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師父回霜雲殿的路上,沐夢藏了一肚子的疑問。
譬如他爲什麼會知道她有難,譬如他爲什麼要救她,又譬如他爲什麼要收她爲徒……這一連串的疑問在沐夢的心裡徘徊了很久,但看着他的背影,她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他的出現猶如黑暗中的明燈,照亮了她小小的生命。從來都不知道神仙是什麼,以前以爲能夠一輩子待在爹孃的身邊,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而現在,她突然很想也可以永遠陪着他。
他的背影如雪山般孤傲挺拔,只相差幾步的距離,卻彷彿隔着千山萬水般遙遠。一如之前的夢境,她想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袖,卻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
白色的衣袍拖曳在地上,層層疊疊,宛若綻放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看着看着,沐夢忍不住彎下腰,將一片潔白攥在手心。
感覺到陌生的氣息,易雲洛回過身,卻見小弟子正拿着他的衣襬,似是在端詳着什麼。
“你在看什麼?”
“白衣……啊不,神、神仙師父……你的衣服髒了……”習慣性地想要叫白衣仙人,卻忽然想到他們之間的身份已經有了變化,沐夢連忙鬆開手,指着地上的潔白說道。
“無妨。”易雲洛淡淡地說道,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以後喚爲師,把神仙去掉吧。”
“是,師父。”沐夢應道。
“先跟爲師回霜雲殿,爲師有話要與你說。”
“哦。”沐夢乖乖地點頭,見他已經走遠,立刻跟了上去。
霜雲殿,位於天清山主峰的最高處,站在殿外可俯瞰羣山,將天清盡收眼底。
這裡原是天清創派掌門元陽道人居住之所,元陽道人仙逝之後,易雲洛接任天清掌門,搬至此處,並將其改名爲“霜雲”。
殿內空無一人,空曠寂寥。除了堂內四張紅木座椅,兩兩對稱相放,以及正上方一對紫檀木的桌案座椅之外,再無他物。
易雲洛平時喜靜,膝下又無任何弟子,平常住在這霜雲殿的也就他一人而已。
“你叫沐夢?”帶着她將整個霜雲殿熟悉了一番之後,易雲洛開口問道,剛纔在大殿上聽她是這樣說的。
“嗯。”沐夢的小腦袋四下轉動,來到一個新的地方,她總忍不住四處打量。
易雲洛掐指,他本是打算了解一下小徒弟的喜好與今後的的習性,好日後方便教她修行。可是不論他怎麼掐算,都看不清她的命運,似是有什麼正阻礙着他的力量。原本以爲他的命格是這世上唯一看不透的,卻沒想到她的也是。
眉頭微皺,強行衝破那道束縛,卻也只窺得八字:“因木而生,爲木而滅。”
好奇怪的命數,想要再次窺探,連那八字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爲何?易雲洛不解。
也罷,她的命數雖奇怪,他亦無法探得,但好在她生性善良,聰慧機靈,也沒有任何兇惡特殊之象。往後加以引導,多加註意,“爲木而滅”這個未知的命運也不是不能避免。
“師父,你在想什麼?”沐夢見他只是低頭沉思,半天沒有說話,忍不住問道。
“爲師給你改個名字可好?”
沐夢愣了一下,道:“爲什麼呀師父,這個名字是爹孃給我起的,可好聽啦,我都用了十年啦!”
易雲洛搖頭,道:“你命中註定與木相剋,名字裡又都帶了木字,絕非好事。”
沐夢抓了抓頭上的小辮子,師父說的話好深奧噢,她好像不是很懂誒。不過師父說的話,一定有道理,想了半天,道:“那好吧,師父改吧。”
易雲洛點頭,道:“沐夢沐夢,去木爲汐,以後你便叫夢汐罷。”
夢汐,沐夢重複了一遍,那不是還有木嘛。她不解地仰起小臉。
易雲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雖與木相剋,但也與木相生。爲師只能幫你避免一部分,剩下的還是要靠你自己。”
就像掌門師尊所說的,拜到一個好的師父固然重要,但修行最重要的還是要靠自己嗎?沐夢好像懂了一點。
夢汐,這個名字聽起來也不錯啊,而且是神仙師父取的,似乎比原來的名字更好聽呢!
沐夢咧開嘴,露出了潔白的貝齒,笑道:“師父說叫夢汐,那就叫夢汐吧!”
“那以後爲師就叫你汐兒了。”
“好,弟子聽師父的。”
“汐兒,這霜雲殿上只有你我師徒二人,不必有過多的拘束,以前你在家裡怎麼樣,在這裡也可如此。”
家……聽到這個詞,沐夢臉上的笑意僵了下來,扯扯易雲洛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問道:“師父,我什麼時候可以學法術呢?”
“修行分爲凝氣、築基、辟穀、結丹、元嬰、化神、合體、渡劫和大乘九大階段,必須循序漸進,不可急進。你才入門,資質又一般,還是先將基礎學好,等你到了元嬰期,再學也不遲。”
“那要多久啊?”
“每個人的境遇都是不一樣的。前面幾個時期所需的時間較短,也是最容易達到的。你子軒師兄和靈芸師姐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到了元嬰前期,也算是不錯的了。”
“師父你呢?”
“爲師大概花了三個月吧,相隔太久,記不清了。”
啊,師父這麼厲害都要花三個月的時間,那憑她這副每個人口中都是普通到隨便一抓一大把的資質筋骨,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修到那個傳說中的元嬰期呢。別說三個月了,就是給她三年時間,都不一定能修到。
那爹孃……
“師父……”沐夢的眼眶裡似有淚光閃爍,欲言又止。
易雲洛低嘆一聲,蜷膝蹲了下來,道:“爲師要與你說的,正是這件事。爲師趕到的時候,你爹孃已經被妖魔所害。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好生收着吧。”
沐夢接過師父手中幻化出的木簪,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地搖着頭。這是孃親一直帶着的簪子,孃親說這是爹爹當年親手做的,送她的定情信物,所以不管這些年簪子原來的顏色已經看不清楚,連棱角都已經被磨圓了,孃親還是不捨得換新的。
“不,不會的!爹爹和孃親不會死的!他們答應要一輩子陪着夢兒的,他們不會捨得丟下夢兒的!”
“汐兒……”
“師父,爹爹和孃親沒有死對不對?他們只是生夢兒的氣,怪夢兒調皮又不聽話,所以讓你來騙我的對不對?”沐夢渴望地望着易雲洛,多麼希望能從他那裡聽到肯定的答案。告訴她爹孃並沒有死,他們就在桃山等着她回去,還有李伯伯,也一定在院子裡等着她了。
“爲師沒有騙你,你爹孃已經死了。”
“不會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宛若一顆顆珍珠,打溼了她青色的衣襟。
“師父你是神仙,神仙最厲害了,什麼都會,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爹孃的……師父……”
“汐兒,凡人的命本就不長,於我們修仙之人來講,區區數十載有如過眼雲煙,只是一晃而過的事情。就算你爹孃現在沒有死,將來的某一天還是會離開你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自他出生就早已註定。就算爲師是仙,也不能逆天而行。”
沐夢茫然道:“那我不要修仙了,也不要學法術,我要回桃山……”想要修仙習法,本就是爲了要救出爹孃,而現在爹孃都不在了,她還要學這些做什麼?
易雲洛幫她擦眼淚的手一滯,自從知道她爹孃出事之後,他就沒辦法忽略掉這個孩子。
也許是因爲他爹孃曾經救過他,也許是因爲醒來時這個孩子就躺在他的身邊,讓他不由地心生暖意,也許是這幾個月的觀微,她的堅強和堅持他都看在眼裡。
本是打算導她來天清,不論她是否能夠通過考驗,拜他爲師,等她留在天清之後再告訴她她爹孃的事情,這樣她也能夠脫離顛沛流離的宿命,安安穩穩地長大,也好還她爹孃相救之恩。
但現在,她既已是他的徒弟,他又怎能讓她獨自一人再回桃山呢?
伸手拂過她的發頂,解除了當年對她設下的法術。那個時候只道她天天粘在他的身邊,養成了依賴,小孩子雖然記不得事,但感覺卻比常人靈敏得多,他一離開怕是會將她爹孃折騰地辛苦。
那時的他也從未想到過如今會與這孩子扯上這樣的關係,便消去了她潛在的記憶。
“師父……”
突然一股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像是失去了多年的東西又重新回到了身邊。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覺得好熟悉,有種奇怪的衝動,想要像以前不小心弄疼弄傷時爹孃抱着她一樣,撲到他的懷裡,大哭一場。
可是他是師父啊,不是爹孃,她不敢。
易雲洛輕輕地將沐夢攬進懷裡,輕拍着她的後背,語氣雖淡,卻多了幾分親切:“爲師已將你爹孃的魂魄送入了輪迴,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重新投胎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想哭就哭吧,以後就留在這裡,爲師會照顧你的。”
師父的氣息圍繞在身邊,他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沐夢哭了一會兒,嚶嚶點頭,貪婪地聞着這股清香。剛纔的擔心與手足無措一下子就不見了,彷彿只要有師父在,她不安的心就可以安定下來。
“師父,我還可以去見爹孃嗎?”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像是夢中的囈語。
“他們喝了孟婆湯,這世的記憶已經不在,你去了,他們也不會記得你的。”
“我只想再見他們一面,一面就好……”
“……好,只要你好好修行,師父以後就帶你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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