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七月六日出發,走得不算晚。
要知道,歷史上的朱厚照,八月初才從北京溜走。他整頓邊軍的時間,只有一個月而已,因爲蒙古小王子十月就來了。
王淵率領一萬七千餘人(含輜重隊),於八月初二抵達宣府。路程並不遠,用後世的地名來闡述,也就從北京走到張家口而已。
“什麼?陛下不在宣府!”王淵驚道。
宣府總兵朱振哭喪着臉說:“陛下去了陽和衛,誰也勸不住啊。”
王淵打開地圖一看,瞬間無語透頂,陽和衛緊挨着長城。如果剛好湊巧,蒙古部隊從那裡入侵,直接就能將朱厚照給團團包圍。
這皇帝,太不靠譜了!
御駕親征不是不行,但哪有這樣御駕親征的?
在朱厚照身邊,只有江彬等將的一萬邊軍,以及陽和衛的兩三千邊軍。而其他地方部隊,包括張永、張忠、魏彬率領的京營,此刻全都分散駐紮在各地。
這鐵憨憨的戰略部署,等於是下象棋的時候,老帥直接衝到河邊上,身邊只有一個車跟着。
朱厚照太急躁了,他眼見秋季將至,在宣府根本坐不住,直接跑長城邊境等着蒙古小王子。甚至,他就希望自己被蒙古軍包圍,然後以自身爲誘餌拖住敵人,固守待援等着友軍來將蒙古小王子合圍。
朝中大臣若知皇帝在陽和衛,怕是要嚇得集體暈厥過去!
“全軍趕路,前往陽和!”王淵立即下令。
總兵朱振說:“王總督,陛下離開的時候有令,如果王總督到了宣府,立即率軍前往萬全都司。”
王淵問道:“還有呢?”
總兵朱振繼續說道:“若韃靼賊子從萬全、龍門等地入寇,王總督立即帶兵抵禦,等待陛下與友軍救援。若韃靼賊子入寇大同,王總督就帶兵前往大同救援。”
王淵默然不語。
中國的北方邊境太長了,根本不知道蒙古人會從哪裡鑽進來。以往,山西被侵略的次數最多,其次是河北與陝西,但偶爾也跑去遼東劫掠。如今韃靼又佔了河套,甚至有可能跑去打甘肅。
這怎麼防?
便是朱厚照急着打大仗,也只能分兵佈防,再看敵人從哪裡過來。
但關鍵問題,已經不是這些,而是朱厚照跑去長城駐紮,老帥衝得比車馬炮還深入。
歷史上,朱厚照確實打了勝仗,但王淵害怕蝴蝶效應啊。萬一蝴蝶翅膀扇那麼幾下,把蒙古小王子扇向陽和,稀裡糊塗又是一出土木堡之變。
王淵氣得很想罵娘,皇帝在哪兒蹦躂都行,宣府、大同隨便待着玩去,偏偏要跑去最前線扯淡!
爲了保住皇帝那條狗命,王淵這次選擇抗旨不遵,直接率部前往天成衛駐紮。
天成衛也緊挨着長城,就在朱厚照旁邊不遠,一旦皇帝被圍了,王淵只需兩天時間便能救援。
……
陽和衛。
即後世山西陽高縣,三面環山,易守難攻。
小小衛城之中,如今窩着一條龍,可惜這條龍有點鐵憨憨。
“報!”
快馬直奔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臨時府邸。
長城邊境,軍務爲先,略作檢查便把這報信之人放進去。
朱厚照親自問道:“有何軍情,快快說來。”
信使說:“稟威武大將軍,總督王淵已率兵至天成衛駐紮。”
朱厚照就是從天成衛過來的,當然明白王淵離自己有多近,頓時怒道:“不是讓他駐紮萬全都司嗎?竟敢抗命不遵!”
信使略微猶豫,如實稟報道:“王總督說他是陝晉總督,萬全都司隸屬於北直隸,他無權在北直隸駐軍,天成衛這邊纔是山西地盤。”
朱厚照生氣道:“胡攪蠻纏!讓他快快回去,不然我奪他的統兵之權。”
江彬突然出聲:“陛下,卑職認爲,讓王二郎駐防天成也不錯。若賊寇來此,則王總督與陛下一同禦敵。若賊寇入侵別處,咱們也能一起去救援。”
朱厚照瞪了江彬一眼:“你也怕朕守不住此地?”
江彬不敢接話。
他怕,他當然怕!
江彬慫恿皇帝出京巡邊,是想皇帝在宣府或大同坐鎮,這樣就沒有任何危險可言。但皇帝不聽話,非但不坐鎮後方,反而去了長城最前線。
此時此刻,江彬已經體會到文官們的心情——這皇帝咋就不能乖一點呢?
朱厚照掃視衆將,江彬、許泰、李琮、沈周紛紛低頭。意思很明顯,大家都想王淵捱得近些,關鍵時刻好保護皇帝安全。
“說話啊!”朱厚照怒喝。
“臣以爲,萬全都司不需王總督駐防。”李琮硬着頭皮勸諫。
李琮是被招進豹房的四邊將之一,而且以前是萬全都指揮使,是萬全都司的前任長官。他解釋說:“萬全都司有十衛二所,又背靠宣府重鎮,有充足兵力抵禦韃靼進攻,王總督沒必要率兵在那裡駐防。”
朱厚照冷笑:“有充足兵力抵禦韃靼進攻?那萬全都司,以前是怎麼被蒙古小王子攻進來的!”
李琮立即低頭,也不敢再說話了,再說就得翻他自己的老底。
朱厚照氣呼呼道:“我讓王二郎駐防萬全,可謂一石數鳥之策。若敵人進攻遼東,他可以快速支援;;若敵人進攻大同,他也可以快速支援;若敵人進攻宣府,他不但可以擋住敵軍,還能避免朕被截斷後路。如此重任,我專門選他擔當,他卻抗旨不遵跑來這邊!”
江彬、許泰、李琮、沈周四將,此刻全都在腹誹:要不是皇帝移駕長城邊境,王總督怎會多此一舉跟過來?
眼見自己的心腹愛將們不說話,朱厚照怒道:“很好,你們都很好,我親自去把王二郎攆回去!”
皇帝騎馬而走,不到一天時間,就奔到王淵的軍營。
“王淵,你給本將軍出來!”朱厚照翻身下馬,執着鞭子,邊走邊喊。
王淵笑嘻嘻出營迎接,也不跪拜建立,直接拉着皇帝的手,熱情說道:“陛下來得甚急,想來還沒用膳吧,快到裡邊吃了飯再說。”
朱厚照被這一打岔,居然忘了罵人,沒好氣道:“你怎不聽軍令?”
王淵反問:“陛下,你任命我做山西、陝西二省總督,怎又命我去萬全都司駐防?那裡是北直隸的邊境。若真有戰事發生,我一個陝晉總督,用什麼名義去調遣南直隸官兵?”
朱厚照無言以對。
關於王淵的任命,在兩個月前就已發出,當時朱厚照還在宣府呢。
朱厚照的本意,是自己守宣府,讓王淵去守大同。但又覺得敵人更有可能入侵大同,於是自己跑去大同鎮的邊境,讓王淵頂在北直隸的最北方邊境。
皇帝無言以對,是因爲他自己朝令夕改,兩省總督怎能這樣輕易改變任命?
進了營帳,朱厚照頗爲尷尬道:“二郎,軍情瞬息萬變,你就稍微擔待一點嘛,大不了我再任命你爲萬全巡撫。”
王淵根本不接這茬,轉移話題道:“陛下,臣在杭州開海,今年的海關稅銀,至少能上交戶部二十萬兩,還能給陛下上交內帑八萬兩!這只是一個開始,再過幾年,杭州每年肯定能上交二三十萬兩內帑。”
“真的一年就有二三十萬兩?”朱厚照驚道。
王淵笑道:“只要下面的人不貪污,還有可能更多。”
朱厚照猛拍大腿:“早就該開海了!”
王淵又說:“陛下,我還帶來了二十門佛朗機炮。”
“什麼炮?”朱厚照迷糊道。
“佛郎機炮,”王淵解釋說,“佛郎機乃泰西小國,卻能稱霸萬里海疆,靠的便是船堅炮利。陛下若不信,且隨臣去試炮。”
氣勢洶洶跑來問罪的皇帝,就這樣被成功轉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