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緩緩拂過場地,輕柔地在衆人身邊略作環繞,逐漸散盡。幾個僵臥於地的亞裔大漢俱是身軀略爲顫動,片刻之後,紛紛立起了身。
其中一人活動了下麻木不堪的‘腿’部關節,急步走到趙若蘭身邊,低聲道:“小蘭,你怎麼樣?”
趙若蘭撐着壁沿吃力地站起,搖頭道:“我沒事。”
“我怎麼又能動了?嘖嘖,古怪的‘女’娃子。”遠處那高大漢子逗‘弄’了一下撲騰不休的鷹兒,滿面詫‘色’地道。
索爾斯亞則是面對着急轉直下的局勢茫然而立,在腦中飛快地轉了千百個念頭後,他那糊滿了鼻涕眼淚的臉上漸漸現出了恍然神‘色’:“這個可怕的‘女’孩子看上了林!難道是一見鍾情?對,一定是這樣。不過,怎麼現在的‘女’孩都喜歡他這種野蠻型?奇怪......”
“莉諾雅,你想要背叛我?”幕簾後那男子淡淡地道,語氣已經恢復了淡漠平靜。
“元首閣下,我的名字,是鳳凰兒。做回我自己,並回到想去的地方,這恐怕算不上是背叛。”鳳凰兒神‘色’柔婉,於遍地屍骸中盈盈邁步,行至林野身邊牽住了他修長溫暖的手掌,一縷淡藍煙氣疾渡了過去。此刻,在她的眸子裡,除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林野半眼也不瞧周遭數以千計的敵人,輕輕反握住手中的冰涼柔荑,目光中愛憐橫溢,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鐵血而孤獨的他,一生顛沛流離,受盡人世苦難。此時夢境裡的那個虛幻身影突兀變爲真實,面對着眼前那對柔情無限的美眸,只覺得心中平安喜樂,溫馨無限。
黑‘色’幕簾靜靜被掀起,幾十個黑‘色’戎裝的中年人魚貫行出,領口處所佩的鑽飾鐵十字架勳章,在黑暗中閃爍着冷冷的寒芒。一個瘦削高大的男子,自他們的環‘侍’下緩步而行,立於看臺之顛。他有着一張典型的日爾曼人面容,金髮,膚‘色’白皙,鼻樑高‘挺’,緊抿着的嘴‘脣’薄而線條銳利,透‘露’着幾分冷酷的意味。寬闊龐然的腦‘門’之下,一對湛藍眼睛似乎已囊括了人類所有的情感,睿智清澈,竟似海洋般浩淼瀚然,深邃無限。他的身上,簡簡單單地穿着一套軍服,並沒有任何銜識。就只是站在那裡,便已如一座萬仞孤峰般高不可攀。
所有看臺上的“十字軍”成員,自他行出的那一剎那,齊齊起身,轟然立正。如林般的手臂‘挺’舉而起,帶着凜冽而堅強的氣流,直直刺破半空,紋絲不動地懸停。每一個人的目光中,俱是帶着熾烈的崇敬之‘色’。
瘦削男子緩慢而堅定地擡起手臂,肅穆還禮,溫和地道:“請坐下,我的孩子們。”
隨着“十字軍”成員整齊劃一的端坐動作,男子將視線投向了鳳凰兒,深不見底的眸子中帶上了一絲傷感:“莉諾雅,我的‘女’兒。還記得嗎?在中國那座城市的街頭,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情形。你是個漂亮驕傲的孩子,儘管已經很久沒有進食,身上也盡是污漬塵埃,但你當時的神情,卻像個‘迷’路的公主,高貴而冷漠。你當時的眼神,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那裡面有着固執的期盼,更多的,卻是悲哀與絕望。”
林野心中酸澀,凝視着身邊的人兒,低低地道:“苦了你了。”
“沒事呢,能找到你,怎麼樣我都肯的。”鳳凰兒甜甜一笑,望向高臺上冷然道:“元首閣下,恐怕我在您的心裡,並不止是‘女’兒這麼簡單。一柄殺人利器,纔是您最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瘦削男子點了點頭,淡然道:“我承認,在知道你擁有那種特殊而強大的技能後,我對自己一時善舉所換回的上天禮物,而欣喜不已。莉諾雅,你我都是這世界上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有在‘十字軍’,你纔會擁有想要的一切。我沒有子‘女’,向來就將你視如己出,洗腦是爲了將你造就爲組織歷史上第一任‘女’元首。一個沒有憐憫與同情,毫無弱點,堅忍而睿智的‘女’元首!我的‘女’兒,每個人都會犯錯,我不會在乎你之前的小小過失。整個組織,包括所有戰士的生命,都將屬於你一個人。現在,請回到父親的身邊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在他極具蠱‘惑’的沙啞語聲中,鳳凰兒淡淡地道:“他,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對任何事物都毫無興趣。”
“想不到,我格哈特·弗裡茨·羅瓦·施羅德,養育了你六年的‘十字軍’偉大領袖,如今在你的心裡,卻比不上一個低等卑劣的黃種廢物。我感到很失望,並極度痛心。”瘦削男子頗爲遺憾地道。
鳳凰兒緩緩搖頭,癡癡地注視着林野,澄淨似水的眸子中盡是驕傲神氣:“他不是廢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這世上最值得依賴的男人,我的......男人。”
極遠處的索爾斯亞隱約聽見了這番話,這才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是林失散多年的老婆,難怪了,野蠻人的老婆纔會這麼可怕。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
而他身後,趙若蘭怔怔望向鳳凰兒的背影,臉‘色’慘白一片。
“莉諾雅,你應該知道我的‘性’格,不能爲我所用的,將會被徹底摧毀至盡。”施羅德神‘色’已完全冷下,“生或是死,就只有這兩個選擇,你要考慮清楚。”
林野反手‘抽’出腰後利斧,低沉地道:“你可以試試,只怕‘十字軍’所付出的代價,將是你難以想象的沉痛。”
“幹就幹他孃的!老子還不信,拉不了幾個墊背的!”高大的亞裔漢子冷笑一聲,雙臂之上的袖管徒然燃燒,竄起了獵獵火苗。他周遭的幾條漢子俱是滿面殺氣,一時場中氣溫急速拔高,一雙雙吞吐着赤‘色’烈芒的手臂帶着“滋滋”微響,似乎已急不可耐地要去劈斬殺戮!
“很好,非常好。”施羅德掃了眼沉默不語的鳳凰兒,冷冷揮手。看臺上的那些“十字軍”年輕人紛紛自身後取下槍械,但動作,卻遲疑而緩慢。
鳳凰兒忽仰首環視,淡然道:“你們要與我爲敵嗎?”
看臺上死寂一片,無數視線沉默地投注在這雙年輕男‘女’的身上。林野長髮披散,身形‘挺’拔若槍,野‘性’硬朗的面容之上血跡遍佈,冷酷而強悍的氣息幾乎充斥了整個空間。鳳凰兒俏然立於他身側,嬌美絕倫,明‘豔’如寒梅怒放,秋‘波’顧盼之間,竟似連整個暗淡的空間亦爲之亮麗。兩人俱是氣質出塵,端的是般配到了極點。
“元首閣下!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爲您捨棄生命,但莉諾雅是我們心中的‘女’神,我實在做不到對她開槍!”一個“十字軍”成員突然拋掉了手中的武器,以立正的姿勢大聲吼道。
簇擁於施羅德身邊的一名中年人臉‘色’徒然‘陰’沉,身形一閃而至,手掌揮處已是硬生生將那棄械成員的頭顱斬下。
“嘩啦啦”一片武器墜地聲,看臺上所有的年輕人都扔下了武器,‘挺’‘胸’筆直地立於原地,每個人的神‘色’都悲憤之極。
施羅德自嘲地笑了笑:“莉諾雅,這些就是你背叛了的戰友。他們單純地‘迷’戀着你,並徹底爲你的強大所折服。如果這次不是我站在你的敵對立場,不難想象,‘十字軍’中將會爆發一場譁變。”
鳳凰兒靜靜望向那顆滾至看臺下方,猶自睜着雙眼的頭顱,眸子中掠過一絲哀傷:“您錯了,並沒有什麼武力折服。以前在中東,北非,包括這次對暗夜的突襲,我只是比較喜歡和這些戰士們共處在第一線。我們之間,是經過戰火淬鍊的友誼。個人來說,我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比如剛纔動手的這位先生。”
“如果我沒記錯,您的名字是哈坎羅普,一級鑽勳首領。請您不要再傷害任何一位戰士,不然,您會死。”她冷揚秀眉,對着那名掌緣仍往下滴着血液的中年人道。
哈坎羅普臉‘色’鐵青一片,強自鎮定地衝着四周吼道:“我命令你們拾起武器!立即將誤導莉諾雅小姐的那些人殺掉!一個不留!難道你們想背叛元首嗎?!”
一支支武器被重新握在手中,茫然瞄向場中。而所有槍手的眼睛,卻在看着同一個方向,‘女’神的所在。
“元首閣下,我並不想與您爲敵。正確地來說,我不願意與這些昔日戰友搏殺。這些年來,您一直很好奇,我強大的毒術是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您,在我的家鄉,無論男‘女’老少,都掌握着一種自殺‘性’的霸道毒技。它以施術者的鮮血作引,全身‘精’氣爲媒,完全催發後方圓六裡之內將寸草不生,施術者則會化爲灰燼。它的名字,叫做‘六輪煙滅’。”鳳凰兒一頭柔亮的黑髮突兀無風自動,足下的地面瞬間轉爲墨‘色’,一層濃烈的黑氣呈放‘射’狀急劇擴散,蠕蠕覆蓋了整個場地,攀上高壁,爬至看臺周遭邊緣不再寸進。場中衆人的腳邊,俱是被保留了極小的空地。看上去,就似一座座黑‘色’汪洋中的人形礁石。
看臺之上,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帶上了難以掩飾的驚懼。橢圓形的高壁邊緣,已被濃稠的黑‘色’所覆蓋填充。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們並不是靜止的,而是如一種未知的微生物般擁擠蠕動,在極其尖利的“吱吱”聲中重疊堆積,愈壘愈高。源源不斷涌上的無數細小黑點,於第一排席位前漸漸築起了道扭動着的高牆,情形之詭異可怖,委實是到了極處。
“當然,您可以嘗試着讓部下‘射’殺我。施術者死亡之後,這些小生靈究竟是會變得更狂暴,還是徹底消失,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您願意,馬上就會知道答案。”鳳凰兒檀口邊緩緩沁下一抹血漬,臉‘色’變得煞白一片,“我這並不是在威脅,而是請求,請您放了我的男人,以及他的朋友們。能讓您考慮的時間並不多,我已經快要掌控不住了。這裡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鳳凰兒,住手,我去擒下他作人質,沒有人能攔得住我!”林野目光中兇芒大盛,低聲喝道:“‘女’孩兒家,乖乖滾一邊去!”
“死小子,還是像以前那樣兇!”鳳凰兒見他如寨子中丈夫呼喝妻子般對待自己,心中甜甜的極是受用,明眸眨動,悄聲道:“大傻瓜,要是真有這種毒術,爹爹纔不會讓我學哩!”
“沒有人能讓我妥協,這一點我想你很清楚。”看臺上,施羅德遠遠地道。
鳳凰兒並不說話,凝瓷般白皙的小小手掌曼妙揮動,高壁邊緣幾乎已有三米高的黑‘色’“牆體”立時崩潰。密密麻麻的黑點歡呼着淹沒了兩排座位,吞噬掉近在眼前的幾十具屍首。所過之處,再無半點東西留下。整個看臺恰似一堆呈橢圓形堆砌的多米諾骨牌,內圈部分已於無聲無息中頹然倒塌。而所有退到高處的“十字軍”成員,包括了他們偉大的元首,正如一羣待宰的羔羊般聚攏在一起,強自維持着自己平靜的假面。
“最後一次機會,元首閣下。”鳳凰兒雙手徒然收緊,面容慘變,櫻‘脣’邊鮮血涇涇而下。隨着她的動作,那股疾涌而上的黑‘色’‘浪’‘潮’被生生勒住,再次蠕疊成牆形。幾處飲飽了鮮血的暗紅‘色’牆身似是極其焦躁,凝結成一團衝上幾十米的高空,再紛落回地面。“吱吱”聲變得淒厲無比,但終究是無法越雷池一步。
施羅德面上神‘色’變幻不定,久久不語。身邊那些中年人卻相視慘笑,那些比惡魔還要可怕的小生物一旦失去控制,將無人能倖免於難。
鳳凰兒深深注視了一眼林野,目中情意無限,雙手已是緩緩鬆開。片刻間再次高高築起的牆身不再潰塌,而是逐漸向內傾斜,幾處暗紅急不可耐地凸起蠕動,似極了被困在牆內的嗜血魔靈。
“住手!”林野隱隱覺得不妥,低聲吼道。
“住手!”看臺高處,一個帶着些許無奈的聲音同時傳來。
鳳凰兒手勢略緊,黑牆斜斜頓於半空,不再稍動。她冷冷地迎上施羅德的目光,略爲喘息地道:“放我們走,您只需要開口答應,就這麼簡單。”
施羅德緩慢而冷漠地開口:“我答應你的條件,絕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口頭承諾可不行,至少要‘弄’個人質什麼的吧!”索爾斯亞遠遠叫道。
施羅德望着那層‘潮’水般退去的妖異黑‘色’,傲然一笑:“莉諾雅,多謝你還能信任我。”
鳳凰兒直至整個場地中的黑氣俱被收回足底,面容上才略爲恢復了一些血‘色’。她神‘色’黯然地向高臺上深深施禮,一語不發地隨林野行向大‘門’處。
“元首,您難道就這樣放他們走?”一個神‘色’‘陰’騖的中年人恭聲道。
施羅德怔怔注視着那個離他越來越遠的纖巧身影,臉上神‘色’複雜之極:“你親自把他們送出去,給她一艘最好的船。”
中年人一愣,猶豫了片刻敬禮而去。
“傻孩子,其實這世上,又有誰不是別人手中的刀呢?”施羅德喃喃低語,英俊湛然的面容竟似在瞬間衰老了幾分。
“林家哥哥,你過來,我有話說。”狹長而黑暗的通道上,趙若蘭喚過林野,於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鳳凰兒俏臉薄嗔:“野小子,過來扶着我,哪裡也不許去!”
林野見她臉上血‘色’極淡,步履已是略顯虛浮。當下右臂探起,輕輕將她負於背上,低聲道:“你在這裡,我自然哪裡也不去。”
鳳凰兒咬着嘴‘脣’想了半天,附在他耳邊恨聲道:“死小子,那‘女’孩是誰?你要是再敢和她羅嗦,看我不殺了她!”
林野駭了一跳,方待說話卻覺得肩頭一片溼熱淋下,轉首去看時,赫然見到右肩至‘胸’口已是殷紅一片。當下心神俱‘亂’,急聲道:“鳳凰兒,你剛纔施的毒術到底是什麼?!”
鳳凰兒卻不言語,伏在林野背後昏昏暈去。林野心急如焚,反手將她橫抱,朦朧的光線中只見她長長睫‘毛’微顫,‘脣’上頰邊已是慘白若紙,伸手去探時卻只覺額上冷若寒冰。當下腳步急急加快,跟着引路的“十字軍”成員疾向前行去。
來到機坪上的一處起落架站定,衆人只覺得地面巨震,已是緩緩陷入建築體中。大約半分鐘後,光線大亮,環顧中卻是到了一處空闊的船塢。兩艘龐大的遊艇一左一右靜臥其中,如若沉睡巨獸般巍然不動。
“莉諾雅小姐的朋友,請上左邊那條白‘色’遊艇,祝一路順風。”幾個“十字軍”成員立於再度升起的起落架上,逐漸消失不見。
“咔”的一聲悶響,整個空間已被完全封閉。林野當先行上白‘色’遊艇,將鳳凰兒抱進船艙。其餘衆人面面相覷,分爲兩撥各自登上船體。
“這是在幹什麼?我有不好的預感,難道是要把我們彈‘射’出去?這船怎麼看也不像能飛的樣子啊?”索爾斯亞立在前甲板上,滿腹狐疑地道。一陣劇烈的震動後,船塢封閉的穹頂豁然裂開,無數豆大的雨點疾灑而進,一聲霹靂般的雷聲瞬間炸響於衆人耳側!
隨着船塢緩慢降下,沒於海中,兩艘遊艇輕巧地浮在了洋麪上。緊接着,一個高達兩米大‘浪’轟然捲起,頓時將它們撲得搖搖‘欲’覆!
甲板上滾作一堆的衆人掙扎起身,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已身處於狂風暴雨肆虐中的茫茫大海。黑暗如墨的夜‘色’中,幾‘欲’將一切吞噬的怒海狂‘潮’,似乎正在對他們獰笑。
“開船,快開船,我們離開這裡!”趙若蘭於籠罩了整個世界的龐然雨聲中尖叫道。
索爾斯亞矜持地整了整衣襟,勉強在劇烈的顛簸中立穩身形,淺淺鞠躬道:“各位,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這個任務就‘交’給......”
“上帝之手”的語聲突兀中斷,身邊幾個亞裔大漢順着他驚恐‘欲’死的目光看去,極遠處的高空中,六道長長的赤‘色’光蛇正朝着這個方向‘激’‘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