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藺兒,你把這籃子麪包送到對街的簡姆斯先生家裡去,他昨天預付了六便士。”
麗薩在烤箱邊忙的不可開交,回頭急急的囑咐我。
“嗯,現在就去。”我把收來的錢放進抽屜,就提着籃子出了門。
麗薩的麪包鋪位於布丁巷,也是倫敦城擁擠地區的中心,這裡居住的多是普通老百姓。雖然像傑姆這樣的壞蛋也是有的,但絕大數都很熱情善良。比如麗薩,比如這位我要送麪包去的簡姆斯先生。
簡姆斯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牧師,老伴去年在瘟疫中死了,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他平時沒什麼嗜好,就喜歡去貧民窟裡爲一些孩子念念詩,教他們學習一些簡單的語法。這些都是麗薩告訴我的。
不過在我眼裡,這位簡姆斯先生過於嚴肅。當他一雙灰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你時,你總會禁不住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看穿心事。
很快,我就到了簡姆斯的樓下。剛想擡手敲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來。
“小藺兒來了。”他和麗薩一樣,喜歡這樣稱呼我。
“是的,先生。”我把籃子遞過去,“這是您的麪包。”
不知道是不是潛移默化的緣故,我覺得在這個地方呆得時間長了,自己的說話方式都變的古怪了。
“謝謝。”簡姆斯這樣說時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他詢問我。
“先生,對不起。”我有些納悶,他從來沒有這樣要求,“您知道,我還得工作,不然••••••”
“別急,我會和麗薩解釋的。”他晃了晃自己拎滿東西的兩隻手,稍有無奈,“要是我有第三隻手的話,我絕對不會麻煩你,好心的姑娘。”
“這個••••••”我有些猶豫。
“好吧,我想我可以自己再來一趟。”他看我爲難,也不再堅持,“希望那些孩子不會餓壞肚子。”
“孩子?您是指爲他們送去的?”我說不出貧民窟這樣的字眼,在我看來,出身和家境是沒得選擇的,只是運氣關係而已。
“是的。”簡姆斯看了我一眼,“那裡的孩子好像永遠都吃不飽,像急於發育又沒有食物的小獵豹,嗷嗷待哺。”
“當然,有一個小夥子例外。”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他餓極了,但他寧可餓的頭昏眼花,也不肯接受我的食物。”
“還有這樣的人?”我聽簡姆斯講着,覺得不可思議,“他爲什麼這麼做?”
“他的媽媽在上個星期死了,因爲瘟疫。”簡姆斯表情有些不自然,灰藍色的眼眸從我臉上移到別處,也許是想到了自己過世的妻子。
“你知道,親人的離去總是讓人難以接受,何況他只是個孩子。”
“先生,您可以告訴我那個孩子的名字麼?”
我隱隱覺得自己這麼多天來要找的答案就在眼前,可又怕被證實,因爲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叫格特,還是凱塞?”畢竟是上了年紀,簡姆斯回憶起來十分吃力,“或者是••••••孩子太多,我總是記不清。”
“是不是叫凱特?”不等他回憶起來,我急忙說,籃子裡的麪包差點因爲我的激動而掉出來。
“是這個名字沒錯。”
我一怔,在得到答案的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
原來心存美好的感激和願望,並不一定可以實現——至少,凱特的媽媽再也沒有機會吃到我送去的,新鮮的麪包了。
【5】
當我隨簡姆斯先生來到凱特家時,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一時間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破舊、花色不一的毛毯鋪在地上——我估摸是從垃圾堆裡翻找來的,底下被人墊了幾層乾草,算作是牀了。這旁邊支了一個小火架,上面的鐵盆子裡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看樣子已經許久沒有生火了。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真正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凱特?”我走過去,輕聲的喊他。
就在靠近門邊的角落上,凱特聽見我的聲音回過頭來,瞪大眼睛像是難以置信:“白藺?”
“是我。”我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屋裡的光線很暗,帶着潮溼的冷氣。我看着凱特比上次更瘦的面頰和深凹進去的眼窩,心頭一緊,將他擁進自己懷裡。
“白藺,我們又見面了。”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帶着濃濃的鼻音說,“很抱歉,沒什麼能招待你的。”
“媽媽她,”我剛想說沒關係,他吸了吸鼻子繼續道,“還是沒能留在我身邊。她快要死了,我卻只爲她找來了和石頭一樣硬的麪包,我其實可以讓她••••••”
“凱特,聽我說。”我緩了緩情緒,打斷他,“你媽媽會爲你感到欣慰。”
“她會在天堂注視着你,保佑着你,因爲你是如此善良。”
我是一個無神論者,至少以前是。可是現在,我願意用這樣的謊言來安慰這個無助傷心的孩子。和他相比,也許我要幸福的多。
“媽媽在天堂?”我慶幸他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也慶幸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於神明的敬畏,“簡姆斯先生說過,那裡景色很美,沒有寒冷,沒有飢餓,還有潔白的天使。”
“沒錯!心地善良的人,最終都會被上帝召回到身邊。”我看着凱特期待的雙眸,不忍心說穿,“凱特這麼善良,你的媽媽也一定是個好人,難道不是麼?”
“所以媽媽就在天堂,她看得見我,對麼?”
“對,她就在你的心裡。”我用手撫上凱特的胸口,“無處不在。”
老天,原諒我對一個孩子撒謊了,我暗自嘆了口氣。
“再見。”臨出門時,凱特終於收下了簡姆斯的兩個麪包,站在破敗的巷子口對我們說,“謝謝你們,簡姆斯先生,還有白藺兒。”
“我們是朋友,不需要客氣。”我想了想,把手搭在他肩上,俯身和他平視,“我比你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像姐姐一樣照顧你。”
“嗯!”凱特很意外,但反應過來重重一點頭,咧開嘴角終於笑了。
是啊,雖然自己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夥計,不能將凱特帶回麪包鋪,也沒有權利再給麗薩增加負擔。但是,我可以做到的是,每天爲凱特送去新鮮的麪包,讓他的生活有最基本的保障。
然而另外一點,我也不得不感慨:能夠活着,是多麼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努力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因爲,老媽在家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