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一下這些消息,在銅盆中點了一把火,把這些東西都燒得乾乾淨淨,上官文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不曾遺漏過什麼東西,才從鴿房中出來,奔着蓮香園去了。分管蓮香園的人跟蘇木有些親戚,蘇木本不想用他,只是上官文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賢,那人做事十分妥帖,不能因爲跟蘇木沾親帶故就不用了。
“王爺來了。”蘇林老遠的看見,一路小跑的趕過來,直到人到了上官文的眼前,才緩了一口氣說道:“王爺可是要看戲嗎?奴才這就讓人準備着。”
“前些日子,南苑的錢小姐說是要看戲,本王覺得今兒這個日子不錯,天還沒暗下來,正是個看戲的好時候,你悄悄的派人把錢小姐給請過來,說是前日她跟你說的看戲,今兒個準備好了,我看《女駙馬》不錯,就是這戲冷門了一點,不知道咱們府中的姐兒們會不會唱?”
“這有什麼不會的,奴才這就讓她們準備着,這一齣戲要長好久呢?王爺可是要點個什麼選段嗎?”
“不必了,就唱這個《女駙馬》,本王什麼時候走了,你們什麼時候停,先去讓她們準備着吧,本王來的突然,定是還沒化好妝的。”
蘇林也是個憨厚的人,撓了撓腦袋,實話實說:“黃梅戲還好些,奴才這就去了。”
“去吧。”
蘇林找了個信得過的小廝去南苑給錢心報信,錢心的嬤嬤一聽這小廝的說法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卻沒有明說,小丫鬟更想要追問幾句,也沒嬤嬤給攔下來。
被嬤嬤拉倒一旁,小丫鬟還忍不住回頭望了幾眼,“嬤嬤,小姐什麼時候說過要聽戲了?這蓮香園的小廝怎麼沒頭沒腦的,小姐日日吩咐着我們夾着尾巴做人,這時候這人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個意思。”
捂了捂小丫鬟的嘴,見那個小廝沒聽見什麼,才又拽着她多走了幾步。“你知道什麼?小姐沒說過,別人會那麼說嗎?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這王府中的事情要多看少說,你的娃也太笨了些,我這就去告訴小姐去,一會兒你也不用跟着了,要不然還不夠丟份兒的。”
小丫鬟對嬤嬤的故弄玄虛頗有微詞,嘟囔了一聲:“什麼嘛,又不讓我去!”
嬤嬤行色匆匆,很快就到了錢心的房中,取了錢心手中的書,扣在一邊的椅子上。“小姐,小姐,可別再看那本《楚辭》了,南苑來人說小姐前些日子跟蓮香園管事兒的蘇林說了想要看戲,今個多準備好了,讓您現在就過去了。”
“我點過戲?”錢心也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嬤嬤的一個眼色過來,她立刻會意的點點頭,對着外面大聲的嚷嚷,“可不是嘛,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怎麼現在纔來通知我?這些人,王妃若是在府中是不會想起我們的。嬤嬤,給我好好的打扮一下,連賞錢都要帶足了,要不然日後還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瞧不起咱們呢。”
對錢心的應變讚賞的點點頭,“小姐說的
是。”
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錢心終於從院子中出去,走過外廊繞了一圈才入了蓮香園,而這邊都已經佈置好了,上官文果然在主座上坐着,示意錢心坐到他身邊去。
嬤嬤的年紀在四十左右,是錢心母親身邊的人,一聽說她要來王府,特意撥給她使喚的,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無論遇上了什麼,都能一下子猜到對方的用意。小廝那麼一說,他就猜到是王爺要見小姐,這種場合哪裡能讓不識時務的小丫頭過來搗亂?只能她親自出馬了。
“給王爺請安。”
上官文點頭一笑,小茶几上還擺着各種各樣的點心,從葵花籽到果脯,從時鮮的水果到新做出來點心,都一應俱全,“坐。今兒唱的是《女駙馬》,黃梅戲的名段兒啊,可惜一般的府裡都不會唱,你既然來了就一同看一會兒吧。蘇林,可以開始了。”
一陣旋律過後,伶人們已經登臺,錢心一邊看着戲,一邊說道:“我還以爲王爺會點什麼《楊門女將》呢。”
剝開了一個乳白色的南瓜子,上官文放在嘴裡慢慢的嚼着,“喪夫之人都是可憐人,有什麼值得看的,我們活了一輩子,誰不是想要一個好結局,既然看戲,自然要是看一些心情好的結局也圓滿的,楊門女將開頭就浸滿了悲涼,本王想想還是算了吧。女子嘛,誰不是想着能夠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誰不想着找一個人白頭偕老呢。”
錢心聽她這麼說,也知道今日所談的事情該是跟自己日後的出路有關了。“王爺英明。”
上官文的視線一直在舞臺上徘徊,可他說的話卻是衝着身邊的人。“我聽說了你跟描雲說過的事情,你很聰明,知道如果直接跟我說,我定然會對你的用心起疑,你告訴描雲,一方面能夠讓她警惕,另一方面也會讓本王高看你一眼,曉得你不是那種爭寵的人。”
錢心也效法他的樣子,像是一個臥底正在跟自己的同伴接頭,明明相對而坐,這動作倒像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一般。“王爺有心了,錢心早就說了,要爲自己謀一個出路,這出路不在王爺身上,自然會是在王妃的身上。雖說不想用心機,到底還是用了。”
“你很清楚本王的弱點。”
錢心掛着明媚的笑,像是已經預見了自己的自由,她細長的狐狸眼,也難得變得溫順隨和,她的長相確實讓人覺得工於心計,可這種人若是通達起來,反而比尋常人更甚一些。因爲她們獨到的聰明,反而更能夠在取捨之間做抉擇。“呵,王爺的弱點,這京城中,還有人不瞭解嗎?”
上官文一笑,卻沒有什麼印記,像是皮笑肉不笑一般,讓人摸不着頭腦,他好似認真的品着茶,又像是漫不經心的說話,“也是,本王的決定還有什麼人能攔着呢,就算昭告了天下,其他人又能奈何?何況本王本就是入贅的,哪有什麼想與不想的?錢小姐,據我所知,令尊前些日子可是貶了官,在地方上做個上縣
的縣丞,未免有些委屈了,怎麼說也曾經是我朝的榜眼,正經八百的科舉出身,怎麼反而讓那些靠着旁門左道阿諛奉承的人佔了上風呢?”
“王爺的消息也算是靈通的很,看似不怎麼關心朝堂的事情,可這點小事也記得那麼清楚。家父現在很好,無論他是否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不過能走到這步,已經是極好的。年歲大了,不想老想着往中央走,在地方混個閒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三年回京述職在重新調配,等着告老還鄉便已經是件不錯的事情,強行回京城又有什麼好處?這年頭,京城太過繁盛,人口又多,炮仗都能炸死人,他偏偏還要回來當炮灰嗎?讀書靠的是記憶,做人講究的是腦子。家父老了,腦子也有些不夠用,王爺說呢?”
上官文動作一滯,似是有點吃驚的看着坐在一旁的人,她依舊是一副專注看戲的樣子,彷彿自己方纔說的話,不過是兩個閒人在嘮家常,沒營養也沒含量,可往池中投過的石子總是會激起一圈圈的漣漪的。“你真是聰明,若是個男子,怕是前途不可限量,這小小的安王府當真是委屈你了,你有大智慧,又有遠見,若是能配個狀元榜眼之類的,絕對是個賢內助。”
戲臺上的馮素貞正在唱着“爲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錢心的目光露出些許的嚮往,或許她心中也有些怨憤,若是自己爲男子,又豈會是今日的模樣?四書五經她爛熟於心,諸子百家她信手拈來,可就因爲她是個女子,所以只能守着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無論換到什麼地方,也得不到徹底的自由。“王爺說這話,莫不是要與小女子相交嗎?什麼狀元榜眼的,我倒是不稀罕,可貧賤夫妻又是百事哀,我錢心若是日後有機會,定是要自己爭口氣的,與其等到年老色衰的時候充作他人的舊愛,豔羨他人的新歡,倒不如成了自己相公離不開的人,誰說女子就不如男呢?士農工商,王爺覺得商到底如何?”
上官文避而不答,反而把球再次踢回去,他不得不承認,從前並未真心的瞭解過錢心,加上第一印象不好,總以爲她是個見識鄙薄的女人,如今看來也有幾分傲骨,不像是尋常那些只知道《列女傳》的人。不過國家大事,可大可小,上官文也想着從她的言談中看看,或是此人好大喜功,也沒必要浪費自己的精力了。“我看你那眼神,倒像是自己就是馮素貞一般,聽說你從前也讀過不少出,想來你的見解也與旁人不同,這個問題,我問問你,未知你是什麼看的。”
“重農抑商從戰國時候就興起了,經歷了太久的時間,卻像是鐵板釘釘一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從前商人連綢緞都不能穿,現在我朝在這方便倒是開明瞭許多。不過開明有什麼用,商人的地位到底是地下的,他們的孩子連科舉都沒資格,所能指望的不過是女兒嫁給貧寒的學子而已。這不是很病態的現象嗎?有錢的人上的起私塾,卻考不了科舉,沒錢的人能考科舉,可他到底連私塾都沒錢去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