既然已經動了殺機,必然不會輕易放過她,心中暗自後悔沒將房中的匕首帶出來,但是如今事情緊急,婧兒也只能硬着頭皮向前走。
別院平日安全的時候,護衛們都會點燃火把,遠遠地還能瞧見有護衛在別院四周巡邏的身影,可是這會兒一個人影都沒有,散發着血腥味兒的空氣沉寂得令人毛骨悚然。
越靠近別院,婧兒的心跳動得越發猛烈,她盡力壓抑着心中的恐懼,佯裝毫不知情,與平常一樣姍姍而行,當二人緩緩走到別院外圍時,婧兒陡然又停下了腳步,高聲對身後護衛說道:
“今夜無事,我還不想那麼早回去,你索性陪我去山中走走吧。”
護衛順從地應了聲“是。”
跟隨着婧兒繞過別院的大門徑自向後山的林子裡走去。
婧兒走的不緊不慢,在那暗夜之中,她敏銳的神經精準得感受到,就在不遠處,有一雙鷹一般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盯着她,盯的她心裡發憷,可是她知道此刻自己絕不能回頭。
就這樣,也不知在林間走了多久,婧兒漸漸氣喘起來,汗溼了衣衫,雙腿也略感發軟,但她絲毫不敢停下來,只想儘量遠離小云天宅院,越遠越好,只有將那老賊引的越遠,商無煬和老夫人他們才最安全。
婧兒暗自咬了咬牙,就着護衛手中火把那點閃爍的亮光,步履沉重地在林中高一腳低一腳地艱難穿行......
漸漸地,耳邊傳來陣陣流水聲,越前行,水聲越大,令她前進的腳步越發地堅定。
又走了半刻鐘,終於走出了那片林子,來到了一處廣闊的草地,一輪彎月撕開烏黑的雲層,露出了一抹慘白色的光,隱在山頂黝黑的樹叢後,那一抹淡淡的蒼白殘光將撲散了的山形樹影映射在這片草地上,隱隱綽綽,還有那日夜不息奔騰着的巨大瀑布就在眼前,飛流而下的嘩嘩聲在這濃黑的夜裡震撼人心,騰起的白色水霧在幽黑層疊的山巒中如夜之精靈,飄渺得令人生出一絲恐懼,峽谷中升騰而起的白色華光,卻令婧兒有種空靈的感覺,彷彿站在了天水的源頭,腳下漸漸有了虛空的感覺,身子好似懸浮在峽谷上方一般頓時輕盈了起來,那份溼潤的水汽衝散了淤積在心頭的血腥味,滿身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黑沉沉的深山裡,婧兒睜大雙眼迅速打量着四周,山崖邊那個黑色的巨石映入了眼簾,一抹別有用意的淺笑在她脣邊一閃而過。或許是瀑布的激流推動了空氣的流動,亦或是在此處山谷過於空曠的緣故,此間的山風比其他地方都大了許多,護衛手中的火把被風吹的“呼啦啦”作響,火苗飄乎閃爍,幾欲熄滅。
婧兒長髮亂舞,錦緞衣裙隨風擺動,裹挾着那嬌柔的身軀幾欲站立不穩。
“姑娘,此間風大,我們要不要找一處避風之處?”護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婧兒擡手拂開額間肆意飛舞的髮絲,搖了搖頭,壓低聲音:
“別回頭,他就在此,就在我們身後的林子裡。”
“跟我來。”婧兒徑自向那黑色大石走了過去。
護衛手舉火把緊隨其後,待得走到大石旁,婧兒站住了,回憶起當初她與商無煬一同來到此地,首次見到這塊黑色隕石的場景,大概辨別了一下方位,下巴朝巨石的南側擡了擡,“去那邊。”
“是。”護衛緊緊跟隨她走到了隕石後方站定。
此處在巨石南側,恰好是背風處。
婧兒低聲問道:“會下圍棋嗎?”
“呃,會一點。”護衛詫異地望着婧兒,渾然不知她在如此緊張時刻突然問這句話是何用意。
婧兒壓低了聲音:“相信我,就在這個石頭周圍,你一定要嚴格聽我指揮,我的棋子怎麼走,你就腳下就怎麼走,還要逼得對手站在你的反方向,明白嗎?”
護衛注視着眼前這位端莊秀美的女子,在這些護衛心中,婧兒如今已是如神一般地存在着,潛意識裡對她的命令就有種無法抗拒的魔力。既然是奇人,自然有奇的道理,這一點護衛還是篤信不疑的,他自知只管服從就好。
於是,在震耳欲聾的瀑布水聲中,婧兒故意高聲說道:
“此間景色甚好,空氣也清新,我累了,你陪我下一局棋吧。”
“好。”護衛爽快地應了。
……
見足下一塊三尺見方略微扁平的山石,恰似一張小桌子一般,作爲棋盤是再好不過了。
“就是這了。”
婧兒滿意地圍着那塊山石轉了一圈,隨後席地而坐。此時她的位置是背對懸崖瀑布,面對叢林,右手邊是巨大的黑色隕石,在星光照耀下,面前一片黑黝黝空曠的草地在她的眼中一覽無餘。
護衛將手中火把的把杆插入山石旁的泥土裡,打懷中取出兩小盒黑白子的罐子來,將裝有黑子的小罐放在婧兒手旁,白子罐則放在自己手邊,又拔出腰間佩劍,在山石上橫平豎直,三兩下很快就刻好了一個棋盤,隨即跪坐在婧兒對面,二人當真在這澎湃而喧囂的激流聲中鬧中取靜,優哉遊哉地下起了棋來。
感受着山風吹襲的陰冷,看着“棋盤”上黑白錯雜的棋局,婧兒纖長白皙的食中二指捻着一枚黑色棋子,欲落不落,看似在沉思,又似在享受山間的這份難得的幽靜,實則心潮翻涌,危險隨時便會降臨,強自鎮定的她,腦子在飛快地運轉......
“武婧兒,你好生自在啊。”
突然,一個乾澀嘶啞的聲音在這深夜空曠的山谷之中,如一把無形的利劍穿透了瀟瀟風聲,和轟鳴的瀑布聲,侵入他們的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