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兄……師孃……天清……魔君……冥影……”
夢汐躺在牀上,雙手扒拉在被子外面,一臉茫然地對着天花板默默地念叨着這幾個詞。
這些日子以來,聽馨蕊和師孃七嘴八舌地講了那麼多,終於能大致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也知道了她又是如何失憶的。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記起來了,也不代表她相信了。因爲這一切聽起來真的好不真實啊,就像在聽他們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一點感覺都沒有。
還有那個攝魂術,哎哎哎!一想到那什麼該死的攝魂術,她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夢汐的小手抓狂地在空中亂揮。蒼天啊,她都在這榻上躺了好幾天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下牀走動嘛。
悄悄地拉開被子,躡手躡腳地坐在牀沿邊上,光溜溜的小腳還沒夠到地上的鞋子,就聽到了那個清冷而嚴肅的聲音:“回去躺好,身體沒恢復之前,不準下牀。”
嗚嗚嗚,又被發現了啊。
夢汐一邊抹着淚,一邊乖乖地躺回了榻上,嘟起嘴,憤憤地扯着被子,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上面的一朵小花。
誰說師父對她很好又很疼她的,他明明就好凶嘛!那天她跟亦寒師兄聊天都沒聊夠呢,師父就猛得把她從榻上抱了起來,板着臉頭也不回的帶着她離開了。一路上都是兇巴巴的,一副要吃了她的樣子,嚇得她縮着脖子連話都不敢講。
後來把她扔在了這裡,冷冷地說了一句“這裡是你的房間。”就離開了。
哼!這幾天都沒有來看過她也就算了,竟然還不讓她下牀!神仙都喜歡躲在暗地裡偷偷地盯着別人麼?爲什麼她每次要下去走走的時候他都會發現啊啊啊!
她不是沒試過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偷偷地溜出去,可是,那結果實在是慘不忍睹啊!她知道她很瘦也很輕,但有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打開房門就被一陣風颳回牀上的麼?她就是啦!
帶點怨念地趴在牀上,夢汐蹬着兩條白皙纖長的小腿,隨手拿了一本馨蕊帶給她的書胡亂地翻着。
幸好師父大人沒有做到太絕情的地步,怕她會無聊,還天天讓馨蕊過來陪她。
咦,她怎麼好像有點覺得他不是那麼壞了呀?啊,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因爲他對她好那麼一點點,她就對他改觀了。他是不是一個好師父,是不是真的疼她,還是有待考察!
“是不是又無聊了?”馨蕊推開房門,見夢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輕笑着走到了她的身邊,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了她的面前。
夢汐見她來了,眼睛一亮,但隨後又黯了下去:“是啊是啊,當然無聊了!整天待在這個榻上又不能下去,外面那麼好的天色,那麼美的花,看得到摸不到真的好痛苦啊!”
“那你就要快點養傷嘛,等傷好了就可以出去了。”馨蕊將一盤綠豆糕遞到了夢汐的面前,“這是你最愛吃的,是尊……是我特意讓廚房做的,快吃吧。”
夢汐盤膝坐了起來,一隻手撐着下巴,另一隻手拿起了一塊桂花糕塞到了嘴裡,嚼了兩口又抱怨道:“我只是有點頭痛而已,哪有受傷嘛!都是師父太小題大做了,一天到晚憋在這間屋子裡,我的頭只會越來越痛啦!”
馨蕊有些無奈地搖頭苦笑。尊上會這麼做完全是因爲擔心她會再出什麼意外,他那麼疼她,整個天清人人都羨慕得不得了,也只有現在的夢汐才感覺不到吧。
她手中的這盤綠豆糕,也是尊上吩咐廚房專門準備的。她本來還在奇怪爲什麼尊上不親自送過來,還讓她說是她特意讓人做的。眼下看來,若說是尊上吩咐的,怕是夢汐連碰都不想碰了吧。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馨蕊默默地嘆了口氣。夢汐啊夢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你也吃吧。”一吃東西心情也好了,夢汐笑着拿了一塊綠豆糕塞到了馨蕊的手裡。
馨蕊點點頭,小小地咬了一口,可嚐到嘴裡的盡是苦澀。
爲了不讓她傷心,所有人都瞞着她皓騫已經死了的消息,可皓騫對她這麼好,就算她失憶了,又怎麼能夠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甚至連有他這麼一個人出現過她都不知道呢?
馨蕊咬了咬脣,糾結着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夢汐,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上天清的麼?”
“你不是說是因爲師父從壞人手上救了我們,然後我們就一起來了麼?”夢汐有些不解,這件事不是她前兩天才告訴她的麼,怎麼現在又反過來問她了?莫非她也失憶了,還是在試探她的記性是不是變差了?
“不是,我是說……你還記不記得有別人跟我們一起上山的?”
眨了眨眼睛,夢汐好奇地問道:“別人?還有誰?你是說那些和我們一起上山拜師的弟子麼?”
“嗯,算是吧,你還記得有誰麼?”馨蕊問道。
想了想,夢汐搖搖頭:“不記得了……以前的事對我來說就好像是一張被洗過了的白紙,就算之前上面寫過什麼,又或者畫過什麼,現在都是空白的一片,不管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那好吧,既然不記得,那還是不要記得好了……”馨蕊慢慢地嚥着綠豆糕,夢汐卻似乎聽出了她話中的弦外之音。
“馨蕊,你告訴我,是不是我還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雖然現在有很多人陪我,可我總覺得心裡空空的,就好像缺了什麼似的。每次師孃過來告訴我以前發生的事的時候,我都覺得她有什麼地方在故意瞞着我。就比如我明明不會游水,可又是怎麼上了離岸邊數十米遠的小船上的。還有後山紫霞峰的那些陣法,你們都那些陣法厲害,我又從沒去過那,又是怎麼突破重重阻礙跑到碧月潭邊取水爲師父解毒的呢?這些都好奇怪啊……”
夢汐一股腦地將心裡的疑惑全部說了出來,馨蕊既然這麼問了,那她一定知道原因的吧!
眼眶有些發酸,馨蕊偏過頭去,仰了仰頭,強忍着不讓淚水流下來:“夢汐,其實還有一個……”
話還沒說完,突然從馨蕊的衣袖中傳出來一陣清脆的鈴聲。接着,一個黃色的小鈴鐺歡快地從她的衣袖裡跑了出來,落在了榻上。
夢汐伸手拿起那個小鈴鐺:“咦,這鈴鐺好漂亮啊,它怎麼會自己響呀?好神奇哦。”
馨蕊一把從她手中搶了過來,忙不迭地塞回了袖子裡,臉上的神色有些慌亂:“沒、沒有啦……是我剛剛不小心碰到了纔會響的,你、你沒看到而已……”
是這樣嗎?夢汐愣了一下,難道是她又看錯了?
“對了夢汐,我想起來我還有事情要做,就先回去了,你吃完就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來陪你。”馨蕊說完,扔下了一臉茫然的夢汐和半盤綠豆糕,逃命似的離開了。
夢汐奇怪地看着她逃離的背影,聳了聳肩。擡頭望了一眼窗外,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
現在還是大白天的,讓她早點休息……這也太早了吧……
無力地向後倒去,裝着綠豆糕的盤子掉在了地上。夢汐卷着被子在牀上滾了幾圈,又痛苦地熬了兩個時辰之後,終於忍不住跳下了牀,飛快地穿好了鞋子,視死如歸地走向門邊。
哼哼!她就不信了,她今天出不了這個門!
可這次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輕輕地拉開了門,習慣性地先將腦袋探了出去,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那陣大風。
咦?這次師父居然沒有用法術來攔着她,他是睡着了麼?醒來知道她偷溜出去會不會懲罰她?唉,不管了不管了,難得這麼好的機會,先出去再說!
屋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早春的早晚仍帶着幾分寒意。夢汐只穿了一件輕薄的單衣,走在殿前的長廊下,涼風吹來止不住地瑟縮了兩下。
失憶什麼的,真是太痛苦了啊。什麼人啊事情啊都不記得就算了,好歹這些人都還認識她,會把以前的事情一點點地告訴她。可她現在連路都不認識了,路又不會告訴她怎麼走,這霜雲殿又這麼大,到底哪是哪呢?
瞅準了前面的一條小路,夢汐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往前走了。算了,反正是出來散步的,隨便走走好了。
沿着小路走了沒幾步,忽然聞到一陣花香,夢汐便順着花香飄來的地方走去。轉了兩個彎之後,便看到了一個開闊的院子,院子的兩邊種滿了桃花樹,中間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向了前面的一個竹亭。
而在竹亭旁邊,一個白衣人正背對着她,眺望着遠處的羣山。他的滿頭黑髮披散在肩上,寬大的衣襬隨風飄然而起。這個畫面,好像在哪裡見過呢……
就在夢汐使勁地回憶着什麼時候見過如斯的畫面,又看的愣愣出神的時候,易雲洛緩緩地轉過身來。
與她相距不過數十步的距離,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雙眸清澈如水,溫潤如玉。忽然向她招了招手,輕輕地揚起嘴角:“站在那裡幹什麼,過來。”
夢汐低下頭,畏畏縮縮地走了過去,卻在離易雲洛三步之外的距離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見她穿得如此單薄,易雲洛的眉頭微皺,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剛將衣服展開想要替她披上,夢汐彷彿受了驚嚇似的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回事?她剛纔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可怕的畫面,師父的衣服上好多好多的血跡。對,她這次可以確定了,那斑斑點點紅印就是血跡。
將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易雲洛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幽幽地開口:“你很怕我?”
以前的她見到他會直接親暱地拉起他的手臂,可現在居然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夢汐緩緩地擡起頭,卻仍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師父,我……”
夢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答是嗎?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的確很害怕,是那種從心底裡深深的害怕,包括剛剛,她也很怕。
可是,就在師父爲她披上衣服的時候,沒由來的,她突然覺得無比的心安。但說不怕?似乎又有點勉強。
她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也無法形容。好像很需要他的這份關愛,可又卻不敢與他親近。
見她不答話,易雲洛也不勉強:“以後出門的時候記得多穿一點,身體還沒好,就不要再讓自己生病了。”
嗯?師父不怪她跑出來嗎?
夢汐的目光放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他的手型好漂亮,輪廓分明,手指又細又長的。點點頭:“知道了,師父。”
“嗯……別在這裡待太久了,夜裡風涼,累了就早些回房去休息吧。”易雲洛拍了拍她的肩,便繞過了她徑自走了過去。
“師父!”沒走幾步,夢汐忽然轉身叫住了他。易雲洛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也沒有回身。
夢汐抿了抿嘴,一鼓作氣道:“我知道我忘記了很多不該忘記的事情,可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如果如果師父不喜歡我現在這個樣子,或者覺得我和以前太不一樣,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改!大家都說師父很疼我,很羨慕我,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我想以前的那個我在師父眼中一定是很好的,所以師父纔會那麼喜歡。所以以後,無論我能不能記起從前的事情,我都希望能像從前一樣,做師父眼中最好的弟子。”
她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想說這番話,可當她剛剛無意看到他眼中的落寞的時候,她就有一股衝動想要叫住他,想要把心裡的話告訴他。
或許這些話是從前的那個自己想說的吧,或許自己以前也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師父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願意忘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通通都忘掉。
腳步在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停了下來,好似粘在了地上,再也擡不起來。可心卻在那一刻彷彿被什麼東西慢慢地填滿,一點一滴地,填補着多年以來的空缺。
易雲洛“嗯”了一聲:“早點休息吧。”說完便離開了院子。
風,靜靜地吹着,連帶着夢汐身上的那件白袍一起,輕盈地舞動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竟然寫着寫着又寫歪了……說好的虐師父呢!!!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