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
黃峨端坐在妝臺前,傻笑望着鏡中的自己。
“小姐今日端的是美若天仙。”丫鬟夏嬋笑着誇讚,捧起珍珠翡翠冠給她戴上,這是官家女子纔有資格戴的首飾,平民女子結婚只能佩戴瓔珞。
黃峨對鏡打量一陣,聽到外邊的喧譁聲,連忙說:“快扶我起來。”
夏嬋取笑道:“小姐等不及了呢。”
“不許亂說!”黃峨紅着臉啐道。
黃峨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來,身穿一襲真紅大袖衣,再配一條紅羅裙。稚嫩俏麗的臉龐,被婚服映得平添幾分美豔,就連旁邊的丫鬟似乎都漂亮了許多。
堂屋裡,女方主婚人,已經把王淵引入屋內。
周衝呈上一對大雁,這是自求親以來,王淵送給黃家的第三對大雁。
主婚人念着祝告詞,引導王淵向黃家祖宗行叩拜禮。這個禮儀,本該在黃家祠堂舉行,但客居京城也沒那麼講究了,在桌案上擺好祖宗靈位便可。
此時此刻,夏嬋也扶着黃峨來到裡屋,由主婚人引導着拜別父母。
“爹,娘,感謝二老的養育之恩,女兒今日便要嫁……”黃峨本來挺高興的,突然間鼻子發酸,說着說着就開始抽泣抹淚。
聶夫人扶起女兒說:“傻丫頭,今天應該高興,別把妝給哭花了!”
黃珂也訓誡女兒:“你嫁過去以後,應當孝順舅姑(公婆)、敬愛夫君、撫育子女,切不可做違背女德之事!”
黃峨擦着眼淚道:“女兒謹記。”
聶夫人拿起紅蓋頭,笑道:“來,娘給你蓋上。”
王淵看到的,是已經披上蓋頭的新娘,由丫鬟扶着朝自己走來。
這種感覺挺奇妙,自己穿越時空數百年,今天居然真的要結婚了,王淵沒來由的又想起宋靈兒。
牽着新娘來到大門外,王淵翻身上馬,黃峨也坐進婚轎。
禮樂大作,隊伍啓程。
出了衚衕,一直沿着大街往北走,街道兩邊全是看熱鬧的京城百姓。
“王二郎娶親嘍!”
“新娘子好福氣!”
“……”
人羣中不斷傳來起鬨與賀喜聲,可見王淵在京城的人氣很旺。
王淵騎着馬兒,不斷朝街道兩旁拱手,於是又響起陣陣歡呼與喝彩。
明代的平民百姓結婚,新郎可以穿九品官服,而且是帶補子那種,或租或借反正討個彩頭。王淵今天則穿着紅色便服,頭戴狀元烏紗帽,這玩意兒是從國子監借來的。
如此行頭,又胯着高頭大馬,可謂春風得意、神采飛揚,不知把街邊多少女娘看得心旌盪漾。
黃峨坐在轎中有些悶熱,忍不住摘下蓋頭,問道:“嬋兒,這是到哪裡了?”
“什麼?”夏嬋沒聽清楚,四下裡聲音實在太吵。
黃峨乾脆掀開轎簾一角,偷偷朝外邊看去,只見街邊黑壓壓的到處是人。
“唉喲,小姐你可不能這樣,”夏嬋連忙將轎簾蓋回去,大聲說道,“就快了,再走一陣便是西直門大街!”
“那還挺遠的。”黃峨莫名焦躁。
這條路,她近半年來經常走,以前也不覺得很長啊。
在一種度日如年的心理狀態當中,迎親隊伍終於出了西直門,擡眼便可見到王家大宅的圍牆。
圍牆西側不遠處,是一桌桌露天酒席,王家的佃戶可以敞開了吃。一些京中混混幫閒,也主動跑來湊熱鬧,反正這路邊流水席是免費的,回去還可以吹噓自己喝了王二郎的喜酒。
“小姐,到了!”夏嬋提醒。
黃峨只感到轎子一沉,連忙把蓋頭給重新披上,然後被夏嬋攙扶着下轎。
“小姐,慢點,別踩到地了。”夏嬋說道。
有幾個王家僕人,將棉布袋子鋪在地上。
黃峨必須踩踏布袋而行,僕人們不斷撿起後邊的布袋,鋪到黃峨前方的道路上。這個儀式叫“傳席”,窮人家用麻袋,富人家用錦緞。反正新娘離開孃家之後,直至洞房之前,雙腳都不能沾地。
二位新人來到堂屋,桌案上同樣擺着王家的列祖列宗。
“禮拜天地!”
“禮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畢!”
這套儀式,源於北宋,成型於明代。各地略有不同,但都大同小異。
袁達麻溜拿着一根秤桿過來:“二哥,可以揭蓋頭了。”
明代的許多男子,直至此刻,才能第一次見識新娘的真面目。不說當場嚇暈,肯定有大吃一驚者,娶到歪瓜裂棗也只能認命。
感受到伸過來的秤桿,黃峨雙手捏緊衣角。明明已經見過無數次,這一次卻緊張異常,她雙腿現在都是軟的。
贊者大呼:“稱心如意!”
隨着秤桿將蓋頭掀開,禮樂聲再次大作,黃峨羞得低着頭不敢見人。
婚禮,本稱“昏禮”,自然是黃昏時進行,拜堂之後就直接送進洞房,不用跑去挨桌給來賓敬酒。
婚房之內,紅燭燃動。
王淵和黃峨在盥盆洗手後,便來到几案之前,被引導着祭黍、祭稷、祭肺。這些都是古禮,平民結婚沒那麼講究,但官員結婚卻應該遵循。
三祭三飯,謂之“共牢而食”。
接着便是“合巹禮”,就是把匏瓜劈成兩半,夫妻各執一半喝酒。這個程序,後來漸漸演化爲交杯酒。
王淵解下黃峨頭上的紅繩,丫鬟夏嬋拿着剪刀,分別剪下新郎、新娘一縷頭髮,用紅繩繫好放入錦囊之中。
那根紅繩,自訂婚之日起,黃峨就必須綁在頭上,表示自己已經有了婚約。現在由王淵解開,再系二人剪下的頭髮,便是真正的結髮夫妻了。
直至此刻,婚禮纔算告一段落,閒雜人等全部離開婚房。
爲啥說告一段落?
因爲明天還得早起,王淵領着老婆去拜祖宗和父母,拜完之後纔算真正完成婚禮。唐朝時期的拜堂,特指這個程序,並非明代的拜天地。
其他人都已離開,唯獨丫鬟夏嬋不走。
黃峨問:“你還留下做什麼?”
夏嬋說:“伺候老爺和夫人吃飯啊。”
“不用了。”黃峨覺得這個丫鬟好不知趣。
“這就嫌我礙事了。”夏嬋嘟着嘴離開。
民間有鬧洞房的,王淵這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卻不怕,哪個損友敢跑來鬧洞房,王二郎保準一隻手就將其扔出圍牆。
待夏嬋把房門關上,王淵才說:“餓了吧?”
“有一點。”黃峨扭捏道。
王淵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都不敢跟我說話。”
黃峨爲王淵盛了一碗黃米飯,捧至眉間說:“夫君請用飯。”
王淵一直保持着微笑,接過飯碗:“舉案齊眉雖是佳話,但你我夫妻不用那麼客氣。”
“嗯。”黃峨的聲音細如蚊吶。
剛纔“共牢而食”,只象徵性吃了一口,兩人早就餓壞了。
可惜飯菜並不豐盛,只有稷和黍兩種飯,菜則只有肉醬和羊肺,都是爲了遵從周禮而搞出來的。
吃了幾口墊肚子,黃峨斟酒兩杯,遞給王淵一杯說:“夫君請飲酒。”
王淵越聽越樂,笑道:“你今天說話就跟唱戲文一樣,其實可以正常些。”
黃峨終於橫了王淵一眼:“多喝幾杯便正常了。”
並不正常,黃峨喝得小臉通紅,眼睛裡好似帶着霧氣。藉着酒意,被王淵說了幾句情話,便從對坐變成並坐,最後乾脆靠在丈夫懷裡飲酒。
渾身惹得發燙,如同着火一般。
“夫君,”黃峨雙眼微閉,愜意無比偎着王淵說,“你還沒有來京城考試,我便讀過你的《臨江仙》,而且還知你是貴州神童。當時就想啊,我若嫁人,這輩子便只嫁如此大才子!”
王淵有些尷尬:“咱們別提《臨江仙》了,不如研究一下物理吧。”
黃峨哭笑不得,啐道:“可惡,大煞風景!”
王淵說:“可惜沒有溫度計,否則我肯定要測一下你的體表溫度,隔着衣服都發燙呢。”
“那是因爲喝了酒。”黃峨說。
“喝酒哪會燙成這樣,既然沒有溫度計,我就暫且用手來測量。”王淵笑着伸手往衣服裡探。
黃峨猛然驚呼:“啊呀,不許亂摸,羞死人了!”
“我沒有亂摸,我在測試體表溫度。”
“胡說八道,你好壞!”
“你怎麼更燙了?”
“快吹蠟燭!”
“紅燭不能吹。”
“那就去牀上,把帳子放下來。”
“……”
鬧洞房的損友沒有,聽牆角的丫頭卻有一個。
夏嬋啃着雞腿,悄悄擡起窗戶,賊兮兮的趴那兒朝屋裡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