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不解的看着沉默不語的艾希雅，阿述新帕動了動身子，視線從她空洞茫然的眼移到她銀白一片的發，繼而又移到她蒼白的臉上，平靜的蒼白，讓人手足無措。
受不了這種寂靜沉悶的氣氛，阿述新帕忽地站起身朝着窗邊的人影走去。“你怎麼了？”
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沒事。”
“你這叫沒事的樣子嗎？說了誰信啊！找醫官來看看吧。”
接着搖頭。“不用。”
擡手拍了拍額頭，阿述新帕翻着白眼，其實他更想拍拍那個神色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女人的額頭，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看上去就像丟了魂一樣的落魄。
“是不是誰惹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還是搖頭，這次連話都不說了。
“你----”阿述新帕氣結的扒了扒自己那頭捲髮，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想打架的衝動，而眼前這個無動於衷的女人，簡直能把這種衝動推向極致。
單手撐着窗臺一躍而上，盤腿坐下，他歪着頭打量着艾希雅，企圖從她安靜的臉上看出什麼。可是，她太安靜，安靜到讓人無從的茫然。
“是王嗎？”冷不丁，突然開口說出這樣一句話，阿述新帕終於從艾希雅黑色眼底一閃即逝的微光中，瞧出了端倪。
半晌，微風中隱約一絲嘆息，來自艾希雅倚向窗框時擡手撩開臉邊髮絲的瞬間。
“感覺到了嗎？阿述新帕……”輕輕的開口，透着無奈的茫然。
“感覺到什麼？”
“變化。”
一怔，皺眉，對於這個詞似是而非的理解，還有艾希雅脫口而出這個詞後，突然清晰的悲傷痕跡，都讓阿述新帕有些不安起來。
“我總是覺得她離我越來越遠，我很害怕。”不知爲何，她竟然會對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也許她真是太恐懼了，也許她根本找不到人說出心裡話，也許……
沉默，阿述新帕的視線緊緊落在那張陽光下精緻明麗的臉龐上，有些壓抑的目光隨着艾希雅展開一抹澀然微笑時，驀然一滯。
“我幹嘛說這些，真好笑。”她低下頭，臉邊髮絲滑過頸項垂落胸前，悠然劃出一道銀白耀眼的光芒。
“她是亞述的王，她已經不是將軍府裡那個辛莫藍伽了。艾希雅，你要明白這一點。”就在兩人都陷入沉默之際，阿述新帕悠悠的說，少年略顯稚氣的聲音裡帶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低沉，如同他此刻背陽而坐的身影一般，透着不易察覺的冷凝和沉穩。
眉間輕顫，半刻的訝異後，艾希雅忽爾揚起一個牽強的笑容。“明白和適應是兩回事情，我想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這一切。但是，不管她是誰，她永遠都是我的辛莫藍伽。”優雅的轉身，肩膀卻被一隻手按住，她微微一愣。
“如果，”凝起灰色的眸光，他頓了頓，瞥了一眼自己壓在艾希雅肩頭的手，阿述新帕深深吸氣，繼而說道：“她真的變了呢？”
怔，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片刻後，斂眼，沉默。
“我是說如果。”咧開嘴乾笑了幾聲，他覺得自己真是很傻。
沉吟半晌，悠悠的展開一個淡然如風的笑容，擡手輕輕拂開肩上的手，當他的手從肩頭滑落的剎那，她漫不經心的淡淡開口。
“小阿述新帕……長大了。”
那片灰色的眸底，似乎有什麼被打亂了，就在艾希雅隨着步子輕輕盪漾開來的白色裙邊從眼前劃過時，阿述新帕又感覺到了那種讓他無措的混亂茫然，很惱人的感覺，不知來自哪裡，卻又揮之不去。
“別總逃課，那些老師把狀都告到辛莫藍伽那裡去了，小心她忙過這陣子去收拾你，快去上課。”由侍女扶着來到桌邊坐下，端起杯子送到脣邊，她笑的狡黠。
隱下心裡氾濫的如同底格里斯河水般的混亂茫然，他挑了挑眉，輕巧的躍下寬大的窗臺，穩穩地站在窗邊，少年英俊的臉上揚起桀驁不馴的笑容，張揚的就像他身後囂張旖旎的陽光。
“讓他們去告。哪天惹毛了我，我就一把火燒了他們的書院，讓那幫白鬍子老頭子活活哭死去。”
“噗……”艾希雅掩着嘴笑出聲，無奈的搖了搖頭，“好了，別惹事了。你要真燒了他們的書院，小心辛莫藍伽揍你。”
“揍我？”幾步跨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水果塞進嘴裡，他口齒不清的說道：“那正好，我還想和她比試一下呢，看看她現在退步了沒有。”
“你就會添亂，還在這裡磨什麼嘴皮子，快去書院。”
揚了揚眉，丟下咬了一口的蘋果，一臉的不屑和淘氣。“知道了，女人。”
“送殿下去書院。”艾希雅對身後的侍女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你還怕我跑了啊，真是的。”撇了撇嘴，阿述新帕整張臉只能用無奈來形容。
笑了笑，艾希雅擡手示意侍女留下，繼而憑着感覺伸出手，摸索着爲阿述新帕整理着衣服，輕聲細語道：“你是唯一的王子，亞述遲早是你的，別讓辛莫藍伽失望，知道嗎？”
有那麼片刻，阿述新帕覺得自己忘記了呼吸，卻又不捨得放棄那縷來自艾希雅身上的奇異香味，他像是被下了咒般點着頭，眼神有些混亂的凝起。
“好了，快去吧。”拍拍他的肩，她笑。這孩子長的真快，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了，想必以後也會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美男子。
“嗯。”有些遲鈍的應着，阿述新帕快速轉身向着門口走去，腳步倉促，亦匆匆。
聽見侍女跪送阿述新帕的聲音響起，艾希雅微笑着坐回桌邊，手指在純金包裹的桌邊輕輕遊移，無意而規律的來回着簡單的動作。
“如果她真的變了呢？”縈繞在腦海裡的是阿述新帕那句沉重到讓她心口猛然抽痛起來的話，不斷重複，不斷痛着。
“她……會嗎？”心在問着，卻不知誰能回答。
悵然若失的笑掛在眼角，寂寞的綻放出悽迷的黯然，淡淡的，宛若窗邊明媚含蓄的陽光，若即若離的縹緲。
“下游靠近河岸的幾個城池，前天因爲底格里斯河氾濫被淹了不少村莊，目前還不清楚傷亡和損失，預估可能有上百人喪生，田地和生畜損失了很多。”
“馬上派人去那裡，查清損失的情況。對於受傷的人要妥善安排，失去田地和生畜的農民由當地的領主統一安排，務必要讓他們得到賠償。還有馬上組織皇宮裡的醫官趕赴下游，每次氾濫一定會爆發大面積的瘟疫，讓他們做好準備，一定不能讓瘟疫蔓延開來。”
“是，臣立刻去辦。”大臣頷首，跪拜之後退了出去。
接過侍女送上來的卷宗，一邊展開，一邊交待着，辛莫藍伽頭也沒擡地審閱着卷宗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時和身邊大臣說上幾句。
不大的偏殿裡，另外一些大臣聚在其他的桌子邊談論着，不時從桌邊的箱子裡拿出成捆的羊皮紙，又展開一番激烈的討論。
繁忙的日子，總在這樣經久重複的彙報、討論和爭辯中度過，低着頭研究卷宗的辛莫藍伽直到侍女通報阿述新帕晉見時，才擡起頭，一抹笑容在緊抿的脣邊綻開，她示意侍女領他進來，自己則繞過桌子，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王。”阿述新帕恭敬的跪拜行禮。
一旁的大臣向阿述新帕躬身行禮，他笑着頷首迴應。
微笑注視着阿述新帕，辛莫藍伽示意他坐下，“聽說這幾天你都按時去書院了，這樣很好，你早該這樣規矩些，不要總出宮去閒晃。”
頷首，輕聲應道：“是。”
滿意的點頭，伸手拿過桌上的杯子，眼角瞄見阿述新帕擡眼望過來，突然發現自己在看他，又趕緊垂下眼。
一絲疑惑悄然而生，這個小傢伙從來都藏不住心事，看他今天這個樣子，辛莫藍伽一百個肯定，他是有話要和自己說。
沉默的喝着茶，表情淡淡的，放下杯子時，她掃了一眼四周，一揮手，大臣們行禮安靜的退出了房間。
“你們也下去吧。”辛莫藍伽斜靠在軟榻上，輕聲對一屋子的侍女侍衛們說道，在他們輕輕離開房間後，揚了揚眉，視線落在阿述新帕身上，笑了笑。
“說吧，怎麼了？”
愣了愣，眼神悄然一閃，沒能逃過辛莫藍伽含着濃濃笑意的眼，懊惱。
伸直腿，柔軟如雲的精緻靠墊圍繞在身邊，隨便拉過一個墊在胳膊下，辛莫藍伽明媚的眼帶着戲謔的光芒打量着眼前侷促的阿述新帕，忽然想起很少能在這孩子的身上看見這種神情，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麼事情要說，辛莫藍伽耐心的等待着。
輕輕咳了一聲，彷彿在辛莫藍伽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做了某個決定，他忽然開口，聲音裡透着讓她爲之一愣的愁鬱。“您該多找些時間陪陪艾希雅，她很孤單。”
灰色的眸子驀然一閃，有些明暗不定的東西劃過辛莫藍伽略爲驚訝的眼底，片刻後，又被她低頭一笑的動作隱藏在一片波光粼粼的灰色海洋中。
“我知道這些話不該說，因爲您很忙。但是，至少可以多抽些時間去看看她，那個女人整天悶在皇宮裡，遲早會變成傻瓜的。”
揚眸挑眉，辛莫藍伽的目光移向窗邊的陽光，微眯着眼沉思了片刻，輕輕說道：“有時候，我們都很無奈，難道我想天天和這幫大臣泡在這裡嗎？難道我不想去陪她嗎？阿述新帕，我……”頓了頓，有些無力焦躁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辛莫藍伽忽然覺得自己的解釋很多餘。
“王，您對艾希雅無微不至的照顧，其實也是一種束縛。您在關心保護她的同時，也將她與這個世界分開了，她被孤立了，所以她纔會越來越孤單。”沉下聲，他安靜地看着辛莫藍伽，在她因爲自己這句話突然一滯的面色下，皺眉。
“孤立？”
“難道不是嗎？艾希雅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您卻一直不允許她出宮，如果沒有您的允許，她甚至不能去前殿。這難道不是某種意義上的禁銦嗎？”有些針鋒相對的話，從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口中說出時，竟然有種出人意料的狠冽。
沉澱下窗外陽光的灰色眸子緊緊盯着那雙與自己有着同樣色澤的眼，一道冰箭般犀利的目光從那層灰色的瞳膜裡射出，直直投射到阿述新帕坦然自若的眼底，瞬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一直揚着笑的脣輕輕張合，透着不怒而威的聲音，在這個笑容裡顯得很淡漠。
“是，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王，請您給予艾希雅應有的自由，如果能讓她爲您做些什麼，她會比現在更加快樂。”
沉默，視線兜轉在阿述新帕稚氣未脫的臉上，剎那間，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可能已經不在是那個只會調皮搗蛋的孩子了，有絲茫然，更有些無措。
迎上辛莫藍伽變幻莫測的目光，不理會她審視沉默的神情，他不急不徐的開口，就像身後那道微風中盪漾開來的水波。“您希望看見艾希雅快樂，對嗎？”
眉頭輕顫，指尖劃過軟榻，輕輕敲擊着邊緣，無聲的帶來一種沉悶的窒息感。
沉默，就在窗邊的紗簾悠然自得的隨風輕舞時，室內的氣氛似乎在兩人的沉默中，不知不覺間緩慢的凝結着。
“或許，”辛莫藍伽淡淡揚起一抹調侃的笑意，眉宇間透着明媚。“你說的對，是我太過於保護她了，忘記了她也需要正常的生活，是我的疏忽。”
一愣，隨即頷首，眼底一閃而過一絲欣喜。“王，我無意冒犯，請王原諒。”
笑着擺了擺手，坐直身體，拍拍阿述新帕的肩，辛莫藍伽帶着讚許的笑容……看樣亞述未來的繼承人，必定能夠成爲一個好君主。
“好了，這件事我們就說到這裡吧。來，過來看看這些文書，這些是幾天前下游河水氾濫時上報的情況，我要聽聽你的意見。”說完，起身走到寬大的書桌前，指了指桌上鋪疊的一大堆羊皮紙，辛莫藍伽笑意盎然的臉上，有着不易察覺的欣慰之色。
“是。”走到桌前，翻看起文書，阿述新帕年少的臉上顯露出少見的成熟穩重，一個不屬於少年該有的神情。
視線從阿述新帕身上移到窗邊，那抹嫵媚的陽光輕擦着雪白色的窗臺投射在青色的地面，斑駁陸離的光影，在隨風而動的金色輕紗撩動下，瑰異譎詭的旖旎無限。
忽然，在金色陰影下模糊出一張恬靜的笑容，靜靜的打破了浮動在微風裡的香氣，撩亂了心神，亦撩亂了辛莫藍伽微微混亂的呼吸……
毫無預警的邁步，引來身旁阿述新帕的側目。
“王，您去哪裡？”對着她的背影問道。
沒有停下腳步，她回頭粲然一笑，“去找艾希雅。”丟下這句話，大步朝着偏殿旁的一道半圓形拱門走去，急急的步子泄露了心情，惹得阿述新帕咧嘴而笑。
……
誰說風聲，只能在盪漾的水面纔有倒影；
誰說火焰，只能在漆黑的夜裡纔有魅力；
誰說水光，只能在流動時纔有生命……
如果，你靜靜地聆聽，就可以聽見我虔誠的聲音，一遍一遍訴說着……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兩河”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請諸位做好下船的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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