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夢汐趴在桌子上,手指不停地戳着果盤裡的橘子:“師兄,爲什麼從來都沒有聽你提起過你是太子呢?”
“我沒說過嗎?”慕容亦寒坐在夢汐的對面,搶過被她不停蹂躪的橘子,上下拋着。
“你有說過嗎?”夢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反問道。
“我怎麼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故事,難道是我記錯了?”慕容亦寒又問。
夢汐想了想,咬着手指道:“好像是有說過,可你沒說你是太子啊!”她只記得他說過他小時候爲了吸引他孃的目光而做了很多壞事,也說了是如何跟着掌門到天清的,可他爹是誰卻從未聽他提過。
將剝好的橘子遞到了夢汐手裡,慕容亦寒站起來走到了窗邊。皎潔的明月高掛於夜空,就如他現在的心境一般清明。
“我娘是我爹的正室,那她也就是皇后。我雖然不是父皇的長子,但由於母后的關係,以嫡爲尊,將來必然是要繼承大統的。你並不是出生在這宮中,所以你不懂這裡的人心險惡。外面人人都以爲能進宮便是一生的榮耀,擁有數不盡的財勢權利,卻不盡然。宮裡的明爭暗鬥比起外面要更兇險得多,爲了爭權奪寵,每個人都不擇手段,費勁心力。爲了往上爬,甚至可以不惜犧牲一切,哪怕只是父皇的一日恩寵,也會鬥個你死我活。”
酸酸甜甜的清香在口中四散,可夢汐嚐到的卻是另一種味道。她站起來朝着慕容亦寒走去,靜靜地看着他挺拔寂寥的背影。
“母后出生於書香世家,自幼飽讀詩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情橫溢。但偏生性子溫婉,不愛與人相鬥。如果說在這後宮之中,過於強勢會惹人非議,那麼完全不去理會,卻是會遭人嫉妒。更何況她還是皇后,掌管着六宮一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我出生開始,後宮中關於母后的謠言越演越烈,幸虧有父皇一直護着母后,纔沒有掀起軒轅大波。但那以後,母后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冷淡。我以爲她不喜歡我,所以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吸引她的注意。但最後我卻發現我錯了,母后這麼做,從一開始就是爲了保護我。太子之位相當於未來的皇帝,多少人在眼紅着,多少人在覬覦着。故意疏遠我,親近別的皇子也不願和我多說一句話,她只是爲了讓別人以爲,我在她的心裡一點地位都沒有。這樣,也許就可以讓我遠離這深宮內院的暗鬥,讓我無憂無慮地成長。”
“你母后很愛你。”夢汐陪他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就懂了他曾經說的那些話。
“是啊,可那個時候我不懂,還總是氣她怨她。”慕容亦寒的眼底帶着一抹淡淡的憂傷,如果他早點知道的話,好好陪在她的身邊,也許她就不會死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母后臨終前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樣地讓他揪心。
“可你最終還是沒有讓她失望啊。”夢汐笑着對他眨眨眼睛,“你看,你現在當上了太子,不管曾經怎樣,至少她所做的那些事情沒有白費。如果她在天有靈,我想她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你說得對。”慕容亦寒點頭贊同,然後往前湊了一點,“的確是現在。”
“嗯?什麼現在?”夢汐歪着頭,手裡抓着自己的頭髮。
“忘了告訴你,在回宮之前我還不是太子。所以就算那日我把我的身世全都完完整整地告訴你,太子這件事情,我也不會知道的。”
慕容亦寒得意地從夢汐身邊走過。所以這件事情,應該不算是他瞞着她吧。至於身份什麼的,其實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猜不出那就只能說明她太笨了,可不能怪他吶。
第二日辰時剛過,屍王就懶洋洋地打着哈欠從慕容亦寒的臥房裡走了出來。以前躺在棺材裡的時候就常聽人家說,在這人間最舒服的地方就屬皇宮了。昨夜一試果不其然,光是這張牀就讓他恨不得再睡個十天十夜。若不是還有要事在身,他絕對會賴在這裡,管那個臭小子怎麼趕他,他都佔着不走了!
慕容亦寒見他出來,扔了一個包子給他:“貪睡鬼,快吃吧,吃完了好去辦事!”
屍王漂亮地伸出右手擋在臉前,包子“啪”地一聲貼在他的掌心:“臭小子,天才剛亮呢,這麼急幹什麼!”
慕容亦寒靠在桌子上,語氣也是懶懶的:“是你剛睜開眼睛纔看到天亮吧。我可告訴你,本少爺的牀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睡的。”
“睡都睡了,老子還怕你不成?”屍王大大咧咧地在他身邊坐下,完全不顧旁邊兩個小太監驚訝到合不攏嘴的表情。
這這這,這人的膽子也太大了吧!他們的主子好歹是太子,就算是他的朋友,也不能一口一個臭小子這麼叫啊!成何體統!
慕容亦寒笑而不語,繼續喝着他的粥,一邊吃還不忘給夢汐夾菜。這麼久沒見她又瘦了不少,該多吃點纔是。
夢汐咬着筷子:“對了師兄,等下見到柳妃娘娘,我們要怎麼做啊?”昨晚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還可以偷偷潛入柳妃的住處去找找靈石,但是現在要跟着他一起大搖大擺地去,夢汐就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了。
慕容亦寒把她碗裡的菜堆得像座小山一樣高之後才滿意地笑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如果她手上真的有女媧石的碎片,那我就有辦法把它拿來。”
“什麼辦法?”屍王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嗯,這裡不止睡得舒服,東西也好吃。
“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
屍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慕容亦寒看了看夢汐,見到她也是一副很想知道的樣子,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別急慢慢吃,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然後又走到那兩個小太監的身邊,低着頭不知道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只見他們彎腰行禮之後就跑了出去。
等到看時候差不多了,夢汐他們走到院子裡之時,其中一個小太監已經不知去向,而另一個的身後浩浩蕩蕩地站了二十幾個宮女太監,見到慕容亦寒均是恭恭敬敬地低頭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夢汐和屍王顯然被這排場有些驚住了。雖然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但現在這唱得到底是哪一齣,他們就不得而知了。
屍王有些傻眼地抽了抽嘴角,這個臭小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昨晚擅闖皇宮是吧。不就是去問柳妃借樣東西嘛,用得着搞得這麼……呃,隆重麼?
慕容亦寒的臉上收起了剛纔的玩世不恭,很自然地朝屍王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拉起夢汐朝外面走去。而那些宮女太監,則是規規矩矩地排成兩排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芷鸞殿內,柳妃在收到小太監的傳信之後,已經候在了殿內。等慕容亦寒他們到的時候,她正斜靠在殿中央的椅子上,手裡拿了一本書正在翻閱。見到他們也只是微微擡頭,然後將書給了身邊的一個穿着綠衣衫的宮女。
雖說曾經在品香樓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柳妃的大名,但夢汐真正見到她還是第一次。站在慕容亦寒的身後悄悄地打量着這個女子,她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但看上去卻只有二十出頭。身着一件梅色的紗裙,香肩半露,高聳的酥胸若隱若現。腰肢纖細,身形優美,傅粉施朱,明眸皓齒。宛若沉魚落雁之嬌,又如出水芙蓉之美。一雙媚眼楚楚動人,卻又不失秀麗端莊,讓人一眼便感傾城傾國之色。
“亦寒見過柳妃。”慕容亦寒拱手向她行禮,夢汐和屍王見狀也微微地低了低頭。
“太子不必多禮。”柳妃坐正了身子,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他身邊站着的兩人,臉上帶着三分笑意,“聽說月前太子一回宮便被皇上冊封,本宮一直都沒有時間去東宮探望,還望太子不要怪罪。”
慕容亦寒笑着在一位宮女的引領下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應該是娘娘不要怪罪亦寒這麼晚纔來見您,亦寒又怎敢怪罪娘娘呢?”
柳妃搖了搖頭,頭上的金鳳簪子也跟着一起抖了抖:“太子這話嚴重了。想必你剛回宮一定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晚來些日子也是正常的,本宮又豈是不明事理之人?”
“娘娘理解便好。”慕容亦寒含笑地答道。
柳妃這纔將目光移到了夢汐的身上,打量了她一下,復又對着慕容亦寒道:“不知太子今日前來,是否還有別的事情?”
見柳妃也不再寒暄,慕容亦寒收了收臉上的笑意:“確實有事,可否先請娘娘屏退左右?”
柳妃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着什麼,然後才輕輕點頭。不一會兒,整個殿內除了柳妃身邊的綠衫宮女之外,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見慕容亦寒看着她身邊的女子,柳妃道:“翠兒是我的貼身宮女,我的事情她都知道。”
慕容亦寒點頭,開門見山:“請問娘娘的身上是否有一塊形狀怪異的寶石?”
手指輕蜷,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柳妃皺了皺眉,坐直了身子。腦子裡飛快地轉着,然後緩緩道:“你怎麼知道?”
見她這個樣子慕容亦寒就能確定夢汐的懷疑了,又道:“我也只是問問,不過娘娘既然這麼說了,那便是有了。”
將剛纔的詫異深藏了起來,柳妃道:“本宮的確有,但不知太子爲何要提起此物?”
這塊東西是幾年前皇上賜給她的,說是能防身。當時她也不以爲意,心想一塊小小的石頭能有什麼用,而且形狀也不好看。但礙於是皇上親賜的,她便也日夜帶在身上,直到有一次跟着他外出狩獵,差點被野獸所傷,卻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爲它所救,她才後知後覺那真的是一樣寶貝,然後也就一直帶在身上。這幾年多虧有了它,否則在這勾心鬥角的深宮之中,怕是她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只是當時皇上賞賜之時,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事後她也未向任何人提起,慕容亦寒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確定了她真的有,夢汐心下大喜。聽到她這麼問,差點就要將借東西的話說出口,卻正好被慕容亦寒攔住了。慕容亦寒朝她使了個顏色,又搖了搖頭,夢汐才安靜地站在了他的身邊。
慕容亦寒道:“我朋友有急事想要藉此寶石一用,不知娘娘可否願意相借?”
“是你身邊的這位姑娘?”他們剛纔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柳妃的眼裡。
“是。”
“這……”柳妃面露難色。
“娘娘可是不願相借?”慕容亦寒問道。
柳妃側身靠在了椅柄上:“太子,不是本宮不願借,只是這寶貝是皇上賜給本宮的,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降罪下來,本宮可承擔不起啊。”
慕容亦寒早就猜到了她會這麼說,笑道:“這點娘娘大可不必擔心,父皇的性子我瞭解。他賞賜下去的東西,那便是他人的。不管再用於何處,父皇都不會干涉的。”
見柳妃低頭不語,慕容亦寒也不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說道:“娘娘是否是在擔心離了這塊石頭,萬一又有人要來刺殺娘娘,到時候就沒東西防身了?”
柳妃聞言猛得擡頭,他,怎麼都知道?
慕容亦寒又不是傻子,她前幾天被刺殺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宮中。而刺客在近她身時無故慘死的事早就已經在宮裡傳了個遍,他雖沒親眼所見,但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再加上夢汐說她身上有女媧石的碎片,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前因後果。
慕容亦寒站了起來:“娘娘,寶貝雖有靈性,但也總不能護得您一輩子周全。在這深宮內院,陰謀諸多,防不勝防,說到底這寶貝再厲害,終究也不過是一個死物,萬一您那日不小心弄丟了,又或者被人盜去,到那時候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柳妃也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慕容亦寒,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
慕容亦寒輕笑,以一副穩操勝券的姿態與她對視:“我只是想問娘娘暫借寶石一用而已。”
他說得倒是輕巧。柳妃道:“若是本宮說不借呢?”
“那亦寒也只能作罷。”慕容亦寒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又彷彿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既然娘娘不知亦寒今日所爲,那亦寒便也只能就此告辭了。”
慕容亦寒說完就欲轉身,柳妃連忙叫住了他:“等一下。”
慕容亦寒衝着因他剛纔的態度而急得半死的夢汐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地轉身:“不知娘娘還有何事?”
柳妃在那個綠衫宮女的攙扶下走了過來:“本宮想知道太子今日的行爲是……”
慕容亦寒淡淡一笑:“娘娘既已明白,又何須多問?亦寒只是想各取所需而已,如果娘娘實在不願割愛的話,那……”
“我借。”慕容亦寒話沒說完,柳妃就打斷了他。從衣袖中拿出來一個穿着紅線的不規則的黃色石頭,遞到了慕容亦寒的面前,“這便是那寶石。”
慕容亦寒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問道:“娘娘就這麼把寶貝給我了,難道你就不怕我會騙你?”
柳妃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三分的笑意:“如果我連太子都不敢相信,那以後又如何讓太子信我呢?”雖然這次可能賭得有點大,但是她相信她一定會贏。
“好,那我就替我的朋友多謝娘娘了。”慕容亦寒將土靈石拿過來,眸中閃着深意。
離開芷鸞殿,夢汐和屍王還是不明白他們剛纔所謂的“各取所需”到底指的是什麼?柳妃把土靈石給了師兄,可師兄似乎什麼也沒給她啊……
看着她一臉疑惑的表情,慕容亦寒摸摸她的頭:“這宮裡和外頭是一樣的,只有站在最高處,纔不會輕易被奸人所害。”
夢汐撓了撓腦袋,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說,她要你幫她當皇后?”
慕容亦寒搖搖頭,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夢汐的想法:“錯。”
“那是什麼?”難道還有比皇后更大的位子?
“是太后。”屍王一針見血,慕容亦寒聽了終於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目光,屍王頓時挺了挺胸膛。
夢汐驚呼:“啊,太后,那不是……”
“噓,小聲點。”慕容亦寒使勁地敲了敲她的額頭,夢汐連忙掩住了嘴。
“父皇既已冊封我爲太子,那以後必然是要繼承大統的。我的母后已經仙逝,太后之位自然空了出來,到時候冊封太后又或是不冊封,那都只是我一句話的事情。”
正是因爲這樣,慕容亦寒才那麼有把握地直接問柳妃要東西。柳妃是個聰明人,知道他帶着那麼多人,大張旗鼓地去見她,便已經明瞭了他的意思。讓宮中的人都知道如今的太子與她是同一陣線的,那麼其他的妃嬪就算嫉妒地早有打算想要除去她這個眼中釘,也不得不停手,隔岸觀火,否則只要走錯一步,那麼便是滿盤皆輸。
權衡利益之下,她一定會將東西給他,因爲與其一輩子靠着一塊石頭保護自己,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倒不如放手去博一場,說不定她就是那最大的贏家。
所以,柳妃賭了。而這,就是慕容亦寒打的主意。
“師兄,你以後真的要當皇上啊?”夢汐扯了扯慕容亦寒的衣袖,擔心地看着他。
別人不瞭解他,可她懂他。他是那麼愛自由自在的一個人,怎麼會願意受這些禮教的束縛呢?更何況,她聽說皇帝都很忙,而且常常批閱奏章到很晚,每天又要在天沒亮就起牀上早朝,一般都死得很早誒……
呸呸呸,她纔不要師兄死呢!再說師兄又是修仙之人,可以活很長很長的,要是真的當了皇帝,做個幾百年,就算他不厭煩,那些大臣啊什麼的肯定都會被死不了的他給嚇死的!
“這個嘛……”慕容亦寒淡淡一笑,“看情況咯!也許我心情好,就當個兩年來玩玩也說不定啊。”
玩……
夢汐攥着土靈石,滿頭黑線中……
突然身後一個聲音響起,讓夢汐忍不住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