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赫迪的部隊兩日後就將抵達井鹽市。”鄧肯介紹道:“別亞將軍來信,無法在進軍途中阻擊攔截,只能另想辦法。”
“城內情況如何?”
“民衆情緒處於兩個極端,有人趁着死神尚未蒞臨前縱情狂歡,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人一直保持沉寂,默默等待戰事來臨。不過,除了極少數潛伏下來的內奸外,願意留下來守城的,都是鐵了心跟我們一起作戰的堅定分子。”
“古土、飛梭,已經兩城連續敗績,這井鹽市可不能再失守了,”老將奎爾慨嘆道:“若不然,我們就會變成不折不扣的流寇了……”
“報告!”正商議間,一名傳令兵急匆匆闖入指揮所。
“什麼事?”奎爾擡起頭道。
“猛虎軍團特使,卡琳爾女士求見!”
“快!快快有……”
奎爾的話音未落,一襲紅豔豔勁裝的狼女已經直闖了進來。
“夫人。”
“嫂子。”
奎爾和鄧肯鞠躬行禮。
“都別來什麼假客套了,大狗熊在哪兒?!”尋夫心切的卡琳爾顧不得什麼禮儀,焦急地打斷兩人的話道。
怡翠院,井鹽市最大的一家妓館。
信奉聖火教的沙漠帝國進入兩盟半島之後,立馬關閉了絕大多數娛樂場所、青樓妓院這些傷風敗俗之地,但管轄權一回到猛虎自治領手裡,所有這些行業又死灰復燃,重新營業。
主張管天管地也不要管人家命根子事的丹西,在這個問題上素來開放。有需求就會有供給,這種交易是無法杜絕的,消滅了明面上的公妓,只會導致暗娼盛行,不僅問題更加嚴重,而且國家也無法分享這項高附加值產業所帶來的稅收好處。故而,只要你照章繳納花捐,不幹違法勾當,自治領政府對此就不加阻撓。
果然是繁榮娼盛,閉門歇業一年多的怡翠院重新開張,立刻招來大批狂蜂浪蝶,即便是在這種兵荒馬亂、朝不保夕的時候,生意同樣很興隆,開張的頭幾天,欲進門一親芳澤居然還要排老長的隊。
月上梢頭,淺飲低酌,輕歌曼舞。此刻,正是風月場所經營賺錢的黃金時段。
“大頭蛙在哪裡?”怡翠樓對面的一間黑屋子裡,凱魯揪着一個鹽幫幫衆的衣領,悶聲問道。
“七,七,歐,不,不,”那個幫衆被凱魯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大頭蛙、鑽地龍,都,都在小狐仙屋裡。”
大頭蛙是原井鹽市最大黑幫──鹽幫的七當家,鑽地龍則是另一股黑勢力──土鎬會的分舵舵主,都屬於在猛虎軍團剷除井鹽市豪商階層和黑道勢力的行動中僥倖逃脫的小頭目。凱魯這次原本專對着大頭蛙而來,沒想到順帶還能逮住鑽地龍,自然覺得不虛此行。
“咱們走!”
凱魯一把將這個幫衆扔至牆角,帶着二十幾名精壯漢子走出小屋,直朝對面那座燈紅酒綠的妓館走去。
這些都是從民間義勇軍中挑選出來的棒小夥,跟隨凱魯從事鋤奸行動。本次鏟奸除惡,把黑幫殘餘勢力連根拔掉,一切都照江湖規矩行事,故而大家都未穿軍服,一色的平民着裝。
“竹籬雅舍?這座嗎?”凱魯壓低聲音。
龜奴戰戰兢兢地點頭。
小狐仙是怡翠樓屈指可數的王牌紅姑,是妓院日進斗金的搖錢樹,故而在內院有一座單獨廂院。
凱魯無聲無息地一擺手,二十幾名隨從貓腰潛進,悄悄佔據各處要點,將竹籬雅舍團團圍住,不讓裡頭的人有任何脫逃機會。
右臂仍然受傷未愈,凱魯只有用左手執斧,真打起來,只能發揮出平常的六七成功力。不過,對付大頭蛙、鑽地龍這等江湖鼠輩,他自信滿滿。
“蓬!”
也不敲門,戰斧一揮,精緻的雕花房門就被劈裂!
衣冠不整,幾近半裸的妖嬈小狐仙驚聲尖叫。長有一對魚泡眼的大頭蛙、身瘦如竿的鑽地龍,也驚惶失措。
不過,屋裡還有一人,全身黑袍,端坐在竹椅上,冷眼而對,沒半點慌張之色。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在紅燭照耀下,發出黃燦燦的光暈。
“我道是誰?原來大名鼎鼎的凱魯將軍,竟然也看上了這小狐仙,爭風呷醋,以致急得要破門而入!”
“哈哈,金指環祭司,休倫老兒禁絕淫樂,”凱魯卓立豪笑,一副吃定了對方的樣子,“卻不曾想他的門徒高足,卻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是一路貨色,都喜歡這調調兒!”
“凱魯將軍深夜造訪妓院,又如此猴急,”金指環祭司油然道:“想必是yuhuo焚身,情難自禁了。要不要我給你開劑解藥嚐嚐?”
“你那兩個師弟,銀指環、銅指環都已梟首就戮,你要不識時務,下場也是一樣,”凱魯舉起戰斧,“當然,你要是就此跪地投降,棄邪歸正,我也可以饒你不死,還包管讓你夜夜笙歌,晚晚歡合。”
“凱魯將軍好大的氣量!如此,我們就拿此女比試比試,哥倆同樂一夜如何?”正說話,金指環祭司抄起小狐仙的小蠻腰,揮袖間,紅牌妓女似一顆炮彈飛向凱魯!
“小心有毒!”
凱魯怒聲暴喝,提斧而上!
魔教中人,功夫確實是陰詭毒辣,行事更不可以常理揣度,嬌滴滴的名妓美姬,竟被金指環祭司狠心變成一顆毒彈,而且還是子母霰彈!他手上運勁,紅牌妓女竟被活活分解成幾塊,血肉橫濺,直朝凱魯飛來!
戰斧似水磨風車般捲動,憑空掀起一道氣勁渦流,將帶有劇毒的膿血碎肉盡數攔截下來!
與此同時,凱魯側身急進,劈向屋內。
“轟!”
又是一聲爆響,閨房裡的一張梳妝檯被金指環祭司推出!
氣勁對撞,梳妝檯化作漫天木屑,迎面激射而來!
勁氣、血雨、肉塊加上木屑,在噴濺狂飆,恍如炎炎沙漠裡飛沙走石,整個空間都似乎灼熱沸騰起來!
凱魯也沒有想到,金指環祭司的武功有如此厲害,重傷未愈的他,此刻亦不敢正面擢其鋒芒。身在半空的他,一腳虛踢,就像馬戲團裡的大狗熊表演雜耍一般,凌空倒翻一個跟頭,堪堪避過劫難。
好一陣子,這股人造沙塵暴方纔停歇下來。
待到凱魯雙腳落地,揮袖拂開塵屑,帶領一衆隨從殺進竹籬雅舍時,房內原有的三人卻不見了蹤影!
“古怪!”凱魯一頭霧水。
三個大活人就像變戲法般蒸發了,既沒有看到他們奪命突圍,房內也再見不到他們的身影。
“給我搜!”
大家開始翻箱倒櫃,搜尋每一寸地方。
凱魯更親自上陣,鑽到牀下去察探有無秘道機關。
“該死的大狗熊!”
“嗷!”就在凱魯左摸右探的時候,屁股上突然捱了狠狠一腳,“啊喲喲!哪個混蛋……嗷!”
凱魯捂着曾被史吞拿用刀刺傷的屁股蹦起來,腦門又恰好撞到牀沿上!
眼前出現了一朵充滿野性美的草原之花,暴跳如雷的凱魯立刻蔫巴下來,後半截罵人的粗話也被生生地咽回肚子裡。
“喝,咱們的大英雄!我還以爲你是在前線浴血奮戰,誰曉得你竟然跑到妓女的牀底下公幹!”
真是禍不單行,臀部和腦門接連遭打的凱魯,臉上又捱了狠狠一個耳光!
鄧肯和奎爾只能強忍着,悶在肚子內偷笑。
“喏!這就是我今晚來找的妓女,你滿意了吧?!”凱魯惱火地指着地上被大卸八塊,血肉模糊的小狐仙屍首。
“嫂子,您錯怪大哥了。”由於年輕而經驗不足,扛不住卡琳爾威嚇而供出了凱魯去向,心中有愧的鄧肯,忙出來打圓場,“大哥可不是尋花問柳的花心大蘿蔔,他是來這擒捕內奸賊人。”
“夫人剛纔太過急躁,不等我們說完就急馬趕來。”奎爾也陪着笑臉道:“這只是一場誤會,現在應該冰釋煙消了。”
卡琳爾臉色已經平和了許多,但仍噘着嘴不吭聲。
“找到了!”
這邊廂正尷尬時,那一頭傳來了士兵們興奮的叫聲。
一名戰士不小心觸動了牆角一塊青磚,卻找出了秘道的機關,房屋的一角,露出來一個黑忽忽的洞口。
沒人再有心思吵嘴,大家燃起火把,小心地沿着石階而下。
凱魯故作誇張地捂着肥臀,一瘸一拐地走路。
一隻柔荑伸出,攙住了他粗壯的骼膊。
“哈,你也知道認錯了。”凱魯咧嘴笑起來。
“死狗熊,你踏足這種污穢地方,就活該捱打!”女人白他一眼,卻把他的骼膊纏得更緊了。
“就是這裡?!”奎爾訝道。
怡翠院裡的這條秘道並不長,也沒有其他岔路,通至妓館外一座無人居住的小院裡,就到達了盡頭。
金指環祭司和兩個黑幫頭目顯然早已經逃跑,衆人搜遍全院各處,再也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看起來,確實到此爲止了。”鄧肯說道:“顯然,這只是一條逃生的短道。”
“這可不是好兆頭。連怡翠院這種妓院裡頭竟然也存在有秘道,說明城內的地底下潛伏着很多漏洞,而我們卻像瞎子一樣,根本摸不清楚頭緒。”奎爾濃眉緊皺,憂慮明顯地寫在臉上,“更有甚者,金指環祭司的出現,說明大頭蛙、鑽地龍等黑幫分子,已經跟異教徒勾結上了。”
“看來,不徹底消滅黑幫團伙,幹掉這羣地頭蛇,”凱魯也一臉的嚴肅,“只怕將來會永無寧日!”
“把所有井口守住,不就行了嗎?”卡琳爾建議道。
“不僅僅是井口的問題。井鹽市裡頭,礦井衆多,秘道縱橫,”奎爾解釋道:“是否存在我們不知情的礦井,已發現的礦井裡頭是否另有岔路秘道直接與城內的宅院相接,也不好判斷。倘若異教徒經這些地方入城,裡應外合,同時發力,只怕守城之戰會非常危險。”
“這夥江湖蝦蟹,別看不怎麼起眼,破壞力卻不可小視呢!”鄧肯喃喃道。
“我們的城池,不容黑道勢力染指!幫會小雜碎想興風作浪,”凱魯狠聲道:“先問問我的斧頭答應不答應!”
“行了,你既然受了傷,就該好好臥牀歇息,別整天閒不住,一門心思找個藉口去亂逛妓院、窯子那些齷齪地方!”卡琳爾撇嘴道:“這件事,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
“你?”凱魯張大嘴巴,連連搖頭,“不行,不行。”
“好了,我看這樣,既然弟妹願意幫忙,”奎爾插話道:“你們兩口子就一齊對付城內黑幫的殘餘分子吧!”
“是啊!是啊!有大嫂陪着,大哥的清白聲譽自然是不會讓人懷疑。”鄧肯也連聲附和道:“而且有大哥大嫂同時出馬,幫派鼠輩再狡猾,也定然無處藏身。”
熹微的晨光照耀着洛瓦城港口。
負責傳遞絕密信件的金雕夫婦,飄落在水軍統帥查理的肩膀上。
“這一天來得真快啊!”查理看完後,將手裡的調遣令遞給尤勒,“易卜拉辛攻佔了香濃城,艦隊還在繼續北上。丹西領主下令,我軍必須出海迎戰。”
“可我們手裡只有六十艘三桅戰艦。真可惜,再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們就能湊齊一百艘之數。”尤勒嘆道,旋即又爲老夥伴鼓勁道:“不過,我們的艦隻雖少,卻有一流的水手。”
“僞軍雖然不行,但帝國水兵可不是好惹的主,何況其人數和艦隻都爲我軍三倍。”查理皺眉道:“不過,我們有威塞克的長船艦隊協助,非是不可一戰。”
“哦?那個海盜頭子什麼時候到?”
“明天雪地海盜就會抵達洛瓦港。到時候,我們將匯兵一處,攜手迎敵。”
“戰場選定了嗎?”
“敵軍北上,我軍南下,會在哪裡碰面,很難預料。”查理的目光投向粼粼的海面,“我估計,那會是一場激烈的遭遇戰。”
風和日麗。
立於帆艦艦首的易卜拉辛,一面呼吸着清新的海風,一面欣賞沿途風光。
依偎在亞熱帶海洋身旁的兩盟半島,滿目皆是青山、碧水、藍天、白雲,景色可謂極美。山巒疊翠,流水潺潺,柑桔樹和橄欖樹漫山遍野,綠瓦白牆的農舍點綴其間,再加上日夜沐着海風的吹拂,浸潤出一派獨特田園風情。如若沒有戰火燎卷各地,稱爲人間天堂亦不爲過。
“據眼線回報,蛟龍軍團已經竊取了三桅帆艦的製造技術,一直在洛瓦港建造戰船,訓練水手。”麻臉考夫利道:“看這樣子,邪教海軍顯然在準備捲土重來。”
“在兩盟半島作戰,僅有陸軍,只是一個獨臂殘廢;海陸協同,纔算雙臂齊全。丹西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更不會甘心捱打。”易卜拉辛冷笑道:“陛下早已洞悉敵奸,咱們這次之所以浩浩蕩蕩地溯流北上,沿岸一路攻城奪地,爲的就是把敵人引出來加以殲滅。”
“我方艦隻和人數都超過敵人的三倍,”考夫利皺眉道:“邪教聯盟真敢直接派艦隊出來挑戰我們嗎?我反倒覺得,他們可能還會繼續縮在洛瓦港裡造船,等湊足了力量纔會出海作戰呢!”
“整體形勢不利,容不得丹西的海軍繼續龜縮,”易卜拉辛胸有成竹,“除非他願意眼睜睜地看着所有的沿海城市變成聖教之樂土。爲着整個戰局着想,查理也不得不自老巢出動。”
“異教徒的戰損補充能力相當驚人,幾月前才被我們在香濃港斬斷一臂,幾個月後卻又繼續造船,很快再生一條。”易卜拉辛繼續道:“既然避免不了一戰,晚打不如早打。趁着敵方海軍尚未完備,先把蛟龍軍團誘出來殲滅,否則,等他們那條海軍的骼膊長得粗壯起來,只怕就不好對付了。”
“敵人也不是毫無倚恃啊!我方的艦隻和人數雖多,但有三成是由新附軍擔綱,整體而言,水手素質不及對方。”考夫利提醒道:“這些剛接受聖教的新附軍,等若假肢,非是正規水兵那種健全的骼膊。假肢可以用來嚇唬人,但用來打人可就不怎麼好使了。”
上一輪瀕海曠野大決戰中,半島僞軍不戰而潰的糟糕表現,令沙漠帝國高層指揮官們心有餘悸。這支部隊可以用於充當炮灰肉墊,用於勝利後撿便宜,用於打掃戰場,但與猛虎軍團、蛟龍軍團這等勇悍老練的軍隊堂堂正正交手,帝國的核心決策層不再抱什麼不切實際的期望。
“這我知道。”易卜拉辛頷首道:“爲了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面,查理必然傾師南下。所幸我方正規水軍也比對手多出六七成,只要不出大漏子,此戰的勝算還是相當大的。”
“既然敵人的造船工藝水平高,具有很強的戰損補充能力,”考夫利仍有些不解,“我們斬斷一條,他們又再生一條,如此打下去,海波豈不永無平息之日?”
“放心吧!陛下早有全盤計劃。查理的水軍如果龜縮港口,我們尚難攻取,可南下參戰,卻只要加以擊敗,敵人至少半年無法恢復元氣。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掃清水面障礙,自海上直取洛瓦城!”
“哦?”聽得易卜拉辛的真正作戰意圖,考夫利也不由眼中一動。
“尤勒的戰船廠就在洛瓦港,剷除掉這座軍艦生產基地,敵人還有什麼再生能力?”易卜拉辛遙望海面,信心滿懷,“更重要的是,洛瓦城是半島的東北部門戶,是邪教聯盟兵力和物資的主要中轉站,拿下了這裡,就截斷了邪教遠征軍與其本土的聯繫紐帶。到時候,丹西除了冒險強攻要塞撞撞運氣之外,再無其他翻身的機會!”
考夫利心下暗歎,自己選擇站在沙漠帝國一方,看來是賭對了。艾哈邁德和易卜拉辛的北上進攻,蘊藏着巨大的禍心,絕非簡單的報復xing騷擾,而是深思熟慮後使出的一記致命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