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柳湘蓮引進早已爲他準備好的房間之內,賈清問道:“不知柳大哥幾時到的?”
他們約定的日子是明日。原本賈清還打算在揚州還能再停歇一日的。
柳湘蓮笑道:“我也是沒到多久……
對了,你準備如何處置湘君?”
“湘君?”
賈清眨眨眼,表示不理解柳湘蓮的意思。
“噢,我忘了賢弟極少到江南,不認得他也是有的!
湘君,就是楚懷良。”
“楚懷良……”
賈清恍然大悟道:“就是外面罵我那個傢伙?”
柳湘蓮笑道:“正是呢!”
賈清皺着眉頭道:“聽你這麼說,他好像來頭還挺大的樣子……
至於如何處置他,我還沒想好。不如柳大哥給我說說他到底是從那個旮旯裡蹦出來的,乾的事怎麼這麼有種呢?”
柳湘蓮見賈清絲毫未將外面的事放在心上,心下暗服。果然,這位賈兄弟的胸襟非同一般!
他自忖,若是他到了如此高位,一定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於他。
柳湘蓮卻忘了,賈清是說沒想好怎麼處置,而不是說不處置……
“湘君,楚懷良,江南年輕一代四大才子之一!出自湘楚之地,這也是他這個別號的來由。
爲人嘛,如其雅號,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聽說其一不喝酒,言喝酒傷身;二不狎妓,言此傷情;三不賭博,言賭必傷財。”
賈清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時代還有這樣的人?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只要有點身份的男人,無不喝酒逛青樓……
畢竟又不能上網,不幹這些幹什麼?不喝酒不逛窯子,怎麼和別人交流感情?
柳湘蓮知道賈清的詫異,補充道:“所以,朋友間的聚會,旁人一般都不會叫他,他也是四大才子中交際最窄的人。”
賈清嘲笑道:“身爲才子不逛樓子,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身份……”
賈清可是知道,出了名的才子在楚館之地有多麼受歡迎。據說,像江南四大才子這樣的人,在青樓女子之中,願意倒貼的名家不知凡幾……
柳湘蓮忽然神秘一笑道:“不過,世事就是如此奇異,一個從不狎妓之人,偏偏就喜歡上了一名青樓女子,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喜歡……”
賈清一見有八卦,馬上問道:“既然不狎妓怎麼有機會看上青樓女子?……是誰啊?”
“賢弟此言差矣,雖然他不逛青樓,但是,他總得參與宴會吧?而在江南之地,大抵宴會,又如何少的了名家作陪……”
賈清釋然,方纔一時竟忘了這一茬。
“至於人是誰,我不說可能賢弟也能猜着……”
一向一板一眼的柳湘蓮臉上居然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意味深長的看着賈清,眼神玩味。
如此反常的情況,容不得賈清不多想!
順着他的話反覆思量,賈清突然大聲問道:“他喜歡的不會就是江南第一名妓慕容嫣然吧?”
柳湘蓮笑着點點頭道:“賢弟猜的沒錯。”
“原來如此,難怪那小子跑來找我的麻煩!還給我貫一個貪財好色的名頭,如此看來,我還真是不冤……”
原來是截了人家的胡了,難怪人家要衝上來找自己“單挑”。就衝他敢爲了一個名妓,不惜使出挑釁自己這麼作死的行爲,賈清都要給他點一個贊。
夠爺們!
聽賈清居然說自己不冤,柳湘蓮忍不住爲賈清異於常人的想法覺得好笑。通常人知道有人居然覬覦自己的東西,尤其是女人,不是該生氣惱怒那人嗎?
畢竟人都是自私的動物,尤其是男人對於女人……
“不過,還有一事我得告知賢弟。”
“何事?”
“這個楚懷良的授業恩師,正是如今的南直隸總督,張伯倫。”
聽見張伯倫三個字,賈清戲謔的表情終於收起。這種事,一旦沾上張伯倫這樣的人物,就很容易變質了!
難怪,楚懷良大張旗鼓的在運河上攔截自己,而揚州官場之上居然沒有一個人露面!這麼大的動靜,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完全不知道。
忍了這麼久,張伯倫終於決定要對他表示自己的不滿了嗎?
不過,讓一個徒弟來攔自己的駕,會不會太兒戲了些?
“他就不怕我把他徒弟抓起來甚至是直接殺了嗎?”這種情況之下,賈清就算把這個什麼湘君給殺了,張伯倫就是告到皇帝面前,也是沒理的一方,只能怪他教徒不嚴……
當然,自己名聲受影響那又是一回事了。
柳湘蓮搖搖頭道:“不然,此事在我看來,應該不是張伯倫授意的,要知道,張伯倫總共也沒幾個徒弟,楚懷良還是他最中意的一個,不可能讓他來幹如此愚蠢的事的。”
“這麼說,這是他自己的主意了?”
如此也說的通。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自己重重落了他老師的面子,又搶了他心愛的女子,他找自己的晦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雖然方式蠢了點,但是,這不正好對應書呆子的迂腐氣嗎?
至於揚州衆官員,怕是巴不得自己將楚懷良給殺了,他們好看好戲呢!
看着賈清的臉上掛着嘲弄的笑意,柳湘蓮笑問道:“怎麼樣,賢弟到底準備如何處置他呢?”
“柳大哥與他有舊?”
“那倒沒有,不過有過數面之緣,對其感官還不錯......”
“既如此......”賈清突然笑道:“那我不與他計較就是了......”
柳湘蓮一愣,看着賈清的笑容,他怎麼都覺得有些不懷好意......
......
楚懷良獨自站在船頭,此時他的心態是決絕的!
他此次之所以站出來指責賈清的三大罪,沒有任何人授意。他爲此準備了很久,他要用他畢生所學,加上三寸不爛之舌,在衆目睽睽之下,揭露賈清自下江南之後,所行的一切不法之事。
然後,必須要他親自向他恩師賠禮道歉。他恩師好心好意給他調兵,才讓他能輕易立下剿滅白蓮教這份大功,他不圖報恩也就罷了,居然還將他恩師派下去的統兵大將給斬了,豈有這樣的道理?
此外,還必須將慕容大家放了……如此出塵絕世的女子,怎能被如此不堪的權貴子弟強行擄走?他必須將她從火炕裡救出來……
若是賈清“蠻不講理”的直接抓了他,他也已經準備好了後手,必要讓賈清承受天下之人,特別是江南士林的口誅筆伐,讓他迫於壓力,不得不向他所代表的正義低頭。
嗯,必須這樣,大好的青天之下,豈能讓此等惡行堂而皇之的行走在陽光之下?
賈清一直不出面接受他正義的審判,讓他更是堅定了信心。看來賈清已經心虛了,正在想該如何向天下人解釋吧?不過,不管你你如何狡辯,我都能讓你原形畢露……
他靜靜的等着賈清出面。
柳湘蓮坐小船過去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卻沒在意,在他看來,柳湘蓮肯定也是去勸他迷途知返的。
就在他不斷轉着心思,不斷增強信心的時候,對面終於有動靜了!
嗯……?
楚懷良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因爲他發現對面的船居然開始啓動。
他這是害怕了,不敢隔着這麼遠和我說話,害怕所行之事被別人聽到嗎?
他如此想着。卻見,賈清這邊卻不是主船當先,一艘艦船不斷加速,很快就到了近前,卻不理會船頭站立的他,直接從中間開過,經過條幅的時候,其中一名錦衣軍直接拔出繡春刀,一刀就將其斬斷,然後被風吹着繞到了自家船上……
如此,河道就被清開……官船,之後是花船,再之後另一艘艦船,通通從他眼前飄過,留下的,只有衆多錦衣軍士兵和僕役門漠視的眼神……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見他此行的目標,賈清的身影。直到所有船隻都遠去,他才察覺,他居然被人給無視了!賈清,根本就沒有打算理他的意思!
孤零零的站在寒風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頓時升起。遠處碼頭周圍,那一個個或站或坐的模糊身影,原本都是他認爲的倚仗,現在看去,似乎一個個都成爲了嘲弄目光的散發者。
自己,堂堂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人所共稱的湘君,是被當成跳樑小醜了麼?
猛然,楚懷良面色開始漲紅起來:
辱人太甚!
……
望江樓中,青衣公子突然起身道:“告辭。”
然後轉身就向樓下走去。
錦青年連忙道:“同爲四大才子,難道雲飛兄不打算留下來安慰一番楚兄?”
“從今以後,我不再是所謂的四大才子!”
錦衣青年面色一頓,沒有再開口,任由青衣公子下樓而去。因爲,他聽懂了青衣公子的意思!
今日,賈清給他們上了最直接的一課,所謂四大才子,在真正的權貴眼中,或許什麼都算不上!
以往,他們都自認爲是江南士林的代表人物,一言一行都牽動着江南士林的風向。他們到了某地,就連各地知府都會盛情相邀……
這是名氣帶來的聲望。
“四九。”
“小的在。”旁邊一小廝連忙答應道。
“你回去告訴老爺,就說我準備明日進京,參加今科大比。”
“上京?哦,是是是!!…”
四九大喜,少爺終於想通了嗎?
然後飛快的跑下樓去,想要快馬回府向自家老爺報告這個驚天的喜訊……
……
“唉……”
同一時間,一艘福船之內,一名中年男子輕嘆了聲,收回瞭望向窗外的目光。
“爹爹,你爲什麼嘆氣啊?”男子旁邊坐着一名不大的少女,看着父親問道。
男子轉頭看着乖巧的抓着自己手臂的女兒,臉上露出了微笑,道:“沒什麼……”
少女也未做他想,問道:“爹爹,方纔過去的那個欽差是壞人嗎?但那個人這麼罵他,他怎麼也不生氣,也不叫人抓他呢?還有,那個人現在爲什麼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啊?”
少女對這些事半知半解,所以就向他父親詢問究竟。
“他當然不是壞人了……他不但不是壞人,還是很優秀的人呢。而且,他和我們家是親戚,你若是見到了他,要叫姨表哥。”
“真的啊?”
“真的,而且你不是一直記掛你嬸母和你寶釵姐姐嗎?她們現在就在他家裡做客呢。”
少女一聽,頓時道:“這麼說,我們這次是要去找嬸母和寶釵姐姐她們嗎?”
中年男子面色一頓,隨後道:“是啊,你馬山就可以見到你寶釵姐姐了……”
少女面上喜色閃現,臉紅撲撲的。不知怎的,中年男子看着卻沒有如以往一般愛撫她的小臉,反而有些沉鬱的道:“寶琴……”
“什麼啊?”
“若是有一天你長大嫁了人,必須要離開家裡,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你會想爹爹和孃親嗎?”
少女臉一紅,她如今也是十歲的小少女了,已經大致明白了嫁人的含義。
“不要,我要一直陪着爹爹,還有母親,還有哥哥……”
少女說着,將頭埋在男子懷裡,不依的撒嬌。
中年男子看着一如既往讓人疼愛的女兒,臉上露出笑容,隨即又化爲一抹惆悵。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她嬸母家,而是他的好友,京中梅翰林家……
……
“母親,是哪裡的鋪子又出了什麼事兒嗎?”
薛寶釵走進她母親屋內,看着皺眉沉思的薛姨媽,有些擔心的問道。
薛姨媽回過神來,見到寶貝女兒,嘆了聲氣,道:“你看看吧。”
薛寶釵狐疑的接過薛姨媽遞過來的信,打開來看。
半晌,薛寶釵同樣皺起了眉頭,將信折起來,放到桌子上,道:“媽的意思是?”
薛姨媽無奈道:“我還能什麼意思,若此事真像你二叔說的那樣,我們自然是要將人奉還,圓人家母女天倫之樂的。”
薛寶釵道:“既如此,那媽還擔心什麼?”
“我的兒,我是擔心你哥啊!他一天到晚什麼正事不做,家裡的買賣也打理不好,還整天出去惹禍……
你瞧瞧,這次的事,居然還牽扯到了神佛身上!幸好我一直把香菱丫頭帶在身邊,也沒有給她罪受,不然你哥哥怕是……
可是,我這一次能剛好給他化解了因果,可是難保下一回他不會再惹出別的簍子出來。”
“媽媽這麼說還尚早,二叔不是也說了嗎,這件事還只是那個賈雨村的一人之詞,是否爲真還不一定呢!就算是真的,咱們家將香菱買了回來,也算是讓她脫離了柺子之手,從此不再遭受打罵之苦……
就算要論因果報應,也只能由那惡事做盡了的柺子去承擔。況且,那柺子又被賈雨村判了死刑,所以依我言,此事的因果也算是到此了了,再不會和哥哥有一絲相干。”
薛寶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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