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原是背靠背坐的,所以此刻三元稍稍地側過頭去,方能聽清趙大所說的話。趙大的聲音雖然很陰鬱低沉,但是任然能感受到他語氣有些激動。他們的周圍被團團黑霧包圍着,那霧氣之中,隱藏着神秘的傾聽者,也許此刻正緊靠在他們的身邊……
“這些事情究竟過去了多少年?我已經不能確切地知道了。總之是好幾百年吧,雖然如此,對那事情發生前後的每一樁細節,我都記憶得非常清楚,並且經常會在腦海中浮現。”趙大開始述說起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雨真的下的很大,傍晚的時候張別古到我家來送柴,我說柴火都被打溼了,恐怕不好燒,我與他爭執了幾句。要他重新計算價錢,最近張別古送來的柴火經常有問題,原本我已經不打算再用他家的柴火了,可是他不停地懇求我。又述說了自家的很多不幸,我心軟了,最後還是要了他那擔柴。”
“不過我對他說那擔柴太溼了,不一定能燒,所以先不能結錢給他。我給他結清了之前的幾擔柴火錢,張別古信誓旦旦地說這柴只是外面打溼了,心子裡都是乾透的,一定好燒。我說我不信,他說雨大,他也不回去了,明天親自來替我燒窯。因爲之前他也經常幫我燒窯的,何況溼的柴燒窯煙很大,我也不想自己燒,就正好答應了他。所以這一天夜裡,第一個在我家投宿的並不是劉世昌,而是張別古。不過他是睡在柴房裡的。”
三元沒有插話,他只仔細的聽着,聽趙大說到這裡。三元心中已隱隱的有些感覺,看來劉世昌的魂魄要跟張別古回家果然是有原因的,張別古在這烏盆案中,一定還扮演了其他的角色。他並不是被隨機抽中的那個局外人,因果循環自有報應,老天爺的安排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啊!
“張別古挑了柴火去柴房,突然屋外又有敲門聲,我以爲他又轉回來了,披了衣服去開門。原來是個牽了匹騾子的過路商人,好象水裡剛撈起來一般,溼透溼透的。一看便知是個遠道而來的行路之人,在找人家借宿躲雨,我趕緊將他讓到屋裡。定遠縣人來人往,路過東大窪我家就在靠村口第一家,所以凡是遇到有人來問路或是打尖兒,從來有客不拒的,儘量與人方便。”
“這客人自稱南陽人,名叫劉世昌,在京城做了三年綢緞生意,變賣了現貨結帳回家,路過定遠縣遇到大雨,向我打聽附近何處有客棧投宿。我便告訴了他,這附近二十里地沒有客棧,只有農戶,要到鎮上才能找到客棧,現在時間也晚了,我看他裝束舉止,也是個十分有教養的人。雨夜獨行也不安全,便留他在我家暫宿。”
“劉世昌對我千恩萬謝,口中直說打擾。他從騾子上搬下大小二個包裹來,我幫忙拿進屋子裡。我叫來渾家,把那騾子牽去柴房栓了,自己陪着這位官人收拾行李包裹。我問他大包裹中沉甸甸的裝的是什麼東西?他說裝的乃是金銀。我又問他小包裹中也沉甸甸的裝的是什麼東西?他說裝的也是金銀。我說他做綢緞生意的是大買賣,他很客氣,說他做的是小買賣。”
“他又問我家做的什麼生意,我說我家是燒窯的人家,賣些陶盆瓦罐,他笑說我做的也是大買賣。我倒有自知之明,趕緊說我這纔是小買賣。做綢緞生意的怎麼能跟我們這樣燒窯的人家比呢?綢緞那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起的,只有京中的達官貴人才能夠置辦的起綢緞的行頭,那一匹上好的綢緞價值幾十上百兩銀子,抵的上一桌珍饈呢。哪裡是我們這些燒窯的窮人可以比的啊,一個陶盆才賣幾文錢,燒一整窯盆盆罐罐也就值幾吊錢!而且還經常賣不出去,積壓在倉庫裡等發黴。”
“雖然路過我家借宿的行路之人也是經常有的,不過遇到這樣材大氣粗的貴人可是第一次,我們夫妻二個不免就特別的用心招待,生怕有什麼地方不周到,叫人家看我們不起,以爲我們定遠縣的人小氣呢。我們那裡的風俗啊,就是寧可勒緊了自家的褲腰帶,也要排排場場地招待客人,好讓外來的客人看的起咱,不讓人家笑話我們窮。我知道那劉世昌趕了一天路,還沒用飯,就趕緊讓渾家置辦酒菜,又去柴房叫那張別古幫忙燒火,煮了熱水給客人洗澡。”
“那劉世昌對我十分信任,去洗澡更衣之前,還特地將大小二包金銀交代給我暫行保管。我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裡看着,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麼多的金銀啊,生怕一轉身他們就飛走不見了,坐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死死地盯着包裹,等待劉世昌出來。等劉世昌洗完澡換好乾淨衣服出來,渾家也已經把酒菜端上來了。劉世昌又是感激連連,他說萍水相逢如此打擾,實屬不該,明天一早等雨停了就繼續趕路,又說受人之恩銘記於心,要重重酬謝我們。”
“當即被我們拒絕了,我們不是開旅店的,留宿陌生人原是爲了行方便積善德,並不圖錢財。我給劉世昌酒杯斟滿酒,讓他在屋中自行慢用,便和渾家一起告辭出去了……”
三元忍不住插嘴問道,“這之後你聽到他房中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嗎?”
趙大想了一想,“我沒有注意,我和渾家回到自己的房間,很是興奮,說了會兒話,說這人真是有錢,那麼大兩包金銀,就這樣帶在身邊,太大膽了些。若是放他獨自夜行,遇了強盜被害了性命都不會有人知道的。渾家說有些南方的商人就是這樣,那是一些地方上的習慣,多少現金現銀都是隨身攜帶。我們說了一會兒話覺得睏倦,又想到明天還要早起,就上牀睡覺了。”
三元又問,“那這期間,張別古在做什麼?”
“張別古那天送完柴就在柴房睡了,因爲第二天他答應替我燒窯。不過後來劉世昌來了,我讓他來幫忙燒火做菜。他不算是客人,大家從小認識的,算是熟人,我又一直照顧他的柴火生意,所以臨時拉他來幫忙做點活計也無所謂。後來劉世昌洗澡的時候,我就一直坐在那裡盯着他那兩個沉甸甸的包裹。張別古一直在廚房幫忙,期間並沒有和劉世昌打過照面。等我與渾家從劉世昌房裡出來,他已經不見了,估計是回柴房睡覺去了,我們就沒再管他。”
“哦,那第二天呢?劉世昌是怎麼不見的?張別古又去了哪裡?”三元越來越覺得,劉世昌的魂魄會隨着烏盆兒跟張別古回家,絕對不是偶然的。時隔三年之久,他居然誰也不跟,偏偏跟着張別古回家,本來就很可疑。另外,張別古爲什麼也同樣消失了三年,這三年中他究竟去了哪裡?爲什麼偏偏在三年之後纔想到來收那夜的一擔柴火錢?
趙大繼續說下去,“夜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那晚我和渾家都睡的特別沉,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一沾牀便失去了知覺,好像暈過去了一般。第二天我們起牀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我先下的牀,覺得腦袋重重的,我想起來劉世昌還在家裡,生怕慢客,趕緊去弄早飯給他吃。我家是樓上樓下兩層的小樓房。我和渾家的房間在樓上,客房和客堂在樓下。”
“我下了樓,先是看到樓下的大門敞開着。我正滿心疑惑,不過我們那邊一向十分的太平,從來不曾遇到過賊,何況我家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賊也不會來光顧。就是心裡有些納悶,再一回頭,看到客房的門也敞開着,我進去看看,劉世昌已經不在了,牀上的被褥鋪蓋都收拾的很整齊,好像根本就沒睡過人似的。桌上的酒菜碗盞也都在,整個房間如同被打掃過一遍,特別的乾淨。”
“我想這劉世昌一定是起的早,等我夫妻起牀等不及了,所以自行上路去了。我再轉到客堂來,看到客堂的八仙桌上,正中間大大方方放着一錠金子。天哪,是金燦燦實登登一錠結結實實的官制雲紋元寶金。你想我一個燒窯的小百姓,哪裡見過這樣一大錠的金子啊。心想這下可真是遇到大貴人了,這難道就是劉世昌昨夜所說的重謝麼?那也實在是太大方了。”
“這錠金子,都夠把我家這點破房子翻修個十來遍的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啊,我激動的立即就竄到了樓上,拉起渾家來叫她看,她還以爲在做夢呢。不過等興奮頭過了,渾家和我一商量,覺得我們沒有這樣大功勞,不該拿人那麼多金錢,何況這突然而降的意外之財也很叫人不安,聽說發橫財是要折壽的。渾家讓我趕緊去看看能不能趕上劉世昌,把金子還給他。”
“我也覺得渾家說的有道理,所以趕緊揣了金元寶在懷裡,去柴房看一眼,劉世昌的騾子已經不在了。我當時心裡就稍稍疑惑了一下,想他怎麼知道騾子栓在哪裡的?當時張別古也不在了,不過這個時候我的心全在那錠金元寶上,哪裡還顧得上琢磨張別古去哪裡了呢。我想也許是張別古給劉世昌牽了騾子送他走的。我趕緊就出了門,沿着大道朝定遠縣的方向追趕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