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我突然覺得很溫暖。似乎呼吸着北京的空氣都能讓我身心舒坦。我聽着周圍一水兒的北京話我就覺得特親切,在上海呆了大半年了,聽那些嗲得要死的上海普通話聽得我骨頭缺鈣。
我在通道口遠遠地就看到聞婧那丫頭片子了,在人羣裡竄來竄去的,把周圍的人擠歪了還拿眼橫人家。要我是她媽我準揍她!
我看看身旁的陸敘,我的行李都在他那兒,他一人推了四個箱子。說實話我還沒想好怎麼站在聞婧和陸敘面前做人。多大一條狐狸尾巴啊,我還真不知道往哪兒藏。火柴比較輕裝上陣,衝在我們前面,一見面就衝聞婧揮了一拳,說,聞婧你老丫的,還記得我嗎?聞婧上下打量了火柴一通,恍然大悟的表情,特興奮地說,“哎呀,火柴!怎麼是你啊?多久不見了,你丫怎麼死上海去了?哎,變了變了,真變了,的確是上海出來的啊,跟我們就是不一樣。”火柴聽了特得意,結果聞婧又整了下半句,“上海是不是特忙碌啊,看把你整得跟四十歲似的,你看看這皺紋兒,跟我媽有一拼!”我看見火柴臉兒都綠了。都大半年了,這聞婧說話一點兒沒變,逮誰說誰,都不知道看臉色。我記得上次聞婧在一飯局上硬要說人家一十八歲的女孩兒拉皮拉得好把皺紋都拉沒了,硬是把人家都說哭了。她看到小姑娘哭了也挺驚訝的,說我沒說什麼呀,怎麼哭這麼傷心啊跟死了媽似的。一句話說完我看見坐小姑娘旁邊的媽也要哭了。
我走過去,看見聞婧旁邊站一男的,我瞅着特眼熟,非常眼熟,可是我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陸敘也走過來了,陸敘看着聞婧,特溫柔地說了句,還好嗎?聞婧在陸敘面前還算比較老實,答了句“嗯我挺幸福的。”我看着聞婧的樣子知道她沒有說謊,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如果你現在叫我站在顧小北和姚姍姍面前說我很幸福我肯定說不出口,說出來了也得馬上抽自己倆大嘴巴。我突然發現我在聞婧面前其實和姚姍姍在我面前差不多,一路貨色。我以前把自己看得特清高總是與姚姍姍這種只有美貌的人劃得特清楚,比當初跟“地富反壞右”劃得都清楚。可是自己想想,我也是那種該拖出去軋了的主兒。
可是我馬上就明白了爲什麼聞婧可以這麼笑容滿面地說出“我很幸福”幾個字,因爲她拉過她旁邊那個男的,鴕鳥依人地說,這是我男朋友,武長城。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天上飛機掉下來砸機場裡了,這也忒震撼了點兒吧。我剛還在想那男的是誰,立馬聞婧就告訴我這是她男朋友,武長城,我靠,這不是姚姍姍的表哥嗎!
我終於躺在了自己家的沙發上,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超級窩心。我從未發現自己家是這麼舒適,跟這兒住了二十多年了,以前就老抱怨這不好那不好,離開了大半年之後再回來,覺得跟住總統套房似的。
我爸爸滿面春風地迎接我之後就火速買菜去了,他說一定要親自下廚爲我做點菜犒勞我。這倒真的很難得,以前我家是基本不在家開伙那種,家裡想要找瓶醋出來都得找老半天。特別是我高中那會兒,從一個飯局奔赴另一個飯局就是我每天生活的重點。到了大學了,也不是小屁孩兒了,就沒有經常跟着父母混飯吃了。所以我聽到我老爸要做飯我覺得特驚奇。
我爸剛一出門,我媽就坐過來了,要我彙報思想情況。我說您能不能讓我先歇會兒,喝口水,在沙發上橫會兒,成不?
我媽蹺着二郎腿坐得挺端莊擡頭挺胸地對我說,不成!
我也跟那兒躺着裝屍體,不理她。可是我媽道行比我深,一掐就把我掐得騰空而起。我趕緊求饒,說我彙報我彙報。於是我就跟她講我在上海的生活,講我一好姐妹特照顧我,我當然沒講火柴的光榮職業,不然我媽估計得吐白沫子。我還講上海的酒吧真是好啊,講我在新天地認識的那些廣告業的老外一個比一個大爺,講上海物價貴,講一個乞丐用的手機都比我的好,潛臺詞是媽你該給我換手機了。我講了一大堆,覺得口渴,停下來撈口水喝。
我本來以爲我媽肯定特仁慈特母愛地摸着我的頭髮說林嵐你看你在外面,又沒人照顧你,都瘦了。結果我媽站起來,對我大義凜然地說,林嵐,你就沒遺傳到我一丁點兒優秀品質,你說當年你媽媽我,下鄉的時候,多艱苦樸素啊,哪兒像你,在上海整天就知道消費,淨買那些又不好看又不實用的東西,你說說你,啊,黨和人民怎麼養你的…
我心裡就在嘀咕,您二十年把我養成這副模樣,弄了個失敗的產品出來,這倒好,全推給黨和人民,說是他們養的,也不怕黨和人民聽了心裡添堵。
我媽白我一眼,說,你在那兒嘀咕什麼呢?又聽不進去了是不是?我是你媽!所以我才說你,你看我怎麼不去滿大街溜達說別人閨女?你看我怎麼不去說那些穿露肚臍眼兒的小妖精?這是因爲我是你媽!
我說那是啊,我這不是沒說什麼嗎?要是別人這麼說我肯定抽丫!
估計我媽被我繞得沒聽明白,繼續訓我,我也是嘴一嘟嚕就把跟火柴聞婧講話那操行弄出來了。還好我媽腦子是臺計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