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旋在昏睡數天後,終於醒了。那雙眼睛依然有着少女般澄澈明亮的美。
蕭幕端着水晶杯裡的半杯白色液體,扶起她,讓她斜斜靠在繡金枕上,用銀匙攪拌着藥,一勺一勺地喂入她的口中。她那如玫瑰般鮮豔潤澤的雙脣,如今就像枯萎的花瓣。
她仰頭靠在枕上,脣角露出了微笑,“蕭公子,亦歌他還好嗎?如果不是他內功深厚,恐怕連我也救不回他了。”
聽到那一席話,蕭幕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激動不已,“拜託,你一會兒關心亦歌,一會兒又關心公主。你好歹也關心關心自己吧。你明明知道,爲什麼還要如此對待自己?別人的命是命,難道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她微微一顫,臉色陡然又蒼白了下來,“這些年裡,風起雲涌,天翻地覆,種種權謀爭奪瞬息萬變,無數人頭滾滾落地,無數鮮血滔滔成河。作爲清風堂堂主,我又豈能置之不理?”
面對她那樣寧靜坦然的目光,讓他心裡驟然一震,顫聲脫口,“難道就因爲這樣,你就用殘忍的方法迫使毒性不再蔓延?”
“除了這樣,再無其他辦法。御楓死了,清風堂總得有人去管吧,天下受着疾苦煎熬的百姓總得有人幫吧。爲了不讓弟子擔心,我只有如此。代價總算沒白費,此次前來幻月城,我知道自己已不能活着回去,便將此大任託付給了雲翔,這幾年他學了不少本領,掌管清風堂算是綽綽有餘了。”
蕭幕手指一緊,水晶杯發出了細微的聲音,“我聽公主說,當年御楓犧牲了自己換回了清風堂,可爲什麼龍鱗神連你也不放過?”
“此事也是我意料之外的。御楓死後,龍鱗神趁大家爲御楓舉辦喪事,疏於戒備之時,抓走了一個清風堂弟子,用蠱毒之術控制了他,命令他將帶有火蠍毒液的銀耳蓮子羹端給我喝。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一切,而且小武是御楓在清風堂最好的兄弟,我們都非常信任他。那晚,我連夜翻閱完文案之後,感覺疲憊至極,也就喝下了那銀耳蓮子羹。兩日之後,其他弟子在湖邊發現了小武的遺骸。原來,龍麟神在利用完他後便將其殺害。
“而我也被火蠍毒侵蝕,開始毒發,每一次都會異常痛苦。我尋遍名醫,可是他們連我中的什麼毒都不能診斷出來。後來,無意間我在大漠中遇上一位神醫,他告訴我,此毒無解,只能憑藉調解自己的內息和意志力來緩解毒發的次數。當然,他有說那樣做的後果,爲了清風堂,我也只好如此。”
他恍然,隨之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悲哀,“你父親不是《聖醫經》的編著者嗎,那裡面難道沒有寫下可以解毒的解藥嗎?”
紫旋默默搖頭,“沒有,如果有,父親會告訴我的。不過,死又何妨?至少不用這般痛苦了,御楓的使命我也幫他完成了,我能安心了。”
他忽地厲聲說道,“不要這樣悲觀,我這就去找亦歌,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救你的。”
紫旋低眉淡淡道,“不用勞煩公子了,我已是無救之人。”
“可別,我蕭幕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
說着,他一溜煙兒的跑出了閣樓。
一見到亦歌,蕭幕就戳着他的胸口,正經的說到,“喂,兄弟,你懂醫學方面的知識嗎?那啥火蠍毒,是什麼?可以用我們現代的醫學知識解毒嗎?”
亦歌吸了一口氣,似乎強忍着胸口的劇痛,“蕭大導演,你終於重視我的存在了呵。紫旋救了我的小命,救她我是義不容辭的。只是我之前確實沒怎麼接觸過醫學啊。我媽原來是位很有名的中醫,可惜,她的醫學細胞我是一點兒都沒遺傳到。”
蕭幕苦笑一番,“彼此彼此,可不能就這樣看着紫旋離開我們啊。”
“廢話,這誰不知道啊。對了,我來到這裡之前,世界都不是特流行養生學嗎?養生之道乃是平衡之理,世間萬物只要平衡了就和諧了。火蠍應該是屬熱性的,那麼,我們就去找一些涼性的藥材,這樣行不?”
蕭幕疑惑,“這樣未必太簡單了吧?聽長老說,那毒可複雜的很呢。”
“試試吧,不試怎麼知道不行。”
“好,我這就去找長老幫忙。”
在蕭幕走後,紫旋還是靠在枕上,蒼白的手艱難的拿過絲巾小心翼翼的擦去了嘴角殘留的藥漬。之後,她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紫色的簫,簫上刻有御楓的名字,在黯淡的燭火中,“御楓”二字渙散着別緻的熒光。
靜謐的夜,簫聲延綿,高曠清幽,令人聽之心曠神怡。然而,她的淚水卻涔涔而下,劃過冰冷的臉龐。她的痛不是來自於身體的病痛,而是來自於失去至親的心痛。從失去父親,母親到失去御楓,她承受了太多。平日,她只是不把自己的痛說出來,其實,真實的紫旋很脆弱,甚至比任何一個人都脆弱。畢竟那樣揹負深重苦難的人,怎能讓一個支離破碎的心感到平靜?
這一夜,蕭幕和長老一直在藥閣中尋找解藥。那裡面的藥材豈止上萬,他都是一類類的查閱,然後再一味味的配出適合的解藥。一忙活兒,就是整整兩天兩夜。幸好,從前的他在拍攝電影時已習慣了強度的熬夜,當他走出藥閣的時候,還挺精神的,沒有一絲睏意。
第三日黃昏,他親自將夢華王朝中獨一無二的一味解藥送去了天香閣。
可此時的紫旋已經憔悴如斯,漆黑的秀髮被毒液侵蝕開始逐漸變爲了銀白色,血色褪化,甚至當蕭幕走進寢宮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已不能再看清對方的模樣。
看到那樣虛弱的她,蕭幕也是失去了方寸,“紫旋,這是我配的解藥,你快試試看吧。亦歌挺聰明的,我是按照他的吩咐做的,喝下這碗藥,你說不定就好了呢。”
這時,亦歌也來到了寢宮,神色不安,“紫旋姑娘,你快喝吧,真的希望你能好起來。”
很多年以來,除了御楓如此細緻的照顧過她,還從未有男子對她這般體貼,她蒼白無色的臉也有了一絲緋紅。
她謹慎的接過蕭幕手中的藥碗,一口喝了下去。
此時的她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心裡似是一片空明,“紫旋能遇上兩位公子已經很滿足了,這毒,你們是對付不了的。我現在反而感覺輕鬆多了,沒有重負。”
砂風漸大,亦歌一邊關窗,一邊說着,“別說喪氣話,沒到最後一刻,就還有希望。”
紫旋在亦歌關窗的瞬間瞧見了他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戒指,驟然驚呼,“亦公子,你這戒指是從何而來的?”
忽明忽暗的燭火照着他英挺的臉,“你說這戒指呀,是我自己的呀,在我們那兒很流行的。”
她笑了,笑得那般暖人心窩,“老天還是眷顧我的,讓我找到了你們,父親的遺願總算能夠完成了。父親臨死前告訴我,地圖的主人是一位戴着“十”字項鍊的年輕男子,而寶盒的主人卻是一位戴着黑色戒指的男子,你們都是來自另一時空的人,也只有你們才能讓夢華王朝真正的太平。這地圖和寶盒對你們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只有同時找到你們兩位,才能將這兩件寶物親手交給你們。我第一次遇見蕭公子的時候就已看見了他脖子上獨一無二的項鍊,但一直未能找到另一位有緣人,所以也就一直沒將此事告知蕭公子。“
“是嗎?那太巧了,這戒指我一直裝在兜裡的,怕太招搖所以沒戴。直到我醒來的時候,從衣兜裡發現了它,它是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送我的,我覺得是他在遠方爲我祈禱,所以一時興起就將戒指戴上了。不然,你今兒還看不到呢。”
蕭幕一聽此話,樂得直襬Pose,“耶,亦歌,說不定,那地圖和寶盒可以讓我們回去呢。離家那麼久,簡直太想他們了,我們終於是可以回去了。”
亦歌的臉上卻有着深邃的表情,“蕭導,別太樂觀,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想,紫旋姑娘的話你應該清楚吧,夢華王朝一日無寧,我們便不可能離開這裡。”
蕭幕一副不耐煩的神情,“算了,當我沒說。”
紫旋是劇烈的咳嗽着,嘴角沁出一絲絲的黑血,由此看來,毒性已經蔓延到她全身了,就算身體承受着劇烈的疼痛,可她的脣角還是掛着一絲笑意,溫柔道,“蕭公子,我知道你想念家人的心情,但是,你至少還有回去見他們的機會啊。哪像我,這麼幾年,也只能想想罷了。我也知道,將使命託付給你們二位的不公,但紫旋拜託你們,爲了夢華王朝的千萬百姓,你們一定要想到對付惡魔的方法。”
說着,紫旋從枕下取出了地圖和寶盒,“這兩件寶物你們一定要收好,以後你們遇上任何的困難可以去清風堂,只要將這木牌交給現任堂主,他們必定會全力幫助你們的。若二位有其他打算,紫旋也自然沒有阻止的權利。”
從蕭幕接觸電影一來,他曾刻畫過不少英雄豪傑,也正是因爲他對人物細膩的描寫才贏得了海內外電影人一致的高贊。可這一刻,他竟然感覺自己是那麼的虛僞,無數次的在劇本里信誓旦旦些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如今自己卻遠不及一位柔弱的女子,或許是因爲出於內心的震撼,他決定豁出去幹了,不再想什麼有的沒的,把心思全部集中在對付惡魔的事兒上。
他用堅定的眼神看着紫旋,“紫旋姑娘,你放心,只要我蕭幕在一天,惡魔就不敢再夢華王朝的大堤上肆意妄爲。爲了天下百姓之安寧,我蕭幕也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違背此言,就讓我永遠也回不了家。”
亦歌也緊緊握住蕭幕的手,“好,兄弟,加上我的份兒,就讓我們一齊向惡魔發出挑戰,讓歷史被我們主宰吧。”
紫旋的眼睛忽然闔上了,彷彿回憶着什麼,彷彿是掩蓋着眼裡的種種情緒。
蕭幕也看出了她的倦意,便帶着關心的口吻說道,“紫旋,你好好休息吧,我和亦歌明兒再來看你。因爲我找不到更好的藥材,所以也就憑着自己的一點點常識配了這味解藥,藥性不可能很快見效,所以你一定要撐下去,我們大家都很需要你,你明白嗎?”
她擡起頭,輕聲開口,“恩,我很累了,只是想睡會兒。”
“好,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