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劍飛之所以直接拿着稿件上門投稿,而不是投到《明報》的郵箱裡,主要有兩個原因。
其一,郵箱投稿都是聽天由命,親自上門投稿的話,有了當面交流的餘地,稿件被錄用的機會要大許多。康劍飛可不認爲自己寫的是《尋秦記》,《明報》這邊就一定會喜歡,甚至跑上門求着他寫稿。
其二,《明報》的小說是刊在其副刊上的。而《副刊》上的約稿工作,是由金鏞和總編輯潘岳生親自主持,其他副刊編輯不過是負責催稿、校對等工作。金鏞和潘岳生自然不會把所有的稿件都看一遍,他們只看那些被普通編輯篩選出的稿件。萬一自己郵箱投稿,遇到哪個不長眼的編輯,直接當廢稿扔進垃圾桶,那纔是欲哭無淚。
康劍飛領着胡俊才進入明報大樓,沒有去副刊編輯部,而是直接問總編辦公室在哪兒。
大樓內人來人往,加上各個辦公室裡的職員都在緊張工作,這種現代的辦公氣氛讓胡俊才心中恐慌,總覺得暗中有人在監視他們。
走在過道上,可能是胡俊才探頭探腦地舉動引人懷疑,迎面過來的一個穿着西裝、年約六旬的眼鏡男攔下他們,問道:“你們找誰?”
康劍飛見這眼鏡男頭髮花白,身上帶着些威嚴,多半是《明報》的小頭頭,便衝他笑道:“你好,我找潘岳生潘總編。”
眼鏡男皺眉問:“你們找潘總編有什麼事?”
康劍飛道:“我寫了一部小說,和潘總編約好了,要把稿件給他過目。請問總編室在哪裡?”
“你們確定是和潘總編約好了?”眼鏡男笑問。
康劍飛感覺他的笑容有些不對頭,硬着頭皮道:“確實是這樣。”
眼鏡男擺手說:“不用找了,潘總編今天沒空見你們。”
康劍飛追問道:“爲什麼?他今天不在嗎?”
眼鏡男冷笑一聲,甩下一句話就離開:“因爲我就是潘岳生!”
康劍飛與胡俊才面面相覷,不過康劍飛很快反應過來,追上去說:“潘先生,這是我創作的小說,還煩你過目,幫忙斧正斧正。”
“你不是說和我約好了嗎?”潘岳生冷笑道,“我最討厭說謊欺騙的人。若是人品都不行,你還指望他寫出什麼好的小說?”
眼看着潘岳生要進自己的總編室,康劍飛趁機跨前一步攔住他,拿出稿子說:“潘先生,我覺得不管我人品如何。您作爲《明報》的總編,總有義務看看作者的來稿吧,這是您的工作職責。”
潘岳生不給康劍飛留絲毫情面,說道:“抱歉,我有我自己的一套審稿標準,對作者人品的判定也是其中之一。”
康劍飛沒想到自己這麼倒黴,潘岳生居然連他的稿子都不看,就直接給槍斃了。
見這老頭太固執,根本沒法說通,康劍飛拿起自己的稿子轉身就走。《明報》副刊的稿件,只有金鏞本人和潘岳生能做主,既然找潘岳生行不通,那就只好找金鏞本人了。
胡俊才面對香港人時有些自卑,小聲道:“阿飛,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當作家不好當的。”
康劍飛臉上帶着微笑,彷彿剛纔那一幕根本沒發生一樣,他安慰道:“放心吧,如果不要我的稿子,只能說明他們有眼無珠!”
話雖這麼說,康劍飛心裡其實已經意識到,自己這稿子多半不會被《明報》錄用了。潘岳生作爲總編輯,如果《明報》缺稿的話,他絕不會因爲康劍飛說了幾句謊話而拒絕看稿件。既然潘岳生這麼做了,那麼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明報》不缺稿,香港有無數作家搶着把稿件送到《明報》刊登,新作者很難在《明報》上露臉。
康劍飛讓胡俊纔在樓下等着,自己打聽清楚金鏞的辦公室,直接敲響了辦公室的木門。
“請進!”裡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康劍飛推門而入,正在伏案寫社評的金鏞擡起頭來,見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問道:“你是?”
“查先生,我是一個小說愛好者,這是我寫的一部小說,想請您過目。”康劍飛笑着捧着稿子放到金鏞的桌面上。
金鏞眉頭一皺,他寫東西時很討厭別人打擾。而且這種新作者的稿件,交給下面普通的編輯審就好了,若是人人寫了稿子都找他,他豈不是得每天看稿忙死?
金鏞不善言辭,而且既然康劍飛已經把稿子拿來了,他也不好直接趕人出去。當下也不和康劍飛說話,拿過稿子就翻看起來。
小說的開頭,點明瞭項少龍是香港的一個普通草根,從小學過一些功夫,是個武俠愛好者。然後項少龍的女朋友被公子哥搶了,自己還被公子哥欺辱痛打一頓。富家公子的打手把項少龍從樓頂踹下去,結果主角在下墜的過程中穿越時空,居然落在一個古代美女牀上。
金鏞的眉頭時緊時鬆,看了大概三萬多字後,他在一張便條上寫了幾行字,然後將《尋秦記》的稿件和便條一起交給康劍飛,揮手示意他離開。
這是金鏞的習慣,由於他口才不好,許多時候都寫便條表達,連平時管理《明報》也是如此。
康劍飛接過便條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穿越時空,立意頗爲新穎。然行文太過輕浮,且情節豔俗不堪,望今後予以改正,君於小說一道大有可爲。”
康劍飛看了便條哭笑不得,金鏞先是肯定他,接着又點出他的缺點,最後鼓勵他改正了缺點後前途無量。
肯定、不足、鼓勵,面面俱到,果然不愧是敦敦長者之風。
但這都是場面話,真正的意思是:你文筆還不夠看,而且有豔文的傾向,不符合《明報》的風格,所以本報不收此稿。
康劍飛突然想大笑,他第一次抄襲後世大賣的小說,居然被《明報》給拒稿了。
也算是康劍飛倒黴,此時的《明報》有倪框等一批作家的稿件,《明報晚報》有溫瑞桉等一批作家的稿件,兩邊的稿源都非常穩定,且銷量不俗。因此除非作品質量上乘,否則新作者的小說很難在《明報》上刊登。
如果換做十年以後,那時香港武俠小說界人才凋零、好作品難尋,康劍飛再拿出《尋秦記》的話,《明報》絕對會搶着要!
康劍飛拿着稿子走出金鏞的辦公室,走到門口時回頭對金鏞笑道:“查先生,我們後會有期!”
金鏞一愣,隨即禮貌性地衝康劍飛笑着點點頭:“再見。”
目送康劍飛離開,金鏞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尋秦記》有豔文嫌疑,雖然點到即止,但《明報》早已走上正軌,是不會貿然刊登這種小說降低自己格調的。倪框在《明報》上發表的小說也有肉戲,但都是情到濃時的男歡女愛,跟《尋秦記》赤裸裸的愛慾有本質區別,康劍飛的小說明顯豔俗了許多。
何況今年初的時候,在《明報》連載十多年的《衛斯理》系列,出版了第一個單行本《老貓》,由此在港島引爆新一輪的衛斯理熱,《明報》藉着這股東風,銷量一度達到了15萬份。
黃玉郎見衛斯理大火,立即以千字500元的價碼邀請倪框寫小說,創下了香港作家稿酬的新紀錄。
如今倪框大紅大紫,衛斯理系列的《連鎖》在《明報》連載得好好的,金鏞瘋了纔會換下倪框的衛斯理,轉而刊載康劍飛的《尋秦記》。
康劍飛拿着被拒的稿子下樓,胡俊才連忙上前問道:“怎麼樣,他們把稿子收了嗎?”
“去《東方日報》!”康劍飛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
不就是《明報》嗎?
香港的報紙多的是,老子就不信《尋秦記》投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