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了。身上被鮮血浸溼的衣服早已被換下,整潔舒適的褻衣貼在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睜開眼睛,夢汐滿腦子都是師父越來越透明的身影,臉頰上依稀掛着兩道淺淺的淚痕。發現自己正躺在以前房間的榻上,身邊空無一人,心裡一急,驚慌失措地想要站起來,剛剛擡起右手,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牀板上。
正撐着頭坐在一邊打瞌睡的屍王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地望向了夢汐的方向,見她正在吃力地撐起身子,瞬間清醒過來,疾步跑了過去:“夢汐,你終於醒了!”
“屍王……”夢汐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身上的劇痛讓她緊皺着雙眉,臉色透明,蒼白如紙,櫻桃般小巧的嘴脣一點血色都沒有。
屍王見她傷成這樣還硬要坐起來,連忙按住了她的肩:“你乖乖躺着別動!我們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整個人跟個血人似的,看得所有人都膽戰心驚。你師孃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幫你止住血。清理完傷口,她說你渾身上下全都是針扎般的小洞,想必是被那些光刺穿的……”
夢汐搖了搖頭,身上的痛早已麻木,遠不及心底的疼痛與擔憂。抓着屍王的衣角,夢汐喉頭一澀,緊張地問道:“師父呢?他……還好嗎?”
屍王低頭皺眉,沉默了半晌,猶豫道:“不好。”
夢汐聽後,臉色比剛纔更白了,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我要去見他……”明明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可她還強硬地想要坐起來,然後又重重地向後倒去。
屍王一看急了,連忙按住她不安分的身體:“夢汐,你別亂動!我話還沒說完!別急,你先好好躺着聽我說。你師父現在的情況雖然不是很樂觀,但你的兩位師伯師叔,還有其他八大門派的掌門,都已經輪流替你師父輸了許多內力,暫時可以保他性命無憂。”
“什麼叫……暫時?”?夢汐緊張地看着屍王,手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角。
暫時是多久?一個時辰?一天?還是一個月?或者一年?
屍王拍了拍她的手想讓她放鬆下來,可一想到她身上有傷,又輕輕地收起了動作:“你師父傷得太重,現在正處於昏睡之中,意識全無。由於散去的內力和修爲太多,所以他現在完全是在靠別人的內力來續命。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掌門師伯說這個方法最多也只能堅持一個月。”
“那一個月之後呢,師父會死麼?”夢汐面無表情地看着屍王,眼神空洞無光。
“你放心,他們已經想到了救你師父的辦法了。”屍王不忍心看夢汐這麼傷心的樣子,偏過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
可他這一舉動在夢汐眼裡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屍王,你說的是實話?不是在騙我?師伯真的想到了救師父的辦法了?”爲什麼在說這話的時候,他不敢看着她呢?
“當然是了,我怎麼會騙你呢!”屍王見她不相信,爲了讓她放下心來好好養傷,還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保證。
夢汐垂下了眼眸:“那你告訴我,是什麼辦法?”
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師父對她而言太重要,她希望能知道他的所有,哪怕是最壞的消息,她也不希望大家都瞞着不告訴她。
屍王坐在了榻邊,安慰她道:“具體是什麼辦法我也不知道,但你師孃今日來的時候說幾位掌門在正殿商量了一整日,已經想到了方法。只是……只是可能有點困難……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有那麼多人在,我相信你師父一定會沒事的!”
無聲的點點頭,夢汐咬了咬脣:“我想去看師父……”
“不行。你現在的身體那麼虛弱,別說走出這個門了,就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好好在這裡躺着,身體沒好之前,哪裡也不許去!”屍王見她醒來就心心念念想着她的師父,連她自己傷成這樣的身體都顧不上了,氣就不打一處來,莫名地心煩。
可夢汐依舊堅持,微弱的雙眸滿是倔強:“我要去……”她一定要見到師父,現在只有見到他,陪着他,才能讓她安心。
跟她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良久,屍王終於輕嘆一聲,他妥協了。他知道現在在這個丫頭的眼裡,除了他師父之外就再沒有了別人。都已經傻到能夠爲他不要命了,那些傷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將夢汐從被子裡面拉了起來,順手拿起掛在旁邊衣架上的一件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又幫她繫好,然後才抱起她朝易雲洛的房間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易雲洛的屋子裡沒有點燈,只有榻前的一扇窗半掩着。金色的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榻上,打在易雲洛的身上,他的整個人就彷彿沐浴在月光之下,本來就是謫仙般的姿態,此時顯得愈發的飄渺虛幻。
旁邊的小案上放着一個正在冒着青煙的小香爐,散發着陣陣淡雅的清香。這是南素衣特地爲他準備的,說是上好的安神香,不管有沒有用,反正無害,放着再說吧。
將夢汐輕手輕腳地放坐在了易雲洛的榻邊,屍王就很自覺地退了出去,替兩人掩上了房門,擔心夢汐會有事叫他,便獨自坐在了房前的石階上,雙手撐着下巴,望着空中的月亮發呆。
屋內的夢汐根本不知道他傷在了哪裡,所以也不敢去碰他。她只是隱約記得當時她將星輪恢復原形之後,師父和應霸天周圍的金光慢慢地變淡。然後師父突然身形不穩,眼見他從高空中墜落,她什麼都沒想就撲上去接住了他。可那個時候她自己也幾乎已經耗盡了全力,接住他的身體之後根本就沒有力氣再托住他,頭一昏便緊抱着他一起墜落。
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只是記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從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師父開始,一直夢到了和他在半山腰相處的日子。從幸福到苦澀,從心痛到甜蜜,和他在一起的這八年,不斷地在她的眼前重複上演,一遍又一遍。
“師父,汐兒來陪你了。”
夢汐在易雲洛的身邊躺下,不敢用力,只是輕輕地枕在他的肩頭,握起了他垂在一邊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藉着月光,夢汐癡癡地看着他的側臉。他微閉着雙目,睫毛彎彎的,翹翹的。夢汐還是第一次發現,師父的睫毛居然也這麼長,好像比她的還要長了許多。他的鼻樑也很挺,就像那高高聳立的雪山一樣,那麼清遠,那麼挺拔。
伸手輕輕地摩挲着他的脣,那是他們曾經親密的接觸。它溫柔過,霸道過,瘋狂過,也熱烈過,可是現在,卻是那麼的冰涼。不像是以前的那種涼,現在是徹徹底底的冰冷,沒有血絲,沒有一點生氣。
想到曾經他是那麼的高高在上,現在卻只能孤孤單單地躺在這裡,夢汐的心裡一陣痠痛。
靠在易雲洛的肩頭,夢汐喃喃自語。
“師父,他們都說你傷得很重,沒有意識了。可是汐兒知道,你只是睡着了。因爲以前生活得太累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休息一下,所以你就偷懶了,賴着不肯起牀,對不對?”
“汐兒感覺得到,你是有意識的。我現在說的話,你也一定能聽到。只是你在怪汐兒,怪汐兒不聽你的話,怪汐兒居然敢跟你動手,怪汐兒不乖乖地留在這裡等你回來……所以,你生氣了,在汐兒沒跟你道歉之前,你就不願意醒來……”
“師父,其實啊,我早就發現了,你也是一個很愛生悶氣的孩子呢!呵呵,不要不承認哦。如果你醒着,我纔不敢跟你這麼說呢,可是現在你還在睡覺,就當是做夢啦。偷偷地告訴你,我啊,最喜歡的就是你生悶氣的時候的樣子了。因爲每次在那個時候,我都會感覺到你很在乎很在乎我。”
“別問我爲什麼,你自己知道的!哼,總是把話都藏在心裡,一直都不肯告訴我,還老是喜歡騙我說喜歡你。你忘了麼,前兩天我還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可你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我……”
依賴地往易雲洛的肩上蹭了蹭,夢汐的聲音又輕又柔,軟到了心底。
“師父,等你醒來就告訴我答案好不好?汐兒真的好想知道這個答案,會不會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之前,你就已經喜歡上我了呢?”
“可是那樣又不好,我希望自己喜歡你的日子,比你喜歡我還要長……這樣在你身邊,至少能有一樣讓我得意的事情。以前一直都是你照顧我,你保護我,以後就換我來照顧你吧……等你醒了,我不要再做你的徒弟了,我要,我要……我要做你的……”
臉上有些泛紅,夢汐咬着脣,發出了一個輕到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有沒有說出來的音。
“師父,我都說了這麼多了,你怎麼還不醒呢?汐兒都來給你道歉了,你快點醒來好不好?陪陪汐兒說話好不好?”
……
那晚,夢汐枕在易雲洛的肩頭,說了好多好多的話,直到最後累了,自己又昏昏地睡了過去。而坐在外面的屍王,只是靜靜地看着月亮,在他們的房前守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