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燁的臉色就像是春日中御花園中爭奇鬥豔的花朵,五彩斑斕的那叫一個漂亮,可惜這奼紫嫣紅四個字裡面,是紫佔了上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總是不能在各個方面做到面面俱到,他身在儲君之位,是萬萬想不到世上還有人敢用贗品來欺騙他,此刻見剪瞳如此篤定,言語犀利毫不留情,更是結結實實的落了下風。
勉強組織着破碎的辭藻,他還試圖做些努力,這個時候替罪羊是最好的方法,可即便有了旁人認錯,太子府中出現了贗品,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之事。“安王妃說此子母鼎是贗品,可有所憑證嗎?本殿日日操心着國事,在治家方面許是有所疏失,若安王妃當真能言之有據,本殿即可便徹查府內,給你一個交代如何?”
環形椅架起,剪瞳的坐姿怎麼看都是一副放浪形骸的紈絝子弟模樣,她輕輕一招手,方纔摔回錦盒的子母鼎又回到她手中,上官燁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只是那動作快的恍如幻覺,只不過轉瞬之間,又換上虛心求教的慚愧面容。
白色的披帛繡着相對的合歡花,剪瞳收了收袖口,撥開了子鼎,指着母鼎上有些褪色的文字說道:“師父說了,山下的人,越是處在高位的,越是沒用,你看看老祖宗就傳下了這麼點玩意兒,倉頡人家也不容易,這輩子就幹了這麼點驚天動地的大事記來,還被人遺忘了。你身爲太子,字兒都不認識,嘖嘖,給你個眼神自己體會去吧。”
白白矮了教訓,連個理由都不給。這種金文失傳已久,哪有人會眼巴巴的去研究這種晦澀的文字?皇家的孩子,整日勾心鬥角蠅營狗苟,想的都是自己怎麼活下來,怎麼活的更好,怎麼能脫穎而出,誰還會在這種東西上傾注過多的經歷?倉頡造字,的確是豐功偉績,可他一個幾千年之後的後人,實在沒必要爲祖宗躺槍啊!何況倉頡是誰的祖宗還不一定呢!
聽到自己被點名,屋檐上隔岸觀火的白素噴了一口烈酒,這個徒弟果真是一點都不肯吃虧,自己就讓她幫個小忙,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她就決意要拉自己下水,來而不往非禮也,徒弟,你非禮下爲師可以不?
上官燁實在不肯應下這種荒唐的罪名,這帽子誰還要誰要,反正他的祖宗都是上官一族,家譜上往前走多少年都追不到倉頡上面。“蒼老盛名,後人自是十分感念,只是上官一族,祖先怕是與蒼老關係並不密切。”
剪瞳平日內只是懶,可她若是當真胡攪蠻纏起來,連白素都頭疼不已,她隨意的揮了揮手,遠處的梧桐樹便掉了一個樹枝,剛剛開始喧鬧的院子都沉寂無聲。“得了吧,現在人真是沒良心啊!你看看,剛學會兩個字,知道了顏筋柳骨,現在就曉得數典忘祖了。”
還沒等上官燁想好措辭,剪瞳就自顧自的說下去,她便是要用連珠炮讓所有人都應接不暇,思緒也會跟着她不斷拋出的歪理邪
說走,能把荒誕不羈的結論說得理所當然,也就是剪瞳的看家本事了。活該的上官燁擋了靶子,被剪瞳射的千瘡百孔。
“這子母鼎一看這個文字就跟年代不符,連走勢都錯了,太子啊,我今日是不吝賜教,你可要虛心求教,以後再讓人做個贗品什麼的,也要做到萬全,今日在諸位大臣面前丟了面子,就當你買個教訓吧。想要亂真,細節一定要做好,夏商時期瑞獸是什麼樣的,那都是要事先查資料的。”
上官文忍笑忍的熱淚盈眶,尼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麼有,這丫頭片子平日那麼傻,都是一涉及到金銀財寶就那麼精明呢?她這話脫口而出,說的那是一個抑揚頓挫慷慨激昂,怎麼看都是太子在安王妃的壽宴上送了一個贗品想讓安王妃丟面,結果還被人戳穿了。
高手,實在是高手!若不是白素想了這麼一個損招,這贗品怎麼會暢通無阻的進了太子府呢?還讓太子吃了個大虧。府內的採買拿了他上官文那麼多的油水,現在看來是用自己的腦袋換的了。想起那一大筆銀子,上官文隱隱有點肉疼,事有湊巧,本來是想讓太子呈給皇帝之後再找人揭穿的,哪知道東西送到了安王府內,更是讓他顏面掃地。
無心插柳柳成蔭,上官文也是醉了。
指甲嵌入肉中,上官燁深知此刻已然不是硬撐的時候,還不如服個軟,以退爲進,“既如此,本殿這就回去肅清王府,定要給安王妃一個交代。不過既是出了這樣的事情,本殿也不好空手前來,門外的千里馬那是大宛名駒,無論從腳力還是牙口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良駒,本殿今日便將它送給你。都說香車配美人,寶劍贈英雄,有了它開路,相信會爲安王妃的馬車增色不小。古有指鹿爲馬的人,聽聞安王妃前日裡也有過指驢爲馬的事蹟,如今有了貨真價實的馬,還望王妃不要辜負。”
剪瞳自然知道這是對方故意給自己難堪,搓了搓指甲染了顏色的細嫩雙手,晶瑩剔透的水晶瑪瑙瓔珞柔和了略帶蕭瑟的陽光。她漆黑如墨的瞳仁避開衆目睽睽,用青花瓷茶杯的杯蓋斂去了眸華中的算計。天下掉下個冤大頭,冤大頭啊冤大頭,平日蘇木關於如何與人相鬥孜孜不倦的諄諄教導,此刻終於派上了用場。
學以致用,古人說的還真是真理。
慢悠悠的喝下了一口茶,剪瞳把手中描繪着牡丹的青花瓷茶杯連同杯託一併摔在地上,如釋重負一般拍拍手,“這是歲歲平安。對了,殿下的話說的太滿了。香車配美人,可殿下送的是馬,這車還得咱們自己裝,你那麼扣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個會花言巧語的,寶劍贈英雄,英雄我在這兒了,寶劍你放哪兒了?我也是一眼都沒看見。要不你就別說,要不你就沒有,現在是鬧哪樣?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送,這就是你的不地道了。”
上官燁從未見過世上還有這樣不顧臉面的女
子,怎麼順杆就往上爬了呢?那匹馬是他父皇所賜,平日裡面他喜歡的不得了,爲解今日的困境,不得已捨棄就罷了,現在還要拿出別的東西?這種行爲,跟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有什麼區別?
騎虎難下,他真切的體會到作繭自縛是什麼意思,現在若是不把寶劍跟香車送給她,自己倒成了一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了。送禮送到這麼窩囊,還被人趁火打劫,爲了那一點殘存的風度,還要和顏悅色的雙手奉上,上官燁實在是捉摸不透其中的關竅在什麼地方。
諸位大臣正在私下交換眼色,此刻終於深切的明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深刻含義,會這麼跟太子說話,還敢敲竹槓,安王妃是嫌自己命長了嗎?今兒這個戲碼,比《打金枝》好看多了,臺下這麼精彩,一會兒點戲的時候還有什麼看頭?對視一眼,左顧右盼,悄聲議論了幾聲,又是各歸各位,倒是有幾個夫人小姐碎碎念個不停。
縱使被嗆了聲,吃了虧,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的上官燁也能在自己的假面碎裂之前,尷尬的挽回局面,“如此說來,卻是本殿的不是了。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稍後本殿自是會讓人着手去辦。方纔不是說讓本殿點戲嗎?這《麻姑拜壽》自是少不得了,本殿點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安王妃,皇叔,咱們先落座吧。”
剪瞳對着浩淼的天空,白了一個世紀大白眼,說走也是你,說不走也是你,你是哪瓣蒜,拿過來讓我拍拍你得了!一旁的上官文忙不迭的拉住她,生怕她一個暴走,直接把太子打了,動口只要不說的太過都沒問題,要是動手了,事兒就大了。
對上那一對含情凝睇的可憐眸子,剪瞳終是無奈的從圈椅中站起,隨着一同往中央鋪着紅布的大圓桌那裡去。
《蕭何月下追韓信》這段戲的意思可真不少。戲不會是白點的,裡面總有一點說道,只是剪瞳從未接觸過戲班子,只顧着被表演吸引目光,哪有心思考慮這背後的意思?
太子點戲,其他人聽得都不是倒背如流的戲文,看的都不是生動形象的表演,而是這話外之音。這段戲在太子黨看來是慧眼識珠,因爲正是蕭何的賞識讓韓信崛起,藉以自封伯樂,招募天下的仁人志士,求賢若渴。
在反對太子的人開來,求賢若渴又怎麼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那韓信就是個例子,捧得再高,還是少不得一死,太子並非仁善之輩,此刻的殺伐決斷已然讓人憂心忡忡,居安思危,誰知道這把火下次燒到誰呢?
另有一些人存了別的心思,成也蕭何敗蕭何,這就是自己未來的寫照。另有一些個多心的,想的更是不着邊際,今日安王妃讓太子受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韓信也不是忍氣吞聲了一時嗎?
若是剪瞳知道有人想的這麼複雜,定是會爆笑不已,胯下之辱,太子你被人這麼意淫你知道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