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白爛番外本來說過不放的,但是到現在還有童鞋要⊙﹏⊙b,老讓嫣然替我發也挺累的,擦汗,我的確是懶惰的廢柴吖……
子曾經曰過:做人不能老怕事,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反正滾油已經燙飽了再澆開水也死豬,於是淫生要逆水行舟迎難而上OOXX?XX又OO……俺都在胡說八道什麼吖!抱頭滾下去……
(又,嫣然發送的版本里,我曾經大腦抽風,誤把虎林寫成虎丘,於是不小心將蘇州的風景移植到杭州去了,這裡已修正,看到錯誤版本的TX容在下猛虎落地式道歉~~~~)
所謂“南人乘舟,北人騎馬”,並非是說南方行不得馬,實則國朝驛路四通八達,即使在湖泊密佈的東南沿海諸省,官道上車馬馳走也是極其便利的事,且比水路快捷得多。之所以百姓還是常常選擇乘舟,那就是圖舟行可以多載物、免投宿等等好處了。因此當時日不緊、行李頗多的時候,杭州新開張的歸鶴堂書肆肆主孫萬年,也只好忍受船行緩慢,沿運河而上,到南直隸境內足足花費了半個多月時光,直將他這個武將出身的豪爽漢子憋得發悶,路過蘇州,便喝停船:“要去常熟看一位朋友,夥計們守船,待我回來!”
然而這位朋友的住處,卻不是官面上的賜第,又要七拐八彎摸入最僻遠的山村裡,仗着有指引的書信才總算覓到那所小宅院。村居簡樸,連守門的家人也無,孫萬年敲門不應,徑直推開柴扉走入院內,卻劈頭撞上來裡面抱頭竄出的一人,直叫:“別打了,我先開門!”後面跟着那人手中界尺兀自揮舞,怒道:“非得教我忍無可忍——這回別想躲掉一頓好打!”
家反宅亂的時候來拜訪,顯然做客人很沒眼色,可是業已踏入門來,卻又不好退回去,孫萬年只好扯淡的笑:“鳴岐,幾年不見,你這是做先生管學生,還是扮婆娘打漢子?”
所以說孫萬年的性子,在爽直之外,還是有幾分促狹的,這一句話讓林鳳致尷尬停手,殷螭捧腹大笑,於是賓主見禮,讓入書房去坐。
書房裡頗有點小小狼藉,尤其是書案上筆硯亂丟,墨汁灑了一桌,顯然便是從這裡開始鬧將起來的,孫萬年其實不象吳南齡那麼喜歡做老好人愛勸架,不過當這情勢不免也要問個緣故好做攔停。林鳳致餘怒未息,指着案頭書籍憤然道:“侮辱前賢,暴殄天物!一冊宋版的《河嶽英靈集》,竟被他在頁背畫了春宮!”殷螭插嘴補充:“還是龍陽秘戲圖——別打我!我畫的也不賴,反正頁背空白着,畫個全相補白也無所謂,發什麼火?”
孫萬年既是林鳳致之友,又新做了書肆老闆,不免要拉偏架,首先搖頭惋惜:“非但是宋版,還是蝴蝶裝,可不是容易得到的——這般糟蹋好東西,打死他也不冤。”一面說一面拿起林鳳致心疼的寶貝書冊來翻,原來所謂“蝴蝶裝”乃是宋初流行的書籍裝帙方式,與後代線裝正好相反——那時印刷書籍,不是印刷紙之正反兩面,而是在一張紙上印兩個頁面,從中對摺成一葉,再將多葉裝訂成冊,線裝裝訂在紙葉摺疊的開口處,而蝴蝶裝卻裝訂在紙葉的摺疊處,這種書籍打開之後每一葉紙散開有如蝶翼,便稱之爲蝴蝶裝。因爲摺疊開口在外,每翻一面過去都隔着兩頁空白,又恰好如殷螭所言,是繪畫的好地方。
林鳳致也是氣昏了頭,直接將這種丟人事都說了,並且還讓孫萬年去翻了書,忽然醒悟,不由得紅了臉,趕忙又奪回來掩了書冊。孫萬年已看見一張繪畫,笑着讚了句:“不錯!竟有陳老蓮筆法。”這是南方最負盛名的版畫家,殷螭聽了當然異常得意,一時連對孫萬年的宿怨也不計較了,趕忙誇口幾句:“正是,我須也是練過的!成天就會嫌我不學無術,我哪裡沒見識?就是世面,只怕也比你見得多——宋版又有什麼了不得,當年我在上書房,什麼唐人的經摺裝、龍鱗裝、旋風裝……也不過當玩意兒看!”
他賣弄見識的話只遭這兩名出身翰林院的士人一起鄙夷,並且糾正了一下:“龍鱗裝就是旋風裝,是以一張長紙爲底,按次粘裱書頁,展開如鱗片排布,捲起如旋風環軸——明明是一件東西,卻拆開來說,可見一知半解!”
不過殷螭卻是不在乎被人鄙夷的,因爲他從來不自卑,於是自信也無可摧破——所以聽了糾正,只是無所謂的哂笑。有這麼一打岔,林鳳致對宋版書被污損毀壞的痛心疾首總算沖淡了,也不能定要捉住殷螭拿界尺揍他一頓,只好笑一笑全部揭過。所以孫萬年因爲來得正好,頗爲難得的受到兩人的一致歡迎招待。
村居的招待,當然只有鄉物爲饌,由所僱的左近農家夫婦整治了待客菜餚,跟隨服侍殷螭的內官小六到桂花樹底下刨出了藏酒,林鳳致也下廚燒了兩道菜。原來殷螭雖然村居,還是養就紈絝習性,嫌農婦做飯不好吃,每日定要林鳳致親手來燒。好在林鳳致閒居無事,也儘量縱容着他,連荷葉蒸雞端上來,都洗乾淨了手剔骨撕肉布到他碗裡,殷螭只管拿了蟹八件慢慢剔螃蟹黃吃——所謂旁人代勞不得的美食,剔螃蟹和磕瓜子是也,只有自己剝着吃才能香甜,經別人之手剝出肉來,就滿不是味道了,殷螭旁的不精,養尊處優的派頭倒是有機會就丟不掉的。
林鳳致習慣了這樣相處,倒無所謂,孫萬年看在眼裡,卻覺得殷螭捱揍委實不冤——這般優待着他,還胡作非爲糟蹋古籍,不時時教訓還了得?
孫萬年暗自腹誹着的時候,殷螭也滿是不爽的,因爲席間林鳳致和孫萬年在交流藏書購書的心得,他只能旁聽,偶爾插嘴問孫萬年:“你還是欽犯,怎麼不安分呆在老家,要跑去杭州開書肆?”孫萬年早與林鳳致書信往來談過近況,這時只好再解釋一遍:“反正官面上早勾銷了我的犯由,南方我也從未來過,沒有相識——老家生計寥落,爲了拙婦和兩個犬子,也只得趁手討生活。”林鳳致便笑道:“鬆遐兄棄武從文,復由翰林官而至大將軍,已是人間一奇。刻下改儒而商,效陶朱之事,可不也是快意生涯!”殷螭於是嘀咕:“那我早些時說過,我去南京畫春宮發賣,保管賺錢,你怎麼便死活不肯,一定要呆在小村裡無聊?”這個主意不免又遭席間兩人鄙視了一回,連送酒過來的小六都小聲批點了一下主子:“好丟份!”
不過孫萬年和林鳳致接下來商議的話,倒使殷螭興頭起來,原來孫萬年這回就是到南京書坊販賣書籍,因爲林鳳致到底心疼着得來不易的宋版書,孫萬年便勸解他索性再去挑選:“即將秋試,正是貢院一帶擺書攤的時候,不妨一道去趕趕熱鬧?我新認識了三山街幾位書坊主,坊中也有絕好的影宋本。聽說南京臧博士新刻的《妙選唐人詩》也在出售,還有李卓吾評點、陳老蓮繡像的《水滸忠義全傳》……不去可惜了!”
林鳳致春天剛和殷螭去遊過山陰回來,其實有點怕出門,正在猶豫,殷螭已經大力攛掇,只怕他不去:“就是,去一趟買書罷!免得你總唸叨勞什子宋版蝴蝶裝——其實不怪我,你愛不釋手過了份,還整日價對着那小鬼的名字,也不知道想些什麼!”林鳳致不免低聲罵了他一句齷齪,孫萬年想了一想,纔想起《河嶽英靈集》乃是唐人殷璠所編,正與今上同名,也不免咋舌了一下。好在他本人也是叛逆身份,對於這個不敬聖上之罪也看得不重,閒話間便帶過了。
他們敲定三日後起行,孫萬年在林家留宿兩日,第三日先趕回蘇州去指揮船上夥計,到晚才見殷林二人施施然而來。孫萬年的船中書籍搬了一半到蘇州相熟的書肆借賣,艙中寬敞了,於是熱情邀請兩人同船前往,林鳳致看看殷螭,殷螭趕忙拿手勢威脅他:“我要在船上跟你睡的,隔艙有人怎麼方便做事?”林鳳致便推辭了:“不勞,我們也僱了船,一道上南京便是。”
蘇州上南京,水路其實方便,趁着西南風盛,扯起帆十來日便到鎮江,由運河轉入長江,又溯秦淮河而入南京碼頭。正值九月鄉試,舉子云集,書肆開張,貢院前臨時書篷扯得遮天蔽日。孫萬年佔到地方,將書籍滿牀排開,交給手下伶俐的夥計守攤發賣,自己則奉陪林鳳致與殷螭來逛書肆,順便也瞅瞅杭州短缺的書籍好販回去。
然而林鳳致對貢院前新刻的書籍興致不高,一心想着至少尋覓影宋刻本回去,所謂“影宋”,也就是採用薄紙覆上原來宋刻本,一筆一劃影摹寫樣上版刻成,這種版刻方式能不失宋本原樣,珍貴度遜於宋本,校讎價值卻不差什麼。這樣的版本要去三山街的老書坊淘,殷螭便抵死不去:“三山街有什麼好玩!還是這邊有趣,書攤也多,舉子也多——南方人就是標緻,你看一個個小書生脣紅齒白,不買書看人也好,誰要去老街看古董貨!”
林鳳致跟他過日子久了,也不擺矜持的架子,要跟他呷一口醋取笑:“那也成,你逛這裡,我們去逛三山街,只不要回頭你被人搭將走了——”殷螭笑道:“要勾搭也是我搭來別人,誰有能耐搭走我?”林鳳致道:“那可不一定,告訴你罷,留都這邊的堂子叫做南院,裡面好色相,好彈唱,好服侍,正集中在秦淮河一帶。你要是被搭了進去,只管請便——就是晚上別再回船。”殷螭惱道:“說的好象你逛過,恁地門兒清!”
所以殷螭到底抱怨着跟隨他二人去三山街逛了,這裡是書坊書肆的集中地,滿街書鋪鱗次櫛比,油墨清香撲鼻而來。有的店鋪將店面鋪板全卸,大排着書籍到街面上發賣;有的書坊卻扇門半開,一股幽深之狀。孫萬年帶一個小夥計去總批書籍,殷螭便跟林鳳致一道,偏偏林鳳致只選門戶深邃的書坊進去,喋喋不休的跟人講版本,殷螭又覺得不耐煩,跟他說要自己去逛。林鳳致才答應一聲,他已帶着小六直跑出去了,林鳳致便不理他,只跟坊主講論書籍品相與價格。
待他講畢了價,心滿意足挾一函精刻的影宋《王荊公集》出門,正欲往下一家去,小六卻跑了回來跟林鳳致回報:“主子在那邊請老爺過去。”
所謂過去,也就是到街角一家書肆去,而殷螭請林鳳致的理由,異常之簡單,指着一堆挑好的書籍,直接兩個字:“付帳!”
林鳳致先是一個納悶:“小六不是替你帶着荷包?”殷螭理直氣壯的道:“那是我的零用,大頭都在你身上,不找你找誰?何況家裡的銀子,本來也是全是我的款項,偏被你說要保管,保管了就不肯還給我!十二兩七錢三分銀子,趕快給我付了罷。”
其實他所謂的那筆款項,無非是他當初將林鳳致給他置好的田產宅院全部賣掉所得,基於他太有敗家子的特性,林鳳致跟他在一起之後,便將那筆錢要來保管着。殷螭反正是個從來沒愁過錢財的,倒不在意,只是他不理財,便想當然的覺得,自從林鳳致拿走錢之後,兩人生活每一筆開支,都是這筆款項裡拿出來的。原來殷螭心裡的帳目,只看見支出,卻不計算減損,於是永遠理直氣壯的覺得全是自己養着林鳳致,當之無愧是一家之主。
可是實際上他那筆款項雖然不是小數目,兩三年裡購房買地,遊山玩水,早就消耗了一個乾淨,林鳳致帳目上的銀錢,已經是自家在虞山的莊園出息了——不過林鳳致的好處是在別的事上可以肆意刻薄他,錢財上絕對不刻薄,兩人在一起,計較誰養着誰,簡直毫無意義,所以也就一直不加提醒,由得殷螭沾沾自喜覺得小家的財產全是他的。
因此殷螭一理直氣壯來要錢,林鳳致也只得掏自己腰包,但書生習性還在,忍不住先翻了翻殷螭選購的書籍,一翻之下,登時臉上火辣辣的燒起來,扯過殷螭,壓低聲音怒道:“你怎麼盡買這些……”殷螭得意道:“都是精刻全相,妙選龍陽春意圖一百八式,還是五色套印,你看這色彩斑斕,栩栩如生!南人風流,果是不錯,京師的書坊,就少見這麼新奇別樣的春宮。”
林鳳致只覺得丟人現眼到了家,咬牙道:“這種書……你也好意思堂而皇之的買。”殷螭道:“他堂而皇之的賣,我不能堂而皇之的買?正經也別正經到這種地方——”他湊過去跟林鳳致咬耳朵道:“別拿喬,買了罷,好多花樣我都沒見識過,回去跟你一一試,我們就有事幹了。”
他當街就開始恬不知恥,雖然是小聲耳語,也羞得林鳳致簡直想拂袖而去,宣稱與這下流胚子素不相識。可是殷螭是個不害臊的,這種時候不鬧爲上,一鬧就要丟臉,不如趕緊悶聲將銀子掏出來上櫃結帳,連找頭也不要了,直接掉頭就走。殷螭笑嘻嘻讓小六捲了包跟着,同到街面上遇見孫萬年訂購了唐詩選集出來,三人再逛一陣,一起回下處。
他們兩家船挨在一處停泊,第二天一早相約好了去岸上綠楊春吃早茶。孫萬年忙了大半夜的清點,早晨有點睏倦,揉着睡眼跟林鳳致打招呼:“鳴岐,昨夜忙什麼了?我歇下的時候看見你們也沒熄燈,難不成一夜沒睡?”林鳳致登時尷尬,狠狠剜了殷螭一眼,殷螭偏要涎臉說明之:“睡了,睡了!只不過看書看久了些,後來就忘了熄燈。”孫萬年到底是個粗豪人物,聽了只哦了一聲,便不再問。殷螭跟林鳳致悄語道:“我說他聽不見罷?你偏要擔心成那樣,死活忍住不肯叫,害得我也不爽快,白跟你試了兩套。”林鳳致實在赧顏,悶聲道:“下次不許胡鬧了,我也不上你的當了。”殷螭笑着湊過來,問道:“怎麼,還腰痠?我跟你揉揉就好。”林鳳致趕忙躲閃,殷螭又道:“別惱了,上岸我給你點個枸杞蒸羊腰,補補就是。”孫萬年走在前面,耳裡刮過這話,於是回頭接了一句:“綠楊春是淮揚茶點,最好的是蟹黃湯包、翡翠小籠、長魚湯麪、大煮乾絲。江南早茶,哪有羊腰子這種油膩腥羶東西!”
殷螭不禁恨得牙齒癢癢,心想你跟我們礙眼不夠,還來插話?我是什麼樣人,豈能沒見過世面,無非跟小林打情罵俏而已,偏生有這麼個活蠟燭敗興!
他這麼想着,等到終於鄉試期畢,書肆紛紛收攤,孫萬年還要留在南京與幾個相熟的書坊理帳,林鳳致到底怕南京熟人太多,便先告辭回去。殷螭終於擺脫了礙眼的活蠟燭,快活得簡直要在船頭哼小調,又央求林鳳致唱大麴給他聽。林鳳致毫不通融的拒絕:“你還嫌一路丟人不夠?要唱回家去唱,路上別這麼難看。”殷螭抱怨道:“我也不過多買了幾套春宮,幾部豔情話本,也不是什麼丟人事。還替你覓了套什麼餖版拱花的《十竹齋箋譜》,你不是也喜歡得緊?”
林鳳致的確對殷螭覓來送給自己的《十竹齋箋譜》十分喜愛,餖版乃是多色套印,拱花卻是使用凹凸版式嵌合,使紙面花樣拱起,顯得層次分明,雕刻精細,色澤妍麗。這種版畫刻法是金陵胡氏書堂新研製出來的,林鳳致只愛買古籍,殷螭卻喜歡看時興的繡像全相話本,套印版畫色彩鮮豔尤其投其所好,林鳳致腹誹他品位低俗,卻不得不承認,他挑最新興的玩意時,倒也頗有幾分眼光。
他們歸鄉時秋霖成陣,只能對坐艙中各翻各的書,江上行船往來,舟人嘲歌不絕,唱的卻是吳中山歌:
“思量同你好得場騃!弗用媒人弗用財。絲網捉魚盡在眼上起,千丈綾羅梭裡來。”
殷螭聽不懂吳語,卻喜歡這綿軟的調子,問了林鳳致歌詞是什麼,便又纏他唱給自己聽,林鳳致道:“挨光的歌,我是不唱。”挨光即俗語**之意,殷螭聽了更起勁:“我們不是已經捱上光了,唱唱何妨?這麼大雨,也不能天天膩歪在牀上,無聊的時候總得有個消遣。”林鳳致吃纏不過,於是正色唱了一支元人馬致遠的《蟾宮曲》給他聽:
“東籬半世蹉跎,竹裡遊亭,小宇婆娑。有個池塘,醒時魚笛,醉後漁歌。嚴子陵他應笑我,孟光臺我待學他。笑我如何?到大江湖,也避風波!”
已到九月下旬,雨中清寒,兩人都加了夾衣,殷螭還是不改喜愛時行服飾的舊習性,在南京也不忘新訂做了一件雲錦半臂,月白料子滾鑲寶藍倭緞,頗是粲目。林鳳致不象他好招搖,仍是尋常竹布長衫,爲了跟他配色協調,選了件淺天藍色的,繫着羊脂玉白的鸞帶。船窗半開,擦肩而過的行舟看不清艙中兩人面目,只見衣色調和,人物出衆,南人最好品藻,見之多有喝彩稱讚。殷螭覺得衆人都公認自己二人是一對,頗是自得。
但是這麼一炫耀,便惹了眼,因爲雨多帆重,歸去的船行駛不快,到晚才冒雨在龍潭地面的一處渡口泊下。這個渡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乃是鄉間野渡,舟子是慣行路的,不免小聲提醒:“這所在不甚便當,客官夜裡小心。”林鳳致有些託大,道:“南直隸地方,離留都還不到百里,哪有不法之徒!”殷螭笑道:“沒事!哪有兇徒敢來搶你?先過我這一關。”
結果他們都是鹽醬口,說什麼就來什麼——到了中夜,小雨兀自淅瀝不絕,岸上已掩來一批明火執仗的強徒,直撲停泊的船隻而來,操着切口大叫肥羊乖乖聽命,獻財不殺!
這處野渡與林鳳致的僱船一道泊着的還有一艘鹽舡、兩家客船,客商們均從睡夢中驚醒,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偏偏強盜還專門盯上了幾艘船中最小的僱船,直接過來砍上船篷,嚇得船伕立即在後艙竄下江去偷偷赴水走了。小六到底是宮中出身,也算見過大世面的,還能強撐着跟外面回話:“我們就是普通客人,出門在外,沒什麼大財!”外面亂哄哄的粗口辱罵,有人喝道:“穿恁地華貴,敢說沒錢!沒錢就帶那兔崽子走,家裡送銀子來贖票!”
殷林二人正在艙中忙忙穿上衣服,殷螭聞言大怒,道:“真是沒王法了,搶劫不算,還要綁票?定是打你主意!”林鳳致忍笑,小聲道:“是來綁你的,不是我——我又不曾穿得華貴。”殷螭立即氣了個倒仰,心道有生以來還是頭一回被罵“兔崽子”——何況跟小林在一起,居然這三個字不是罵他而是罵我,簡直是顛倒得無以復加,豈有此理!
可是他還沒去跟這幫沒眼色的強盜理論,對方已經砍破艙門要衝進來。林鳳致心想匪徒只是求財,未必想要殺人,這裡到底是留都轄下,盜案報上,緝捕常有遷延,但若出了人命,地方官府責任大了,豈非就要窮究?所以這種時候,破財免災纔是古訓,於是倒也從容,指着艙角行李道:“我們行李均在這裡,無非書籍衣物,銀錢只管取去。艙內狹窄,各位就免入了罷。”
他們因爲在艙中看書的緣故,所買書籍也沒有捆紮,東一函西一套的散放着,而這趟買書實際上將攜帶的銀錢也用到了差不多。強盜何等眼光,略掃一眼便看穿了這隻肥羊其實只是表面光鮮,不免入艙來搜索時罵罵咧咧,便要實行綁票,將林鳳致直接拉出艙去扣押——原來他們二人匆忙間也只穿了中單,沒穿外衣,強盜當然分不出哪個是白天穿華服的主兒,林鳳致既出頭說話,又生得標緻,看起來象是賣弄富貴的擁產縉紳,不免認他是個大好肉票。
這強盜才欲動手,殷螭已一把將林鳳致拉到身後,笑道:“他須不是家主,我纔是!不是說來綁我的麼?不用拉扯,我跟你走。”籠手在袖,灑然走向艙門。外面火把閃耀,透過砍破的船篷照得清楚,船頭接應的另一名強徒便喝道:“伸手出來!袖子裡藏什麼物事?”殷螭應道:“是全部家當——出艙我拿出來看,看清楚。”
船艙內其實狹窄,兩個人還正好,三個人便顯得轉身不便,他主動要出去,那搜查的強盜只好退步向外。林鳳致不禁皺眉,欲待相攔,那強盜已退出艙門,殷螭便是一擡手,砰的一聲巨響,震得船艙內外之人耳中都聾了一聾,艙門口強徒胸口炸開一蓬血花,大叫一聲直接向外摔出,撲通一響,跌入江中。
這一下連正在其他船隻搶劫的歹徒也猛吃一驚,紛紛停手喝問。殷螭動作極快,迅速重填了火藥,搶過去又向艙外持火把的強徒放了一槍,但那個目標隔了些距離,那人見到同伴被擊斃又有些防備,身子一縮,這一槍便打偏了,只擊中他肩頭,也是疼得大叫一聲跌出去,這回卻是跌在江邊淺灘之間。殷螭將半扇破艙門掩了,在門後喝道:“都滾蛋!再想找死就過來!”
這時軍中使用火槍已是常例,但民間管制嚴格,連獵戶鳥槍都要報備,這些散盜哪裡用得上火器,更匡論見識過殷螭手中從當今火器名家徐翰那兒得來最新式小巧的“掌中雷”手銃?頃刻間同伴一死一傷,其餘衆盜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招,驚駭疑懼,不由紛紛後撤,便在此時,岸上已傳來敲鑼之聲,原來地方上巡查的鄉勇到底到了。
強徒敢在留都地方搶劫,當然是早看好退路的,一聽鑼聲,登時作鳥雀散。官府的慣例就是來的總比盜賊動手晚,比平民脫身遲——林鳳致正在小聲抱怨殷螭:“你也知道船家去報案了,還殺人做什麼?須不是你從前殺人不償命的好時候!”殷螭道:“護着你都不好?再說這玩意是你送我的,我還沒使過,平日你又不許我拿去打野獸!”林鳳致方欲訓斥他將人命當兒戲,岸上鄉勇已到,只抓住了一死一傷兩名強盜,卻趾高氣昂大大追究起人命案來,於是幾艘泊船一起被扣留,等待天明仵作來驗屍。
所以殷螭覺得英雄無比的勇殺強盜之行爲,對於各船來說實在是件天大麻煩。龍潭只是個小鎮,命案發生,鎮上不能做主,火速報了句容縣,知縣倒不懶惰,親自坐着官轎來跟仵作一道看屍,各船拎出爲首的人去向縣太爺說明夜來遇盜之事,知縣聽了,鬍子一吹,瞪目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句容縣地方哪有盜賊!分明是爾等兇性大發,當道殺人,還敢抵賴!叫動手的那船過來!”
林鳳致於是和殷螭過去,他是縉紳身份,見官不拜,只是作個揖道:“老公臺請了。”縣官見他似乎有退職官員的架子,倒也不好得罪,然而這家人出行都是僱船,料想舊官職也大不哪兒去,不免又要使父母官的威風,聽他說了幾句遇盜不軌、迫不得已動手防衛的話,不耐煩起來,便指着殷螭道:“傷者分明說道,是這廝動的手,卻不勞世先生說話——呔!你是何人?用了何等兇器殺傷人命?從實招來!”
林鳳致聽他居然稱自己“世先生”,那便是自居長輩,不免笑了一笑,他早嚴厲警告過殷螭不許亂說話,這時便又接口道:“這是舍表弟,姓殷,蘇州府生員,同晚生一道上留都買書返回的。動手原是莽撞了些,然老公臺定也熟知國朝刑典,有:‘夤夜搶劫,主人家殺傷不償。’之例……”那縣官拍着臨時設的坐案,大怒道:“令親既是生員,想必也不是天聾地啞,不消世先生替了回話!一個生員,也敢倨傲,信不信本官革了你頭巾來打?”殷螭忍不住要哼,林鳳致已搶着冷笑,道:“蘇州府的生員,還輪不到句容縣來革!問案就問案便是,何必威嚇事主呢?”
他一發作倒將縣官的氣焰鎮住了幾分,跟着卻聽仵作來報:“死者傷處挖出霰彈,的系火器殺死。”知縣重新發起威來,狠狠的道:“民間禁用火器,這是國朝法度,膽敢違反,至少是流徙三千里之罪!”林鳳致從容道:“本船並無火器。”於是衙役便去他船上去搜查。
林鳳致其實早從殷螭那兒要過手銃藏在懷裡,這些人員畢竟不知道世上竟有小巧之極的火器,只道是長柄的火藥槍,在艙中翻了個底朝天不見。縣官還怕他們丟下水去毀槍滅跡了,又命人下水到船側江灘撈了一圈也不見,欲待問罪,當不着林鳳致口舌厲害,只得磨牙不絕。陪他下鄉的師爺也去親自搜了林鳳致的船艙,卻發現了一件要緊物事,顫巍巍的捧將出來稟告:“回老爺,大逆之物——膽敢觸犯上諱!”
林鳳致不禁臉上一窘,心中暗叫了一聲麻煩,原來卻是那冊被殷螭畫了春宮的宋版《河嶽英靈集》,開篇便注着“唐進士殷璠編”,這古人正與方今清和帝同名。他本想帶到南京找個高明的裱工將頁背圖畫消了去,卻終究不怎麼好意思拿出手給人看——因爲殷螭畫的就是自己二人,縱使他技法也沒高明到畫中人面目逼肖,到底林鳳致心裡覺得羞恥,躊躇着帶去,又羞於出手,重新原樣帶回去。因爲沒有修復,於是也忽略了這事,隨便丟在艙中,不料卻被搜將出來,自己無顏給裱工看的春宮,此刻卻似乎要公示給所有人看了。
然而縣官和師爺竟也不曾翻書,只是指着那個名字駭然大叫:“這還了得,直接觸犯上諱,且是名姓齊犯!好大膽子!是誰私藏這逆物?”
林鳳致只好坦然承認是自己的,並且據理力爭一回:“聖上名諱,自須缺筆,然聖上也曾親口頒諭,糾今不糾古,唐人的名字,又是宋版的書籍,原無避今諱之說——”縣官惡狠狠的道:“哪有這話!這等逆案,本官審不起,左右,直接恭請二位應天府去折辯!”又磨牙冷笑道:“句容縣革不了蘇州府生員功名,有理——便請二位去應天府領教。”
林鳳致實在懶得跟他再說,心想句容攤上這麼個地方官,難怪盜賊橫行起來!殷螭的生員身份本系僞造,只是爲了方便出行而安排的假身份,倘去蘇州府一查學籍冊,不免要露餡,但應天府知府卻是拜會過自己的,就連堂兄林駿致也在留都太常寺做着官,去南京自是不怕。於是泰然去收拾了一下東西,留小六守船,跟殷螭僱了車,在衙役的押送下又重返南京城。
殷螭被他吩咐了在官前不許做聲,憋着一肚子氣,不免在車中小聲發火,將狗眼看人低的縣官罵了個死,嘵嘵不服的說到了應天府一定反送他進大牢。林鳳致聽了好笑,道:“怎麼不怪你自己胡亂殺人?何況這樣糊塗官,革職也就夠了,也當不起坐牢的罪名。”殷螭恨恨的道:“他還看了那書——我們的春宮豈是給外人看的!不挖了狗眼也出不得氣。”林鳳致沉下臉,道:“誰讓你畫了?專門自找丟人現眼!”
殷螭被他罵得閉了嘴,悶着頭一路入了應天府。句容知縣當然也跟着到了,直接去向上司告兩個刁民的狀。原來這知縣卻與知府聯絡有親的,應天府地位上與順天府平齊,乃是都城的長官,威風在地方官中無以倫比,因此知縣也得意非凡,覺得只消親家一句話,這兩個自恃縉紳身份的刁民定是不死也扒層皮了。
然而應天府的見識又豈是他所能比,看了看那冊宋版書的扉頁,便失色道:“這是禁中物事,還鈐着今上的私章——怕是御賜。”知縣不依不饒的道:“御賜之物,那有這般輕慢,連黃袱都不裹,胡亂丟在船艙裡的!”知府暗罵糊塗,心道皇帝若將帶有自己名諱的書籍賜給臣下,定是對該大臣看重之極,又豈是尋常人物?待到見着後面待罪的該縉紳遞了名刺進來,登時印證了猜測,趕忙止了押解,迎入後衙,摘了烏紗帽叩請恕罪。
林鳳致倒沒說什麼,連句容縣的罪也沒多問,只是要回書冊自己收着。延入知府特別招待的上房之後,殷螭卻大怒向他發作了一頓:“怪不得你一直當那書是寶貝,原來是小鬼送你的!你還敢欺負我不認識他的私章,故意不告訴我!本來一冊書也沒什麼要緊,有什麼說不得?定是心虛有鬼!”林鳳致無奈道:“就是怕你這般吵鬧——安分些好不好?到底人家地盤。”殷螭氣咻咻的道:“早知道是他的東西,我畫什麼圖?丟爐竈裡一把火燒了乾淨!好,現下不吵便不吵,回家跟你慢慢算帳——少不得罰你跟我做完那一百八式的新花樣。”
林鳳致免不得笑罵他齷齪無賴,好在居住官衙,殷螭被約束着不敢囂張。事涉致仕大員,防衛殺盜之案自然立即就處理完畢,又責成句容縣好生捕盜,這筆劣績記入考覈,少不得來年外計官員要落個罷職,林鳳致自也懶得去追究了,辭了知府一再挽留,仍然回船,叫人來修理破損的船篷。
他在應天府的期間,堂兄來拜訪了一次,吳南齡的三子吳笈留在南京國子監讀書,也來拜會了一回。孫萬年在南京的事其實也忙畢了,只是礙着自己身份不便跟官府多打交道,於是直到林鳳致與殷螭回到龍潭去修船,他才趕了上來,一見面就是取笑:“叫你二人等我幾日,一道走不是少出點事?好歹我家船大夥計多,我也一身武藝,強人不敢打劫的。”殷螭見了他就惱,挖苦道:“有什麼少出事?一個連官府大門都不敢進的欽犯,也敢胡吹大氣!”林鳳致實在氣不動,心想難道你便見得了光?要不是應天知府認得我,這事哪能容易便了——可是地方官員遲早也是要任滿換人的,我又不能一個個認識過來,看來以後還是少帶這禍害出來爲妙!
但孫萬年很快就給他一個定心丸,說道:“沒事,以後儘自來南京玩——你不知道老吳已經上辭呈告歸了?他已在南京置了家業,少不得將來要定居留都。老吳在這邊人面熟,以後我們叫了他一道買書,倒是快活事。”殷螭嘀咕道:“還來一個吳南齡——礙眼的越來越多,有什麼好快活?”林鳳致笑道:“何必老來南京,日後我們去杭州你家的書肆光顧卻不好?還可以一遊西湖。”孫萬年又攛掇道:“也對,虎林、西泠那一片書肆也是極盛的,還有好山水可賞玩。我再建議:你二位無事可以去福建麻沙鎮逛一逛,那邊書坊專出各種新奇話本傳奇,都帶出色繡像,也有翻印的上好春意圖,你或是不愛看,你家這位‘殷表弟’定是愛好得緊。”登時連旁邊小六都笑得打跌。
去杭州或是去福建麻沙,自然是將來的事,這一趟買書,卻可算是波折了一番才返回家中。九月很快便到了末尾,江南入了深秋,緊接着到了冬天。南方的溼冷其實比北方乾冷要難受,兩人也不想再出門,於是安靜的膩在家中過日子。
林鳳致有藏書的習慣,這趟買回的書籍也就很快混入了舊藏,不怎麼專門留意了,買書的經歷當然也漸漸拋在了腦後。直到次年梅雨過後,照例要曬書,搬出書籍來才又提到舊事:“那批書因爲船篷被強盜砍破了,淋了些秋雨,難免容易發黴,倒要好好曝曬。”殷螭趕忙道:“對緊,尤其我的書更加要曬,平時還常常沾上汗水——”林鳳致趕忙拿眼色截住他話頭,殷螭偏不理會,笑道:“你都忘記了我跟你算了一冬的帳?說實話,你不要老是裝佯,分明你也想試試花樣的,偏偏非要我找藉口逼你才肯,就這般不好意思!”
南方曬書,講究的是趁早涼擺出去,到晚涼才收回來,這兩個辰光間手涼無汗,可以使書頁儘量避免受到汗水污損。殷螭往年都懶得參與,自己睡懶覺還要抱怨林鳳致起早了,不肯多陪自己溫存,但這回要曬自家的寶貝,於是興致勃勃,連續幾天都跟林鳳致起大早,幫他搬出書函,一冊冊攤上鋪着的涼蓆,擺在院中院外曝曬。
因爲藏書冊多,直到第三日才曬到殷螭的書,居然擺開也攤了一張半席子,整頁繪着的活色生香的春宮公然攤在日頭底下,林鳳致不免羞慚,小聲跟殷螭抱怨了幾句丟人。殷螭笑道:“你滿口價說的聖賢書裡,都寫着食色性也,未見好德有如好色者也,春宮這種東西,纔是天地間最有用的物事,有什麼丟人!你給我看好了,不準偏心,故意讓風吹亂吹破,又或者到晚不替我收。”
他是沒耐心陪林鳳致看着曬書的,每天下午照例是出去溜達,不是帶鳥槍去山裡打野物,就是拎了釣竿去河邊釣魚。長夏天熱,打獵自然不樂意,於是找了蔭涼的地方垂釣。半晌魚也不上鉤,只聽柳樹叢裡蟬聲有氣無力,小六給他打着扇子,也是東一下西一下的打瞌睡。殷螭幾乎也悶得睡着了,忽然一陣狂風吹上面來,激靈靈一個清醒,急忙跳起來踢了小六一腳,說道:“要下雨了,快回去!”
主僕抓起釣竿和水桶往回奔,纔到半路,雲裡霹靂已響了起來,黃豆大的雨點便鋪天蓋地砸落。小六跟着主子跑,倒還關心起林鳳致:“不知道老爺的書可來得及收?被雨打壞了,又要心疼好久了。”殷螭惱道:“他還說揀好的日子,連個晴雨都算不準,好意思自稱江南土生土長!也別擔心他的書,他一定搶着收——我的寶貝書肯定全完了,他一定公報私仇留着不收,任雨打爛,讓我回去哭都沒地方哭!”
他跑到家門口時不消說已是落湯雞,隔壁受僱的農人這才迎上來送傘,殷螭沒好氣道:“真是雨後送傘,賊去關門!他呢?不要爲幾本書淋個透,身體也不顧了。”衝到院子裡,卻見林鳳致站在廊檐下,只是愁眉苦臉看着堂屋裡堆了一地的溼書,殷螭跑過去慰問,聽他嘆道:“一套嶄新的《三才圖會》,全部完了!”
殷螭心想我的損失肯定比你更重,嘴上安慰了幾句,眼睛便去尋覓自己的寶貝春宮,林鳳致道:“不用看了!全部好端端在那邊,不是先替你收,我還沒這麼倒黴。”殷螭果然見着屋角最裡面堆着自己的那些書冊,彷彿連雨水也沒濺上幾滴,大喜兼以大奇:“你怎麼恁地好心,先替我收了?不是整天罵我這些東西要不得,又下流又丟人,難道能比你那套幾百冊的類書要緊?”
林鳳致板着臉推他道:“我當然只有好心,不然被你罵公報私仇——反正我的書毀也毀了,不管了,改日天好再收拾。竈屋熱水燒好了,快去淴浴,怎麼溼成這樣!”殷螭於是回手拉了他,大笑道:“你沒順風耳,倒知道我說你什麼,我卻也知道你心裡想着什麼!分明是你也捨不得這些書——咱們練了一冬的那光景,不也快活得緊?走罷,你也溼了,幹什麼趕我一個人去洗澡?要洗一道洗,讓我好好謝你替我先收了書。”
滿屋書籍委地,淋溼的書冊函套間微微傳出防蠹的芸香味兒,隔房浴桶中傾好的熱湯,又騰騰散着艾葉清香。殷螭強拉了林鳳致一道過去的時候,正是志得意滿之極,跟他又訂後約:“其實舊書也看膩了,花樣也試過了,不如今年秋天,再出門一趟買書?唉,就別說什麼替我收書就爲了不讓我再去丟人現眼的買,你自己還常常背誦說:‘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你做學問要精進,難道我尋快活就不能推陳出新?說定了,我們今年再去買書!”
【這個番外其實就是個甜蜜小白番外,沒有啥情節,也沒有H,汗……
其實它也是寫的比較早的,處於考試複習期間,正在大啃版本目錄學教科書,於是無聊抽風,與其說是寫番外故事,倒不如說是現賣弄剛看了一點的版本知識,羞愧!結果寫了沒保存好,被小電抽風抽掉了,於是也就忘記。現在想起來,於是重新開寫,居然擴寫了這麼長……然而無聊還是一樣的?*-*??謝謝觀賞,哦也,撒花遁之!】
(又,前面提到的那些版本,老實說我幾乎都沒親眼見過,只有餖版拱花,卻是以前真正在本系所的圖書館看見過的,令人念念不忘的精緻美麗啊……可惜已經離開學校了,垂淚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