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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影業旁邊的一棟寫字樓裡,就是潘迪生、洪金寶、岑鍵勳三人合夥的德寶電影公司。
兩間房五張桌六個人,這就構成了德寶電影公司的全部。
洪金寶另有要事沒來,公司唯一的簽約演員楊紫瓊則在馬來西亞未歸,此時寫字間裡只有潘迪生、岑鍵勳、高志森、陳冠中聚在一起開會,還有個女文員和跑腿小弟在外面打瞌睡。
四個人當中,潘迪生負責出錢決策,岑鍵勳是老闆兼策劃,高志森則是唯一的簽約導演。至於留着長頭髮的陳冠中,此人乃是《號外》雜誌創始人兼總編輯,被潘迪生拉過來負責寫劇本的。
“黃飛鴻賣得很火啊,票房要破3000萬了。”岑鍵勳沒心沒肺地笑着說道。
潘迪生則有些鬱悶地抖掉菸灰,說道:“《開心大冒險》的檔期被擠掉了,最快也只能排到九月底上映。”
“不是說好了《警察故事》下片,就放我們的《開心大冒險》嗎?這鄒文懷怎麼說變就變!”高志森氣憤地說道。
《開心大冒險》是高志森加入德寶電影公司後,導演的第二部電影,講的是老師帶着一羣女校學生去旅遊,結果發生意外困在荒島上,與同船的警察、男學生、大色狼一起,大戰荒島上的海盜的故事。
電影延續着《開心鬼》青春喜劇的基調,其實就是把故事發生的地點搬到海島上,又加入了冒險動作等元素,潘迪生甚至還專門請來了李麗貞、溫碧霞和吳君茹三人當主演。
至於說夢工廠的藝人被臺灣封殺的事,對德寶電影公司來說無傷大雅。因爲他們在臺灣沒有任何發行能力,而在臺當局減少入臺影片額度後,嘉禾也是首先發行自己的影片,不怎麼管小公司的死活。
既然德寶電影公司的片子賣不進臺灣,那封不封殺就無所謂了,反倒是請來了幾個知名美少女出演,可以大大增加片子在南洋和香港的票房。
《開心大冒險》是直奔暑期檔而去的,無論是陳冠中這個編劇,還是高志森這個導演,都費盡了心思想要拍出新花樣。
可惜的是,這個暑期檔有《夏日福星》和《警察故事》要排,《開心大冒險》這種低成本喜劇就只能靠邊站。
剛開始潘迪生跟鄒文懷商量的是,等《警察故事》下片之後就上《開心大冒險》,或許還能在暑期檔的尾巴上蹭一下,誰知嘉禾那邊出爾反爾,臨時決定改排嘉禾衛星公司的片子。
這也怨不得誰,誰叫德寶電影公司是潘迪生一個人出錢開的呢,沒有嘉禾的衛星公司那麼親啊。
看着僅僅是把檔期調後半個多月,但這麼一動,《開心大冒險》的票房起碼要少一半。因爲這部片子走的就是青春喜劇路線,專門是拍來給學生看的,九月底上映的話,學生都回學校讀書了,還賺個屁的錢啊!
潘迪生被嘉禾給擺了一道,此時一臉不說地說道:“今天把大家叫來,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公司是不是該換條合作院線?”
潘迪生爲人還是很大方的,高志森和陳冠中爲德寶拍電影,都是固定片酬外加票房分成。關係到自己收入,高志森積極地進言道:“潘先生,當初金公主逼走夢工廠的時候,康劍飛就是靠臨時院線撐過去的。”
“你是說,把我們的電影拿去臨時院線放映?”潘迪生皺眉道,他作爲一個富家公子哥,頗看不起那些散戶小戲院合組的臨時院線。
自從康劍飛組建東方院線後,那些小戲院由於沒有好的片源,大多放一些小公司和情色電影,潘迪生可不想自己公司的片子拿到那種地方去放。
岑鍵勳支招道:“要不,我們自己建一條院線吧。”
這事岑鍵勳提過好多次了,這一次潘迪生已經有些心動,問道:“一條中等規模的院線建起來,大概需要多少投資?”
岑鍵勳默默腦門,說道:“如今香港的樓市已經起來了,租金也水漲船高,租電影新建戲院的話,一條10家影院的中等規模院線,如果位置再好一點,至少要一億多的投資。”
一億多對於潘迪生來說也不是小數,雖然可以很快湊齊,但他還是難以下定決心:“自組院線的事情再說吧,先聯繫一下那些小戲院。”
……
“陳先生、馮先生,金公主和新藝城已經快不行了,你們何必給雷老闆陪葬?如今港片世道正好,不如二位脫離金公主,重組一條新的院線。我們再拉攏幾家獨立電影公司,你們負責香港的票房,我負責臺灣和南洋,如此豈不皆大歡喜?”
福臨門酒家,儒雅帥氣得像大學年輕教授的蔡松林,正端着一杯茶,微笑着策反金公主院線的兩位股東。
在另一個時空裡,陳容美和馮炳仲是在1988年才脫離金公主,另組新寶院線的。其原因無非兩點,一是新藝城的衰落,二是港片市場的繁榮。
而今由於康劍飛這個變數,導致新藝城的衰落加速了許多,今年暑期檔的接連撲街,使得金公主院線賠了不少。
陳容美和馮炳仲作爲院線股東,自然對金公主的現狀極爲不滿,但卻一直下不定決心跟雷覺坤散夥。
陳容美問道:“蔡先生,做院線是需要片源的,新藝城雖然最近表現不好,但至少不會缺片子上映。你拉我們下水另組院線,片源去哪裡找?”
“哈哈哈……”蔡松林笑道,“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一旦有電影在香港熱賣,那麼必定會在南洋和臺灣狂收票房,所以香港的票房雖然不多,但卻已經成爲賣座的風向標。而目前的狀況是,賣座的港片被嘉禾、東方和金公主三大院線給把持了,許多臺灣和南洋的商人想要投資港片分一杯熱羹,卻苦於幾大院線的壟斷而作罷。”
馮炳仲點頭道:“確實是這樣,但即便我們出來另組院線,手裡也沒變不出好片子啊。”
蔡松林笑道:“好片子從哪裡來,從電影公司那裡來啊。香港現在有多少家電影公司?超過200家!有實力出產好片的獨立電影公司,起碼就有20多家,你以爲嘉禾的那些衛星公司不想脫離嘉禾院線的控制?錯了,他們不是不想,而是沒有這樣的機會。而我們,可以給他們創造機會!”
陳容美腦子轉得要快一些:“你說我們拉攏那些有實力的獨立電影公司?”
蔡松林讚許地點點頭:“不錯,香港電影自誕生那一天起,電影公司就被院線給吃得死死的。從營銷上來說,就是因爲電影公司多而院線少,影院是個稀缺資源,整個電影市場就被少數院線給主導。而只要香港的院線一多起來,那麼獨立院線就有選擇的餘地,會脫離院線公司的束縛。你當洪金寶、成龍願意累死累活給鄒文懷賺錢?只要院線數量一多,嘉禾就肯定留不住人,說不定我們還有機會和洪金寶、成龍合作。兩位,我們現在談的生意,會改變整個香港影壇的現狀,是在創造香港電影的歷史!”
馮炳仲被蔡松林說得有些心動,陳容美卻回道:“別說這種空話,來點具體的。”
蔡松林抿了一口紅茶,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已經聯繫好了夢工廠的電影製作部經理曾志偉,出錢與他合資成立好朋友電影公司。他會說服洪金寶和麥加來合拍一部電影,這樣明星和導演都有了,拍出來的電影肯定很有號召力。而你們二位負責電影在香港的宣傳和上映,我負責臺灣和南洋地區的發行。只要好朋友電影公司能打出名頭,那麼就能吸引更多的獨立電影公司過來合作,整個市場的雪球就滾動起來了。”
馮炳仲搓搓牙花子,說道:“曾志偉是夢工廠的人,洪金寶是嘉禾的人,麥加是新藝城的人。而且這三人不是經理就是公司老闆,他們會爲了一點拍戲賺點小錢就出來合作?”
蔡松林笑道:“那不是一點小錢的問題,曾志偉在新藝城當電影製作部經理,工資、獎金加抽成,一年能賺多少錢?出來單幹的話,只要一部電影拍好了,比他一年賺的錢都多。洪金寶的電影那麼高票房,大頭卻是被鄒文懷拿去,他心裡頭會沒有想法?還有麥加,他雖然是新藝城的老闆,但跟黃白鳴、石添之間已經出現嚴重分歧,整整半年多沒參與過電影製作。把這三個人湊到一塊,看起來很難,其實容易得很。”
陳容美又問道:“你的學者影業好像只在臺灣有發行能力吧,南洋你賣得過去?”
蔡松林臉上掛着淡淡微笑:“兩位可別忘了,南洋地區最大的邵氏院線,在邵氏影業停產之後,缺片源缺得快關門了,邵氏(南洋)院線巴不得有賣座港片拿去上映。而我,已經跟南洋邵氏院線聯繫好了,以後在他們那裡上映的港片,由學者影業獨家代理髮行。而且,香港的TVB跟南洋邵氏院線是親戚,我們以後扶持的那些獨立電影公司,完全可以請TVB的演員出演,不愁明星演員被幾大公司給把持住。”
蔡松林的計劃可謂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陳容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有什麼破綻,最後伸出手道:“蔡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蔡松林臉上的笑意更加濃厚。
從福臨門酒家走出來,蔡松林迎着海風伸了個懶腰,他面對着美麗的維多利亞灣,只覺得今天的陽光是如此燦爛。
作爲現今臺灣的幾大片商之一,學者影業公司只用了幾年時間就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而創業時的那些夥伴都被蔡松林給擠跑了,學者影業現在由蔡松林一個人說了算。
前兩年學者影業和龍翔影業在臺灣聯合發行夢工廠的電影,賺得可謂是盆滿鉢滿,誰知夢工廠的片子突然被封殺,這使得學者影業每年的利潤下降了四成多。
而隨着臺當局減少港片配額,學者影業的進項就更少了,上個季度甚至出現了虧損。
片源,是學者影業最缺的東西,所以他纔會親自跑來香港找人合作扶持電影公司。
至於臺當局減少港片配額的政策,估計也持續不了多久,因爲這侵犯了臺灣院商和片商的集體利益,新聞局已經被人鬧得不可開交了,最多年底聖誕節之前就會恢復、甚至是擴大港片配額。
離下榻的酒店不遠,蔡松林吹着口哨在街面散步回去,隨手在路邊攤買了份《明報》,上面有一篇文章把《黃飛鴻》和《警察故事》拿到一起來分析。
“《黃飛鴻》和《警察故事》,一部古裝功夫片,一部警匪動作片,看似毫不相干,其實傳達的意思是相同的,那就是正義與俠氣。
何爲俠?
不是能提刀砍人、開槍殺人就是俠,真正的俠在於精神層面。
《黃飛鴻》編劇爲了塑造一個完美的俠士形象,可謂是煞費苦心。與傳統見面就打的功夫片不同,黃飛鴻從頭到尾都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就算是面對壞人也要講道理,甚至除了最後一刻爲了救人外,片中的壞人都不是他殺的。
《警察故事》也同樣如此,警員陳家駒作爲一個警察,面對十惡不赦的壞人,也是抓住之後以法律來維護正義……
70年代的功夫片裡,某某大俠、小俠一出場就殺個不停,那是殺人犯,不是俠士。真正的俠士在於正義,康劍飛和成龍突破了以往的窠臼,將華語動作片的格調擡升了一層……”
蔡松林在酒店翻完報紙,順手將其扔到一邊,心中不免得意狂笑起來。他的計劃能夠讓香港大大小小的獨立電影公司擺脫院線控制,對於那些電影公司的老闆來說,他就是救世主,他就是正義化身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