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大軍如浪而來,如潮而退。一片沉默的對面,天界發出了凱旋的戰鼓,衆仙相繼拜謝神主。
濃雲散去,陽光重現。
羽淨塵看了一眼天空,身形漸頹,似乎要倒了下去。
清風拂面而來,一隻潔白如藕的手撫住了他。
羽淨塵望向來者,虛弱地道了聲謝謝。
來的是位女子,仙衣飄飄,容顏絕美,正是九天神女牧娉婷。
衆仙向她敬禮,她冷眉而視,沒說什麼,便扶着羽淨塵,化作流光而去。
天魔大戰持續了七日。
天界一方,損失仙兵三萬五千餘,地仙二百五十二位,上仙二十四位,十方上神皆未隕落,卻也大多重傷,各回聖地修養了。熾焰戰神擎明與魔君最先交手,被赤冥魔氣傷的最重,就連天界醫術最高明的華邈上仙看了都一籌莫展。
穹霄殿上,天帝正處理着戰後政務,渡元上仙卻突然傳回消息,說留守天御山的五百將士竟都離奇地失蹤了,多半已遭遇不測。
天帝坐在龍椅上,好不容易纔舒展的眉頭,此刻又緊鎖起來。
神主重傷,被神女牧娉婷護回了問心宮,若是魔族或者妖皇與鬼王捲土重來,又該如何應對?
此戰雖然雙方皆死傷慘重,但幽冥一方,除一般的士兵外,似乎並未有何重要人物身亡。只是聽聞魔君心魄已碎,死期將至,衆仙惶恐之餘,不免有些安慰。
阻攔神女牧娉婷的三位魔尊,原來是魔族元老殿的四長老、六長老和七長老。
在問心宮劍陣的加持下,牧娉婷以輕傷的代價,重傷了六長老和七長老。
經此一戰,元老殿、妖皇和鬼王都對魔君生出不小的怨氣。
尤其是妖皇和鬼王,不知要爲魔君的承諾付出多大的代價。
魔君心魄已碎,註定要死,衆仙不禁猜測繼任魔君的人選。
現身天御山那輪紫月應該便是魔君唯一的女兒,那位傳說中修煉紫幽魔氣且具有不死心魂的魔族公主。如果不出意外,她將在元老殿的支持下成爲繼任魔君。
那麼,爲了穩定內亂,魔族短期內應該不會來犯。
……
……
幽冥魔族,羅庵宮中。
在琉璃盞的光線面前,魔君褪下戰袍,披上大氅,臉色極爲憔悴,彷彿流失了萬載歲月一般,蒼老了許多,再不復先前那般英氣逼人。
回來之後,他拒絕了元老殿爲他療傷的請求,親自將修羅刃重新封印在萬劫淵中,並囑咐自己的女兒不要再動用修羅刃。
此時,他正坐在君座上,度過他一生中的最後時刻。
雨凝,他的女兒,就陪在他的身邊。
父女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魔君開口道:“拿過來吧。”
一直候在一旁的魔將浮休才趕緊將手中的信呈了上去。
魔君隔空拿起那封信,不加細看便焚掉了。
“又是些講和的無趣說辭。”
魔君看向自己的女兒問道:“天帝這個人你怎麼看?”
雨凝不屑說道:“一個狗仗人勢的虛僞東西罷了。”
魔君笑了笑,認真說道:“凝兒,我們是幽冥魔族,理應驕傲,但記住,永遠不要自滿。”
雨凝說道:“君父,你現在的情況就證明了你是錯誤的。”
“抱歉。”魔君摸了摸她的頭,說道,“這次是君父教的不好。”
雨凝難得順從的模樣,說道:“那君父以後慢慢教我便好。”
魔君慈愛地看着她,沒有再說什麼。
……
……
除天御山外,天界與幽冥本來的分界,其實是冥河。冥河是魔域子民心中的聖河,蘊含着無盡的恐怖威能,是每一代魔君最強大的力量源泉。當然,冥河裡也安息着無數的魔族前賢,他們的魂魄遊弋其中,不知在等待着什麼。
冥河之上,有一個身着麻袍、不知擺渡了多少歲月的中年魔族,自稱彼岸人,他負責擺渡死去凡人的魂魄,幫助他們成爲幽冥的一份子。魔域子民經常在岸邊跪拜祈福,也不知拜的是冥河還是他。
彼岸人緩緩搖着手中的槳,很快靠了岸。
在雨凝的攙扶下,魔君也來到了岸邊。
雨凝向彼岸人行了一禮,魔君再摸了摸她的頭,最後一次慈愛地說道:“送到這裡便好,走吧,到屬於你的位置去,別回頭。”
雨凝忍住眼中的淚光,帶着月色,倔強地轉過了頭。
彼岸人將魔君扶上小船坐好後,憐愛地看了一眼雨凝的背影,便緩緩撥動了船槳。
魔君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又看了看河中的倒影,最後將目光定格在眼前。
彼岸人看着他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會將最後的時光留給我。”
魔君微笑說道:“你看起來很年輕。”
彼岸人不明白他這時候還開什麼玩笑,神色正經道:“那是因爲你快死了。”
魔君說道:“可是死是什麼感覺呢?”
彼岸人說道:“對你來說,也許是快樂的感覺。”
魔君咳了咳說道:“快樂的感覺,是的,我現在很快樂,如果能親眼看到,我會更快樂。”
彼岸人看着他,惋惜說道:“你本來有這個機會的。”
魔君知道他誤會了,說道:“因自己嚮往的東西而死,也是一種快樂。只是凝兒那孩子性子執拗,難免有些看不開,到時候你幫我攔着她一點。”
彼岸人不好氣地說道:“這是你自找的,不關我的事。”
魔君笑了笑說道:“我都快死了,你還跟我置氣幹什麼?”
彼岸人安靜片刻,說道:“我不想你死的。我寂寞好久了,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說的上話的人,結果他現在要死了,你說我能開心嗎?”
魔君伸手摸了摸冥河裡的水,有些涼,但很有活力,笑道:“我不是還能看着你嗎?”
彼岸人說道:“死人盯着活人看,那感覺能好?”
魔君笑了笑,又咳嗽起來。
彼岸人說道:“早知你如此忍不住,我當初就不該告訴你那些事情。”
魔君笑道:“你自己都醒不來,如何知道那些事的真假?別忘了,那道結界消散的時候,你瘋瘋癲癲的連槳都拿不穩了,真不知你是喜還是憂?”
彼岸人說道:“那有什麼?那七個老頭還敢說我不成?”
魔君認真說道:“他們自然是尊敬您。”
彼岸人看着他問道:“值得嗎?”
“她是我的女兒,我纔不管值不值得。”魔君看着岸上說道,“替我照看好她。”
彼岸人真誠說道:“她也是我唯一的學生。”
魔君解開大氅,躺了下來,說道:“你太寂寞了,會憋壞的,還是早點醒來吧。”
說完,他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彼岸人看着他蒼白的面容,澀聲說了一句好。
……
……
魔君辭世,按照魔族尚簡的傳統,三日跪頌之後,葬禮很快過去。
在元老殿的主持下,萬鬼來朝,萬妖來賀,魔主公主即日起正式繼任魔君之位,稱紫幽魔君。
按照元老殿擬寫的誥令,新任魔君陛下遵從前代魔君與夢幻神主的承諾,與仙族達成和約,雙方各償損失,互獻珍寶,繼續以天御舊址爲界,互不侵犯。
……
……
神主羽淨塵被神女護回問心宮之後,便由問心宮仙娥侍奉。神女每日爲神主療傷,已經連續七日。
如此狀況,諸仙多有議論。魔君凝千夜退兵當日便已身隕,神主莫非也將遭遇不測?
他們守着禮數,自然進不了問心宮,只得在外面等着,向上蒼祈佑,望神主早日康復。
傳言終究只是傳言。此時的問心宮中,牧娉婷正以極其巧妙的施術手法,催動夢幻神石的神力,來治癒羽淨塵的修羅刃傷。
兩個時辰後,羽淨塵身上的魔氣總算消散了許多。牧娉婷在勞累中歇了口氣。
“你現在的樣子真像那些老頭。”羽淨塵看着她說道。
牧娉婷被他形容得有些不自在,說道:“這夢幻神石的用法不是你教我的?我分明記得當年姑姑補天時也是這樣的手法。”
羽淨塵說道:“我不是天,自然不需要補,好好安養個幾百年就行了。”
牧娉婷收回夢幻神石,說道:“我倒知道一個地方適合安養,要不要去看看?”
羽淨塵說道:“不了,我得趁傷勢還能壓制之前,再去一次幽冥。”
牧娉婷沉默一會兒,不解問道:“仙魔之戰既已平息,你又重傷未愈,何苦再去那邪惡之地?”
羽淨塵說道:“總要做到窮盡纔好。”
牧娉婷以爲他說的是仙魔大局,平靜地看着他。
羽淨塵忽然問道:“如今的幽冥是何情況?”
牧娉婷應道:“退兵後,凝千夜當日便重傷身隕,他的那位公主女兒成爲了新任魔君。”
羽淨塵感慨說道:“可曾再生事端?”
牧娉婷說道:“明面上倒是有兩族暫時和解之說,暗地裡卻不知有何陰謀詭計。”
羽淨塵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牧娉婷說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幽冥?”
羽淨塵表示不用,說道:“阻止仙魔之戰時,感應到問心宮外有魔氣,你可還安好?”
牧娉婷說道:“明知故問嗎?神主陛下確實不會說話。”
羽淨塵笑了笑,然後沉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