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北京一連下了好幾場雪,到處白茫茫的,我穿着靴子走在大街上,聽着雪在我腳下咯吱咯吱地我覺得特喜慶。好久沒踩過這麼大的雪了,在上海的雪都是不能積起來的,而且特髒,黑色的。我大老遠就看見陸敘了,戴了頂毛線帽子,圍着厚厚的圍巾站在雪地裡等我。他今天倒穿得挺休閒的,米色的粗布褲子,上面是件白色的大衣,大衣背後還帶個帽子,帽子上有圈白色的絨毛,看上去就像個大學一年級的弟弟似的。平時都看他穿西裝,沒想到他穿起休閒的衣服也挺好看的。模特身材就是模特身材。
正聊着,火柴開着一輛灰藍色的別克過來了。她搖下窗子招呼我們上車。我坐進去,對火柴說,能耐了嘿,纔回北京沒幾天呢,又弄輛車,夠牛的啊!
火柴說那哪兒能啊,這是一朋友的,我借來開開。對了,微微的那個酒吧在哪兒,我找不到,你帶個路。我也好久沒見微微了,以前也不是特別熟,就跟你和聞婧熟,跟微微還真沒怎麼打過交道。這次要好好認識,聽聞婧說是個和我差不多的女的?那可夠牛掰的。
我聽了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聞婧這話也不知道是在擡高火柴呢還是在糟踐微微。
陸敘說,微微一直就特別有能耐,以前和她合作過幾次,微微談合同能把別人給談哭了。一般人和她把合同簽完之後都得哭,說是又要白忙大半年了。你就知道微微的能耐了。我這次回北京,進的是我朋友的一家廣告公司,我朋友在那兒做部門經理,他叫我過去做設計部總監。有幾次也和微微有過聯繫,我覺得在她身上可以學到特多的東西。
我想,當初那個還會半夜打電話找我哭泣的微微似乎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風雪中搖搖擺擺的野菊花,而是長成了一株參天的大樹,無論多大的風多大的雪,依然不能對她有絲毫的搖撼。
微微酒吧的地段車開不進去,火柴就把車隨便停了個地兒,然後我們仨就朝裡面走。這裡依然是各種小妖精和想要逮小妖精的男人們出沒的地方,滿眼的慾望滿眼的紙醉金迷。聞婧打電話給我,問我到了沒,我說我到了,她說她馬上也到了,叫我在門口等她。我說好。我叫火柴和陸敘先進去,我在門口等一下聞婧,馬上就來。
我是怕陸敘看到聞婧和武長城尷尬,所以叫他先進去,而且陸敘在裡面又不認識什麼人,所以我叫火柴陪他進去。沒等多久,聞婧就和武長城一起來了。武長城還是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我看到他擡頭看了看微微酒吧的裝潢就有點不自在的樣子,的確是那種特老實的男的。比恐龍都稀罕。
微微把最大的那間包間空了出來,我一進門就有服務生把我領着朝裡走,我都有點懷疑是不是微微把今天請的人的照片兒提前發給他們看過,不然他們怎麼能記住這麼多不同凡響的臉呢?
我一進房間就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我看到微微和陸敘火柴坐一塊兒,不知道在談什麼,而白松和李茉莉坐一起,小兩口挺親密的,我在右邊沙發上看到了顧小北和姚姍姍,兩個人沒說話,姚姍姍依然坐得挺端莊的,顧小北埋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進門的時候他擡起頭來看我,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那一瞬間我就覺得特憂愁。
我一直覺得我把小北忘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道路,就像是曾經分不開的兩個人最終還是分開了各走各的路。我本來覺得這樣的結果其實挺好的,沒必要眼淚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地說我捨不得你,或者撕破臉大家打得死去活來的,那樣沒勁。我一直覺得我在沒有顧小北的世界裡依然活得很自在,可是在我看到小北的那一剎那,我的心狠狠地抽搐起來。顧小北的那張臉依然瀰漫着如同六年前一樣的溫柔,像水一樣乾淨,他挺拔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那張吻過我對我說過愛我逗過我哄過我對我笑過的嘴,這張臉在我的夢裡明亮了十六年。我本來以爲這張臉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即使出現,那也是一個無關的路人,可是當顧小北滿臉憂傷地望着我,我還是難過得想哭。他總是這樣,永遠這樣,看着你,不說話。以前我很喜歡他這樣的性格,我覺得他不愛說話,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包括那些感情,讓我覺得很深沉,像蒼茫的落日一樣深沉。可是如今,我卻突然有點恨他這樣的性格。
我走過去,微微突然站起來,她說,來,林嵐,坐這兒,說完就讓出那個位置然後坐到火柴身邊去了。我一看就想罵她,她本來坐在顧小北和陸敘中間,讓這麼個位置給我安的什麼心啊,我靠。我拿眼去橫微微,微微擺出一副隨便你橫的表情。我早說了,微微根本不怕我,以前我拿眼橫她的時候她就說過,隨便你橫,有種你丫把眼珠子給我橫出來。其實我知道微微是想告訴我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不可能在蝸牛殼裡躲一輩子。可是她不明白,那種乾脆果斷的做事方法只有她才適合,而我,太軟弱。
也許這就是紙老虎和老虎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