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離和秦世錦約好的還有一段時間。
蘇景先回了一趟家。
是,家。
她是港城本地人,畢業後留在電視臺也是父母的期望。父親是公務員,母親銀行職員,這兩年母親眼睛不太好,就從單位退下來了,有時在家裡幫點私活。
在港城的老城區,十年前建造的小區,不新不舊,90平,三口之家,小康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跟蘇景23歲以前的人生一樣,考了大學,不是重點,藝術類專業,在學校也不是拔尖那種,默默無聞混到畢業。
在電視臺忽然一炮而紅,連蘇景的父母都非常驚訝。
相較於親戚之間激動的打電話詢問,父母倒是比較淡定,母親有幾次打電話問她:工作累不累,錢夠不夠用,有空回來吃飯,都被她三言兩語敷衍過去了。
知道她搬到電視臺宿舍後,母親也過去過一次,帶了點鍋碗瓢盆日用必需品,還給她做了頓飯。她那宿舍也就開過那一次火,後來不是點外賣,就是和秦世錦出去吃。
太久沒回去,她甚至找不到鑰匙了,站在家門口尷尬的按門鈴。
母親好長時間纔過來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蘇景,驚訝極了。
一邊給她找拖鞋一邊唸叨:“哎呀回來也不打電話,你爸今晚跟朋友喝酒不回來,我一個人就沒炒菜,打算剩菜泡飯湊合下的。”
蘇景一聽就皺眉毛:“媽,跟你說多少次了,剩菜別吃了,直接扔掉。”
“好好的又沒壞,幹嘛扔掉。”母親給她倒了茶,湊近了才發現,“最近又瘦了吧?臉色怎麼也這麼差?唉,我都跟你說了那些化妝品少用點,把皮膚都弄壞了。最近都沒見你打電話回家,工作一定很忙吧,再忙也得好好吃飯。你坐會兒,我去樓下買菜,晚上做你喜歡吃的糖醋里脊?”
“媽,你別張羅了,我就回來看看你,晚上還有事。”蘇景起身叫住她。
“對了,家裡有鄰居送的新鮮楊梅,我去給你洗點。”
母親起身去廚房,蘇景也跟着過去,站在廚房門口。
水柱很細,水管開到最大了無濟於事,母親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唉,這老房子就這樣,水管老化,一到晚上,水壓小得很。”
“媽,我給你買套房子吧。”蘇景突發奇想。
母親差點被嚇到了:“你說什麼?”
不是買衣服,不是買吃的,丫頭用平凡無奇的口吻說,買套房子。
“咱家這房子也十幾年了,該換了。”
“現在房價那麼貴,你纔剛工作多久?你二舅家那房子快三十年了,不是也一樣照住?”
“媽,現在首套房可以貸款的,我用每個月工資還就行了。”
“好好的幹嘛要欠人家錢?你那點工資自己攢着,將來結婚還要買房,用錢的地方多的是呢。”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結婚”,讓蘇景的神經敏感起來。
她忍住即將發紅的眼眶,裝作低頭看錶:“媽,我不跟你說了,要來不及了,先走了啊。”
“唉,楊梅你還沒吃……”
“我下次回來嘗!”蘇景說着,已經開始穿鞋。
“那我給你留着,放冰箱。”
蘇景走出樓道,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她本來想回來問,如果偷偷把孩子生下來,母親願不願意幫她帶。可她剛看見,母親才40多歲,都帶上老花鏡了。
她紅了以後,表面光鮮,卻連一頓飯都沒請父母吃過,現在還要讓他們爲自己孩子的事操心。她都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刮子。
……
蘇景到久炙軒的時候,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
坐下後,她點了杯茶,就盯着那茶葉發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走過來,將外套放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
蘇景這才擡頭,看了眼表,他遲到十分鐘。
“堵車。”寥寥兩個字,對無關緊要的人,他真是惜字如金。
蘇景笑了笑,點頭,表示理解。
招來侍者上菜:“我自己隨便點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秦世錦沒作聲,反正他今晚來也不是真的爲了吃飯。
日式料理的盤子很多,一小碟一小碟,盤頭精緻,光是上菜,就陸陸續續花了不少時間。
秦世錦臉上露出明顯的不耐煩。等菜終於上完了,他也沒動筷,只開口道:“你有什麼話直說,我晚上還有約。”
“呵,”蘇景笑了一下,卻是不緊不慢,夾了一筷子鮭魚刺身,蘸了調料,放進他面前的小碟裡。
“知道我爲什麼要來日料店嗎?我以前最怕吃日式料理,因爲我害怕看見紅肉。日料那些刺身,在我眼裡,跟血淋淋的肉沒區別。”
秦世錦安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沒有接話,拿出最大的耐心等她說完。
“可今天我忽然就特別想吃刺身。我想知道,活生生的把肉吞下去是什麼滋味,一定跟行屍走肉差不多吧?”
秦世錦剛皺眉,突然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撞了下,這門是日式的推拉紙門,很容易就推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栽了進來,呆了片刻,揉着撞疼的額頭,“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秦世錦的臉色更差,皺着眉頭要叫服務員。
蘇景卻是從桌上抽出紙巾,輕柔的替小男孩拭去眼淚:“男孩子不能動不動就哭鼻子的。”
“爲什麼?”小男孩吸着鼻子,不解的問。
“因爲你是男子漢啊,男兒有淚不輕彈,沒聽過嗎?”
小男孩怔仲的搖頭。
這時,男孩的父母也趕了上來,一邊連聲說着“對不起”,一邊把男孩抱了出去,包廂門重新被拉上。
秦世錦低頭給自己點了根菸,微微緊繃的臉部線條,似乎是不大高興的模樣。
蘇景卻自顧自的說道:“你不覺得比起心思難測的成年人來說,小孩子更招人喜歡嗎?”
秦世錦吐了口煙:“不覺得。”
蘇景一怔,臉上似有的淡淡的惆悵瀰漫:“那如果是你將來的太太生的呢?”
秦世錦取下煙來,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