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梅朵就讓藍寶帶她前往仁青前一個月偷偷去的秘密基地,但是沒有想到藍寶將她徑直的帶到了西山,並且就是前幾天她纔來過的山洞。
她突然想到那日老白瑪對那水潭裡莫名消失的潭水做出的解釋是,有人舀出來的並且從小洞裡潑了出去。
會是仁青嗎?
梅朵猜測道,那麼多的潭水,仁青和婆郎兩個人舀一個月也確實就能到那種程度了。
這麼猜測着,就有一種叫做感動的情緒慢慢的從心底滋生。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的就認爲仁青是在給她找東西,只是他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她還在對他說從水潭下面發現一小把鑰匙這件事情,他的臉色雖然有一瞬間的不好,但是緊接着的輕鬆她也是能看進眼裡的。
忙活了一個月的東西被別人拿到手,要是放在她身上,她絕對會不擇手段的奪回來的,但是他倒想得開,而且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到後來讓人心裡默默的暖。
梅朵又想到他走那天的仰天大笑,無奈的笑着搖搖頭,這個人,真是讓人捉摸不清。
日子接着便又平靜的過去了大半個月後,二太太也從柯西頭人的寨子裡回來了。
果不其然的,她帶回來了一個女人——柯西頭人的夫人,格絨。
雪貢土司對於二太太將頭人的妻子帶回來這件事情表示很憤怒,因爲他認爲這件事情會讓柯西頭人心生不滿,但是二太太堅持要將格絨留下,並且說明了理由。
“老爺,我要格絨回來,不僅是要服侍我的,更是帶回來服侍老爺您的呀!”
二太太姿態端莊的坐在雪貢土司的面前,之前野蠻的跟一頭躁狂母牛的氣質因爲生病大大減低,反而有了一種嬌弱的美感。但是,即使是嬌弱的美感,那也是病嬌,沒啥好看的,倒是裝出來的那麼一點全爲雪貢土司考慮的表情有那麼一點意思。
雪貢土司對於二太太找藉口這一手段自然知道的是一清二楚,於是更加不喜,竟然拿他當擋箭牌。
“你這是什麼話,我要柯西頭人的太太乾什麼?”
聞言,二太太曖昧的朝雪貢土司笑了笑:“自然是帶回來當太太呀!”
“胡說!”雪貢土司一拍桌子,“那個女人是我手下頭人的女人,你難道想讓我衆叛親離嗎?!”
看到雪貢土司有了火氣,二太太連連搖頭:“我可沒這麼說,只是,這可是柯西頭人自己願意,就相當於是把格絨獻上來的。我都沒說什麼,老爺你倒是不高興了?”
雪貢土司端起了碗茶,大大的喝了一口。他想不透二太太這麼做有什麼用意,怎麼看,二太太也不像是這麼大方寬容的人。
他思索着,卻怎麼也思索不出二太太到底是什麼想法?索性,他也就不猜了,反正他也是個粗人,於是就直白的問道:
“你就直說了吧,你要柯西頭人的太太,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一聽這話,二太太笑了,她道:“我想做什麼,我還不是全都爲了老爺好呀!”
“爲我好,你就給我帶個女人回來?”雪貢土司理解不了非人類的想法。
“對呀,就得給老爺帶個女人回來!”沒有想到的是,聽了雪貢土司哭笑不得的話,二太太還蹬鼻子上臉了,“我可是爲了咱們雪貢家能夠千秋萬世才做的,老爺你以爲我想委屈自己呀?”
二太太的話說得雪貢土司是越聽越迷惑了。什麼叫做爲了他好,就給他帶個女人回來?什麼叫做帶個女人回來,就能讓雪貢家千秋萬世了?
他皺着眉頭緊緊的盯着二太太看,望她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負衆望,二太太得瑟夠了以後,說道:“我的肚子不爭氣,不能給老爺生一個男孩子出來,這次我給老爺你找一個肚子爭氣的女人,保證能讓咱們雪貢家香火繁盛!”
二太太這話說的夠自信,雪貢土司聽了也是兩隻眼睛一亮。
雪貢土司不相信的道:“真的?!”
別看雪貢土司平日裡對他的大女兒寵得很,對他的二女兒也是好的不得了,但是心裡面還是有一塊心病,那就是他沒有一個兒子能夠延續雪貢家的香火。
唉,這實在是沒有臉去見列祖列宗的事情。雪貢土司一直都在擔心着,是不是等他死了以後也不敢瞑目。真是害怕見到雪貢家會從這個草原上消失,被其他的土司家吞併掉,再也不復存在的那天。
所以,這次聽到二太太說給他找一個能生兒子的女人,心裡面還是猛猛的一驚、一喜。
“你不會是在胡說八道吧?生兒子還是生女兒,這種事情應該是由天老爺決定的!”
懷疑的看向二太太,生怕她只是想逗弄他。
二太太朝他翻了一個白眼,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亮亮堂堂的說道:“自然是真的!老爺,我可給你說呀,格絨可是給柯西頭人生了兩個兒子呢!”
二太太右手比出了兩個指頭,希望藉此能夠讓土司老爺相信她說的話。
“已經生了兩個兒子?”雪貢土司也表示很驚訝,這個女人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難不成是被天老爺保佑着呢?
爲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二太太指了指門口,對雪貢土司道:“老爺,話自是不必我多說,就在門外站着呢,老爺您要不要親自看一看?”
雪貢土司的視線跟着看向房門:“在外面了?”
“恩,等了好長時間了。”
想了想,雪貢土司最終還是以傳繼香火的理智佔了上風,點了點頭,應允請格絨進來。
二太太沖外面喊了一句,已經穿着靚麗,打扮光鮮的格絨立刻就從房門外慢慢走了進來。雪貢土司定睛細細的打量她,就好像要看一看她身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能把二太太迷惑成這個樣子。
格絨進了屋子裡後就乖乖地垂頭站着,任由土司老爺的目光她身上游走。
格絨並不是一個一眼看上去就顯得非常漂亮的女人。相反,如果把她放在一羣藏族女人的中間,恐怕,沒有人能夠立刻就能分辨出來哪一個是她。
但是,再普通的女人也經不起細細打量。很少有人是越看越醜的,因爲人們的眼睛總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看着看着,就看順眼了。而此時的雪貢土司看格絨,便正是這個道理。
眼前的這個女人體形不算高大,但是胸前鼓鼓的,不用脫光了看就知道擁有一副好身材。低眉順眼的站在那裡,靜靜地,不哼一聲,這讓看慣了二太太刁蠻暴躁脾氣的雪貢土司,反而有了一種驚喜的感覺。
這個女人看上去很安靜,面目中都有些透露着菩薩臉上的溫暖與慈祥。說是再普通不過,但是看起來,卻又那樣讓人順眼。
雪貢土司看着看着,就不對二太太的這個決定有太多的抗拒,只是,他還對這個女人能生兒子的事情,表示質疑。
“你真的能生兒子嗎?聽說,你給柯西頭人生了兩個兒子。”
格絨不明白爲什麼一見到土司老爺,土司老爺就問她這個問題,但是,她還是乖乖的回答了。
“哦呀,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八歲,一個十歲,都跟小牛犢子一樣身體健壯,一頓飯能吃三個餅子、兩碗茶。”
“哦,”雪貢土司讚道,“生出了兩個很結實的小崽子呢!好,好!哈哈。”
似乎是覺得雪貢家的香火有望延續了,雪貢土司笑得很開心。這一會兒,他已經對二太太將柯西頭人的妻子帶回來這件事情,完全不表示反對!
太太很高興,順帶着,就給格絨要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稱號,自此,柯西頭人的夫人格絨,就轉變成爲了雪貢土司老爺的三太太,成爲雪貢官寨裡一位正正經經的主子。
因爲三太太的來歷並不是太好,所以,雪貢土司和二太太並沒有給格絨做出什麼“加冕”儀式之類的,只是讓下人將四樓二太太旁邊的房間打掃了出來,這一下子,所有官寨的下人們就知道有一位三太太了。
梅朵自然也是知道了。她嗑着瓜子,看着管家當秋在樓上樓下的忙碌着,吃完了瓜子,一把將管家給拉到了身前。
“嘿,我阿爸答應讓那個女人當三太太了?”
管家一見到是大小姐,立刻先行了禮,然後恭恭敬敬地回話道:“是呀,在見到了三太太以後,看了看,就答應了。”
梅朵一聽,挑眉,裝作不放在心上只是多嘴的問道:“這三太太,可是長得有多漂亮,一眼就能把我阿爸給迷住了?”
管家搖頭,解釋說:“也不是這樣……”
說到半截,左看右望的確定了沒有人後才繼續道:“我瞅着也就是那樣,還不如院子裡的一些女人好看呢。可是,二太太勸說着老爺,說這個女人她能生兒子,已經給可惜頭人生了兩個呢!於是老爺考慮了考慮也就答應了。”
“呦,能生兒子呢,這可是件稀罕事!”梅朵壞笑道,“二太太怎麼生也生不出來,三太太卻早都生了兩個,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肚子不爭氣呀,還得找外援!”
管家一驚,這大小姐說話怎麼還夾槍帶棒的?眼睛一瞥,便看到樓上有一邊裙襬從臺階上滑下來。頭一擡,啊,原來是二太太!
管家立刻慌里慌張的又給二太太行禮,心裡面害怕,就害怕二太太聽見他剛纔說的一些話而要懲罰他。
誰料,大小姐替他解了圍。
梅朵斜眼看見了管家當秋那顫抖的樣子,笑了笑,擡手拍了拍他本來就駝、一行禮就看不到了的背,大聲道:“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給三太太忙活去?要是怠慢了咱們寨子裡新來的主子,我看你怎麼辦!”
順便着,一把推向了當秋的背,將他推下了樓。
管家當秋忙着逃命,但是心裡面還是記下了大小姐的好。二太太看着管家離開的背影,恨恨地眯起了眼睛,隨後,眼睛裡的怨氣散發出刀子投射到了梅朵的身上。
這個賤丫頭,不要以爲她沒聽到他們倆之前在說什麼?敢跟她叫板,不想活了!
“梅朵,我看你整天裡真是閒的很,沒事就在這裡磕磕瓜子,嚼嚼舌頭根的。你跟那些院子裡的奴隸真是沒什麼兩樣呢。果真是沒有阿媽教養的野孩子,一點規矩也不懂,將雪貢家的面子都給丟盡了!”
聽着二太太這一番明諷暗嘲的話,梅朵的眼睛“唰唰”的就亮了。哎呦喂,幾日不見,這個老巫婆還會打口水仗了呢啊摔!
梅朵笑得更開,會用嘴巴說話了?那咱倆就比試比試。
一扭頭,從身後央蘭的手裡又抓了一把瓜子,邊磕便說道:“呦,我當然是給我們雪貢家丟臉了,可現在這不是有二太太全部給掙回來了嗎?親自給我阿爸找女人,這一份大度,可不是哪家土司太太隨隨便便就能有的呢。您真是全心全意爲我們雪貢家着想呢,自己不行的,就爽快的交給別人,真是讓我頂頂的佩服!可惜我小肚雞腸的學不來您這份大度,大度,大肚呀……”
梅朵邊說邊做着女人懷孕以後肚子大起來的動作,**裸的諷刺這二太太她自己生不出來,才如此丟臉的到外面找女人來給自己的丈夫。還是個已婚的女人,真不知道是誰更給雪貢家丟臉。
“你!”太太如此“聰明”又哪裡聽不出梅朵話中的意思,因而一瞬間原本紅潤的臉色,“刷”得一下就變得慘白。
她氣道:“賤蹄子,不要以爲你阿爸寵你,你就能囂張的無法無天了。給你阿爸找女人,還由不得着你來說三道四。你現在最好給我收斂一點,以後三太太有了兒子,雪貢家可就是三太太兒子的了,到時候你以爲你還有好日子過嗎?”
事實證明,不是每一個大腦裡面塞了油的人,在瘦了以後腦子就能變聰明。二太太就能證明這一點。
梅朵才誇她會打口水仗了,她就立刻破功。格絨剛剛纔當上三太太,就敢說以後有兒子,兒子還不知道在哪呢,就敢說雪貢家以後都是格絨兒子的了。還敢對着大小姐說她以後沒有好日子過,二太太,你的腦子是不止進了水,是進了地溝油了吧!
梅朵笑:“瞧二太太你這話說的,以後三太太有了兒子,又不是你有了兒子,你怎麼能高興成這樣。再者說了,想讓我沒有好日子過?二太太你還是到廟裡面去祈禱三太太就在這一年內能把兒子生下來吧,我嫁人了就管不着了喲!呵,呵呵,二太太你趕快把你那些藥都拿出來,爭取讓三太太在這一兩個月內就生下兒子吧!哈,蠢貨!”
如果說,梅朵前面的話語說得還算是客氣,那麼最後的兩個字簡直就算得上是最**,紅果果的生事挑釁了!
她看向二太太的眼神裡面充滿了不屑和諷刺,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傻子,白白爲他人做了嫁衣的傻子。
三太太生了兒子以後,兒子會是她的嗎?三太太生了兒子以後,會任由她擺佈嗎?三太太有了更高的地位,難道野心就不會膨脹嗎?找外援也不知道找個本家的,好團結一致。這不是蠢貨,能是什麼?
梅朵罵完蠢貨,看都不看二太太一眼,連給對方一個反擊的機會都不給,轉身就走了。徒留下一地的瓜子皮,象徵着這位大小姐,此番純粹是在與二太太閒聊,消磨時光,打發時間,沒事找事……總之,就是根本沒有用正經的態度對待對手。
二太太在後面,咬碎了一口黃牙。
冬天,就在這三太太的初到惶恐,二太太的生氣,和梅朵等着有弟弟出生的氣氛裡詭異的慢慢度過着。
大年就要到了,人們從藏曆十二月起就開始做過年的準備了。
藏曆年,藏語稱“洛薩”,是藏族羣衆一年一度最隆重的傳統節日。縫製新衣,洗滌衣被,打掃揚塵,清除垃圾,成爲了過年前必做的準備工作。
家家戶戶在趕製着奶油、奶酪、血腸、乾果、糖等食品。其實糖這種小零嘴在這裡是極其罕見的,不僅小孩子們吃不到,連大人們也是無福享用的,因爲根本沒有這個貨源。偶爾有漢地商人從這裡經過,但是,只有極其小極其小一部分的商人,纔會帶上糖果。
過年前,人們還會用酥油和麪粉製作各種炸果,釀製青稞酒。有一種特別的東西,是在大木盤中,將糌粑和酥油合在一起堆成堆,上面插上木牌,木牌上面又用酥油捏成吉祥寶貝作爲裝飾,插上青稞或者麥穗,也有在大木盤中培育出青苗的,還有在家中的中柱上插上染色的麥穗和放置哈達作爲供奉,祈禱着來年的好收成。
年,就在這飄蕩着酥油和青稞酒的氣味中,一步一步地向人們走近了。
藏曆歲末二十九日晚,各家都要舉行名爲“古突”的晚宴。“古”即表示二十九日,“突”是“突巴”,一種加有肉、奶渣等九種食物的麪食湯糰。
官寨裡也不例外。院子裡奴隸們圍在一起點起篝火唱着歌,共同守歲。樓上土司一家子,在飯堂裡面閤家歡聚,吃着團圓飯,過着除夕。
雪貢土司坐頭首,接下來左右兩邊是二太太和三太太,梅朵已經坐到第三排去了。
旁邊是卓瑪和二太太,對面是三太太和才旺平措,哎呦喂,她這是被兩面夾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