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炎熱,白素年老,傷筋動骨更是要好好養着,剪瞳是個習慣偷懶的,昨日在山上把這幾日需要的藥材全採回來,今日就不用頂着大日頭幹活了。她一邊垂首切着藥材,一邊用好奇的餘光往竹塌上瞄,“師父,你從來不說你是什麼來歷。”
慈祥和順的臉上涌起了一點波瀾,老人清澈的雙眸隱隱可見紅色,眼神閃了閃,將手中的《黃帝內經》放在一邊,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師門逐我,我還能提名號給人家丟臉嗎?”
停下了切藥的動作,剪瞳憤憤不平的說道:“爲什麼?從我認識師父一來,師父就是文修武備的人,不但率性自然、文采斐然、出塵卓然,還妙手回春,不汲汲於名利,不慼慼於貧賤,還一點爭鬥入世的心都沒有,爲什麼師門還要把你逐出去呢?哪個不開眼的師父做下了這樣的糊塗事?”
老人的臉頓時冷了下來,在洞中肆虐的熱氣立時被驅散,剪瞳只覺得從腳底冒上來一絲說不清楚的寒氣,再想要反駁,已經張不開嘴,白素撫着自己的雪緞袖子,多年來只穿白衣,也不知道何時能戴完心中的孝。“剪瞳,我的師門不是你可以侮辱的。”
委屈的撅着水潤的脣,盈盈光澤順着流暢的線條,滿滿的記敘着少女的不甘心,她狠狠的切下一刀,喃喃自語道:“不說便不說,有什麼了不起的,真有
本事,他們也弄個徒弟跟我打一場啊!切!還真當我不知道,那些個送菜的小道士憑空就來了?”
白素轉向少女的方向,欲言又止的動了動脣,終究不敢解釋什麼,如今是避世而居,日子卻過得一點都不清苦,這倚嵐山上面的寶物也不必王府差多少,光是架子上那些真跡孤本、武林絕學跟醫學典籍之類,都不止萬金之價。
師父當年明着把他逐出門去,不曾廢他武功,暗中跟小師弟幾次三番幫助自己,使得自己的武學臻入化境,或許當真如師父所說,白素是習武的鬼才,可惜了,戒不了酒,纔會闖了禁地,誤燒了幽冥居的老君畫像,碎了貼着金箔的老君陶瓷像。
白素的手劃過平整的竹塌,下面的暗格中還藏着太清魚尾冠和陰陽八卦道袍,就算被逐出了師門,師父還是選了自己當掌教,可日日與自己相伴的,只是那把師父親手做的拂塵。
如今聞人族已經沒其他人在世了,這掌教之位,他又怎想到依舊傳給了自己?師門信物在自己手中,現任的掌教只是暫代,沒了信物,誰都不是名正言順的。師門中一定有叛徒,不過他不想去查是誰。
珏山太清宮,下山時也偶爾聽人說起,只是這些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管那個掌教是否名正言順的,自己都不會再涉足名利之爭,從前不會,如今有了剪瞳,更加不會
。至於剪瞳的身世,能瞞着便瞞着,天行有常,不知道到了她身上又是怎樣的光景?
切藥的少女漫不經心,一刀一刀像是在把自己的天敵大卸八塊,狠狠的樣子讓白素不禁莞爾一笑,當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還好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護得了她。剪瞳與白素有緣,在武學跟醫學毒術上的造詣已經是很多老者都望塵莫及的,縱使是天命風流自詡甚高的白素,也不得不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
只是這孩子接觸的人太少,人總是不甘心寂寞的,年輕總會爲年輕付出代價,桌上的一堆油紙包的糕點,架子上的剛出的坊間話本,桌案上的新置的筆墨紙硯還有角落裡掛着的美人油紙傘,剪瞳屋中的皮質梳妝盒,梳妝檯上的百花千面扇,牆上掛着的五福囚牛檀木琴,剪瞳,你的命運已經開啓了吧?
白素對剪瞳那是瞭若指掌,她的心腸極好,斷然不是殺人越貨的主兒,前日那個錢袋,一定是有人心甘情願給她的。月華錦,是蜀錦中的絕品,蜀錦本就寸錦寸金,更遑論月華錦,是專供皇族的。
世家在世,皇族如鯁在喉,白素改名換姓照料故人之女,就是她不希望被捲入這樣的紛爭,琴棋書畫與詩詞歌賦,刀槍劍棍與絕世醫毒,便是爲了未雨綢繆,凡是他能教的,都毫無保留的傳授給剪瞳,只盼着她當真能一世順心如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