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察言觀色,也發覺自己言語不妥帖之處,所以叉開話題道:
“對了,清哥兒名字的事,族中可商議出結果了?到底改個什麼名?”
在王夫人眼裡,這名字既然不合規矩,自然是要改的。
“沒呢!敬大哥執意清明祭祖之時再議,代儒太爺兩次派人請他議事都被勸拒了。”賈政回道。
“他大伯到底什麼意思,這點事也值當在祭祖的時候說?”
賈政也納悶道:“誰說不是呢!按說敬大哥是個最是通達之人,先父在世的時候都誇過他的爲人,稱他必是能挑起我賈族重擔之人……
這些年他的作爲也當得起這個名頭!誰知,這次不知是怎麼了,他竟固執的緊。
今早代儒叔又帶着幾個族中老人去了東府,想合力勸解一番。我因爲要上朝,就沒過去。
回來後大哥和我說,敬大哥還是執意要等到清明。衆人還待再勸,誰知他竟說,此事就這樣定了,衆位族老若是覺得他行事不端,不足以再做家族族長,可以聯名上書給他,他可以引咎辭去族長一職。如此,衆人哪裡還敢多言,只得出府去了!
如今我是不關心清兒的名字改不改的問題了,別爲了這點子事,鬧得闔族不寧,乃至於演變成家族禍事呢!”
王夫人完全不敢相信,但她又知道賈政是從來不會胡說的,目瞪道:“他大伯這又是圖個什麼?”
賈政唏噓道:“聽說清哥兒的名字是他生母臨終起的……”
王夫人聽了別提心裡有多膩味了。這事男人聽了或許會覺得賈敬重情重義,但對她來說,卻是難鳴的苦痛來源!
賈政現存的也還有兩房小妾,一個姓周,一個姓趙。
周姨娘倒不用說,沒兒沒女,人又安分守己,除了請安之外,平時沒事門檻都不跨一步的,她還可以不放在心上。
只有一個趙姨娘,仗着顏色生的好,破得賈政寵愛,還生了一兒一女,性子又最是粗鄙不堪,偶爾還愛耍小聰明,真的是快把她膩味死了。
偏生她礙着賈政的面,還不好拿她如何,其中的“心酸”又豈是能對旁人言的?
如今聽說這賈敬居然爲了一個妾置家族規矩於不顧,不問也只這個妾在賈敬心中的位置。
可是,那不是亂了禮法綱常了嗎?自古以來,妾從來都是玩物而已!
對賈政寵愛趙姨娘的事她不敢多言。賈敬又是長者,更輪不到她來議論……
心中煩悶至極,面色自然就不好看起來。
賈政卻沒想那麼多,或許是他懶得去猜測家裡黃臉婆的心裡,只是道:
“你若是身體不舒服就好好調養,老太太那裡也多看着點。我忙了一天,也去歇息了。”
說着起身走了出去。
王夫人知道,他多半是去趙姨娘或是周姨娘那裡,不由的將因上了歲數而泛黃起皺的手指捏緊。
獨自又坐了一會,她也轉身進了左邊的一座小屋子裡,那裡是她誦經的地方……
……
賈母的興致真的很高。
以往她和孫兒孫女們玩樂說笑不過半個時辰,至多一個時辰,一準就乏了。
今天在黛玉的屋子裡打牌,卻足足玩了兩個時辰還沒想罷手。直到太陽漸落,有婆子來傳話說飯已經擺好了,她還不會喊停呢。
周圍丫鬟們的牌桌面早就散了,等着伺候主桌的主子們呢。
“已經到飯點了麼……這個玩法是要比我和你們太太摸骨牌有趣味,一不留神就玩了這麼久了。”
最後一局結束,賈母放下手中的牌,感受着鴛鴦在她肩頭舒適的按摩,感概道。
卻見賈清海松了口氣,唏噓道:“總算是完了,在玩下去,我一年的月錢銀子就沒了……”
賈母道:“胡說,哪裡就用了你一年的月錢銀子了,你才輸多少點?你看看寶玉……”
賈母一時不知該怎麼措辭了,蓋因賈寶玉是真的臉色沉悶的不行,她不忍心再在他傷口上撒鹽了。
玩了一下午,賈母打贏,黛玉小贏,賈清基本持平……
打牌誰不想贏呢,雖說這裡的人都不在乎這點彩頭,但一直輸總不是件讓人開心的事不是。
還好賈寶玉心寬,又知道不能惹賈母不高興,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道:“老祖宗,晚上吃什麼?”
賈母見之心喜,回頭對那來傳話的婆子道:“我說了今晚留清哥兒吃飯,你們可準備了什麼好的沒有?”
賈清心想賈母會說話,明明是爲了賈寶玉問的,卻這麼說,難道你這裡還能有不好的晚膳?
那婆子聽賈母相問,連忙道:“尊老太太的話,廚房今兒個新添了幾道菜,有陳酒糟鴨杏、火腿肘子,加上莊子上剛送上來的新鮮竹筍做的鮮筍雞皮湯,外加老太太上回擺席沒喝完的半罈子紹興女兒紅。”
賈清在這裡依舊算是客,加上先前來請安服侍的王熙鳳、王夫人等人都被輝退了,也不算內宴。不用講究食不言,所以酒可以上桌。
賈寶玉聽了直道:“好,正好我也想喝兩杯,老祖宗的那罈女兒紅自是比別處的好喝。”
“好,正好你老子娘都不在,愛喝等會你就多喝點,只別喝醉了就行!”
“謝老祖宗……”
言罷,衆人起身出門,往左邊廊上走,過側門往賈母屋裡而去。
在賈母院裡熱鬧的吃了晚飯,又陪着賈母、賈寶玉了些酒,姐妹們又輪流給他敬酒,算是答謝他贈禮之情。如此一來,原本就酒量一般的賈清有些暈乎乎的了。
說話也有些打顫,只是知道在賈母這裡不能失態,所以臉上一直掛着笑。在別人眼裡,卻就成了傻笑、憨笑。
賈母見之,知道賈清小孩子不勝酒力。忙命兩個老成持重的婆子跟着,由賈清的兩個丫鬟扶着往東府而去。
出了賈母院,天已經完全黑了。被夜晚的涼風一吹,賈清倒是覺得清醒了好些。
掙開了攜鸞佩鳳的手,任由榮國府內清幽的涼風吹拂。迎着引路婆子手裡提着的燈籠發出的搖晃火光,朝着連接兩府的那條夾道而去。
“這不是清哥兒嗎,這麼晚從哪兒來啊?”
正沉醉在榮國府輝煌富貴格局的賈清,在將要步入夾道之時,冷不丁聽到一聲虛浮的聲音。
“見過大老爺!”
“原來是赦叔,侄兒剛從老太太院裡出來,正要回府呢。”
賈清擡起頭,卻是同樣一身酒氣的賈赦從左方一處拐角處出來,身邊只跟着一個小幺兒。
賈赦今晚是陪朋友出去喝酒去了,因爲圖近便,就揮退了隨從,只帶着隨身小幺兒從東北角門進府,往他的東跨院而去。
他也是喝了不少的酒了,聽到賈清的回話後一時也沒有再開口,反而在賈清身後看了起來,因爲他剛纔好像聽到了兩道清亮的聲音。
忽然他眼睛一亮,目光就在攜鸞佩鳳身上流連起來。
賈清立馬就發現了,不動聲色的擋在賈赦面前,沉聲道:“赦叔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府去了!”
賈赦雖不喜賈清的語氣,但也沒多想,道:“嗯,你去吧!”
“侄兒告退!”
賈清說完就帶着人往前進入夾道了,也沒遵循要讓長者先行的禮。
等賈清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夾道之後,賈赦輕聲自語道:“沒成想清哥兒身邊還有這麼漂亮的小丫頭……”
聲音雖輕,但他身邊的小幺兒還是聽見了,他道:“老爺要是看上了,剛何不問清二爺討過來?”
這小子不過十二三歲,由於跟在賈赦身邊,聲色犬馬倒是懂的不少。在他眼裡,賈赦看上了什麼,像賈清這樣的後輩,還不是得乖乖送上來?
賈赦倒還明白些,聞言道:“你懂什麼,這黑燈瞎火的怎麼好談論這些個,況且還是後輩的身邊人……還是等哪天,找個合適的機會,再給清哥兒談談,用我房裡的小丫鬟給他換換,然後悄悄的弄進門纔是正理……”
他後面的話都不是對着那小幺兒講的了,而是望向了夾道方向,謀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