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九章 如何保命?

“陛下,首輔何大人家風不正,致使其嫡孫當街縱馬傷人,事後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欲圖躲避國法的裁奪,幸得裘良裘大人督查有力,將之抓獲歸案。

此等膏粱紈絝之風絕不可長,微臣懇請陛下將其重重的治罪,並責問何大人管教不嚴,以致於朝廷聲名受損之罪!”

太和殿內,一名七品小小御史跳出來,慷慨激昂的道。

正慶帝道:“休得胡言,何大人官風清正,德高望重,又是當今士林領袖,實乃朝廷不可缺失之棟樑,豈是你可隨意污衊的,快退下吧。”

御史道:“非是微臣胡言,此事早已在京中傳開,當場目擊者不下百人,皆可爲臣之奏本作證。”

正慶帝這纔看向裘良,道:“可有此事?”

暗中準備良久的裘良出列,沉聲道:“回稟陛下,確有此事,如今相關人等已經被微臣緝拿在案,懇請陛下裁奪。”

正慶帝由自不相信此事,頓了頓道:“何大人家教甚嚴,此乃朝廷有目共睹之事,朕也不能聽信你們一面之詞就妄加苛責何大人......吳尚書。”

“臣在。”

“着你親自替朕祥查此事,務必將前因後果悉數審查明白,不可使何大人清名因此受損。”

“臣領旨。”

吳子豪默默退了回去。

衆臣心中忍不住一凜。皇帝幾乎已經不加掩飾的出手了。

這等小事,原不該拿到朝堂之上來說,就算說了,也不過議一議,讓何善寶以後嚴加管教就是了。如今這般直接讓刑部接手......誰不知道刑部是完全聽命於皇帝的?

如此,何府那幾個人被抓之人哪怕是純良民,也多半會被揪出許多罪證出來了。

“陛下,微臣有本奏。”

一事議定,衆臣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又有人出列道。衆臣一看,出列之人乃是戶部尚書趙錢,就知道今日必有大事發生了。

“准奏。”

“微臣要彈劾首輔何善寶七宗罪!!”

全場靜寂。

果然,一開始就要放大招了嗎。

“其罪一:通敵賣國

其罪二:陷害忠良

其罪三:勾結匪類

其罪四:結黨營私

其罪五:貪贓枉法

其罪六:剛愎自用

其罪七:目無君父

!!”

......

劉府莊園之內,劉墉倚靠在太師椅上,眺望遠處的天空。

“爺爺,你在看什麼?”

一個青年走過來,將手中的湯藥碗放在後面的石桌之上,輕聲問道。

劉墉一動不動,半晌方道:“要變天了......”

劉虎擡頭看過去,只見原本的天空晴朗依舊,並無任何變換。劉虎不知他爺爺說的這話是何意,也不追問,道:“爺爺,把藥喝了吧。”

劉墉終於收回目光,伸手去接藥碗,只是臨喝之際,又忽然道:“虎兒,以後,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劉虎道:“我想成爲像爺爺這樣的人!”

聲音充滿堅定與嚮往。

可是,劉墉卻搖了搖頭,道:“我希望你成爲像你父親那樣的人!”

劉虎不解,他們一家無不以劉墉爲榮。他父親也時常教導他,希望他將來能夠做到和他爺爺一樣的成就。他還知道,他父親也希望能夠像爺爺一樣,成爲執宰天下的首輔......

“你是不是以爲,成爲首輔,是一件受萬人敬仰,是一件威風凜凜、光宗耀祖的事?”劉墉喝了藥,將碗遞給劉虎,然後才道。

劉虎點點頭。不是他膚淺,不會說什麼“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這樣的豪言壯語。

因爲他的爺爺是劉墉。

這些話,在劉墉面前,任何人都會慚愧的。

“你這麼想也是對的,因爲世人都是這麼想的。只是你們卻不知道,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你就會發現,那個地方,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

你可能會膽顫心驚,也可能會手足無措,還可能會迷惘、憂心、焦慮、害怕......等等。這些最普通的人會有的情緒,通通都會以厚重十倍百倍的力度出現在你的身體裡面。

然後,你會活的很累,很苦,甚至一不小心,就會行差踏錯!”

劉墉似乎是緬懷的話,讓劉虎不是很理解,首輔,是任何一個官員都夢寐以求的位置。他的爺爺就做到了,而且做的很成功,怎麼反而想勸他放棄這個理想呢。

“爺爺說的是何善寶嗎?”劉虎試探性的問道。

劉墉點點頭道:“他啊,就是因爲看明白的太晚,或許,他還沒看明白,所以,他纔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劉虎道:“爺爺的意思是說,他要失敗了?”

劉墉再次看了看天際,輕聲道:“不,他已經失敗了。”

......

“三年前北邊韃子南侵,何善寶身爲內閣首輔,不思忠君報國之事,反而藉此機會,誅鋤異己,爲達目的,不惜燒燬朝廷數十萬石糧草,出賣國朝數萬將士,此爲通敵賣國!

忠靖侯史鼎,國之驍將也!就因爲與其不合,故橫遭陷害,一生功名盡付東流,此乃陷害忠良!

白蓮教歷代以來,皆爲反教,以顛覆朝綱爲使命。何善寶作爲百官之首,朝廷表率,不思爲朝廷斬除禍患,反而暗中勾連,與之沆瀣一氣,直接造成三年前的北方兵敗,近萬將士無辜流血犧牲,實乃罪大惡極!

......

自何善寶擔任首輔一職以來,就大肆培植黨羽心腹,結黨營私,上不尊王命,下不聽勸言,專權擅政,剛愎自用。

年前山東發大水,朝廷撥銀四十萬兩用於治理水患,另撥二十萬兩用於安置災民。可是,臣據悉,四十萬兩治理水患的銀子之中,只有區區數萬兩用於修建河堤,至於四下流散的災民,更是無人問津,生死由天。

山東巡撫,正是何善寶的學生!此間之事,必然也與其脫不了干係。

......

......”

趙錢一篇洋洋灑灑的彈劾文章,總結出來是七宗罪,但其舉出的具體事例,足有十幾件,件件都能摘掉何善寶的冠帶朱紗。

他說的慷慨昂揚,也無人出言打攪。

皇帝道:“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年前山東大水一案,實乃確確實實的,陛下只需派一個人下去調查,自有結論。至於何善寶是三年前北征通敵賣國案的主謀,這一點,我想各位大人皆是心知肚明,所有涉案的官員,不論是前面的王顯爵,還是後面因此入獄的何雲山等,皆與何善寶關係匪淺。甚至日前的壽山伯府一等男劉時,還是何善寶的女婿。

不過,這一點,還要吳大人來爲我作證了。”

趙錢的話剛一說完,吳子豪就出列道:“回稟陛下,劉時已經招供,指使他截殺驛使的,正是首輔何大人!”

如此一環扣一環的打擊,讓羣臣變了面色。奇怪的是,以往那些何善寶的“黨羽”此時竟然一個站出來爲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似乎都意識到了何善寶的敗落已經不可挽回,因此想撇清關係呢。

皇帝終於看向一直垂頭不語的何善寶,道:“何大人,對於趙大人和吳大人說的,你可有何話講?”

何善寶擡起頭,看向上方的龍椅上的正慶帝,看見的,只是冷漠。

“微臣對朝廷一片忠心,可昭日月,還請陛下明鑑!”

何善寶說着,略顯僵硬的身子緩緩朝着地上跪去,給正慶帝叩了一個頭。

正慶帝看着他年邁的身軀,眼中微微閃過一絲不忍,隨即就撤去,淡淡的道:

“何大人擔任首輔一職八年已久,勞苦功高,朕實不忍妄加揣測,只是趙錢所言,茲事體大,關乎社稷安危,朕又不得不慎重對待。

如此,着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祥查此事,其它衙門,全力配合,兩個月內,務必將此案查清。另外,暫命北靜王水溶爲欽差大臣,代朕親自督辦此案。”

“臣等領旨!”

何善寶再次擡頭,望了望上方,除了正慶帝之外,他似乎還看見了另一道身影。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內心苦澀,但還是恭聲拜道:“罪臣~領旨~”

就在衆臣以爲此事塵埃落定,有人歡喜有人憂之時,忽然聽見殿外傳來一道十分突兀的聲音。

“聖旨到~!”

角落裡一直靜觀的賈清都是一愣。居然還能在金鑾殿上聽見這道聲音的!

所有人都朝着門口看去。只見幾個老太監疾步走進來,爲首的一個,正是吳德全。

此時他雙手捧着一道明黃色的聖旨,低着頭,看也不看衆臣,直接走到最前面,然後,直接走上了放置龍椅的平臺......

全場安靜,屏息以待。

吳德全站在平臺的一邊停下,然後才擡起頭看向衆臣,尖聲道:“太上聖旨~!”

衆臣只愣了半秒,然後齊齊跪下。

正慶帝面色變了變,看着黑壓壓跪了一殿的羣臣,緩緩地,慢慢的,他也站起了身,然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的情緒跪下去的......

吳德全面色絲毫不變的看着這一切,打開聖旨念道:

“......

朕驚聞三年前北邊戰事失利一事,實爲內臣勾結白蓮匪首所爲,得賴皇帝辦事有力,才能讓此事大白於天下,朕心甚慰!

然,此等國朝未有之大案,又豈可輕恕?

命,所有白蓮教在押匪首,斬!所有涉案官員,斬!

另命:首輔何善寶爲監斬官,於後日午時,將所有案犯,於午門前,斬首示衆。

欽此。”

久久無聲,好半晌,才聽得第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纔是較爲整齊的呼聲。

正慶帝怔怔的跪在平臺之上,手指,已經深深的掐進了掌中,他還由不自知。

吳德全也不催促,靜靜的站在前面。上面沒有動靜,下方的羣臣也只得保持跪伏的姿勢,絲毫不敢擡頭觀望。

又是良久,正慶帝終於回過神來,掃視了下方羣臣一眼,緩緩伸出雙手,沙啞着聲音道:“兒臣......領旨!”

吳德全將聖旨放入皇帝手中,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從原路返回。

羣臣還是不敢起身。

旁邊侍立着的戴權見正慶帝一直跪着不動,咬咬牙,上前道:“萬歲爺?”然後欲扶他起來。

正慶帝擡起頭,死寂的眼神泛着兇光的盯着他,讓他心中一顫,手不由自主的鬆開。

然後就見正慶帝直接站起來,什麼話也不說,拿着聖旨,直接走下平臺,離開。

戴權心中同樣苦澀,他能感受得到正慶帝現在的感受。

太上皇啊,你今日這道聖旨一下,萬歲爺以後還如何御宇宇內?如何統御這天下萬民?

下方的羣臣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也不敢偷看,唯恐被此時必然盛怒的正慶帝懷恨在心。

“退朝~.......”

戴權扯着嗓子喊了這麼一聲,也不管別的,自己追着前面的正慶帝而去。

衆臣又是山呼萬歲,只是擡起頭來,哪裡還有正慶帝的影子。

此時所有人心中的起伏都很大,因此竟少有找同僚議論的,搖搖頭,紛紛走出太和殿。

幾個人走到已經跪了很久的何善寶身邊,面色尷尬的笑道:“恭喜首輔大人,賀喜首輔大人......”

何善寶面色複雜的站起來,臉上絲毫未見劫後餘生的慶幸,淡笑着回了兩句,也轉身離開。

“清兒,你怎麼不走?”

這是賈政的聲音,他看見衆人離開之後,還愣愣站在原地的賈清,上前喚道。

賈清擡頭,看着賈政關心的神色,點點頭,隨着他走出大殿。

“你到底怎麼了?”

走在出皇城的路上,賈政見賈清始終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

賈清停下腳步,忽然道:“二叔,你說太上皇爲何要下這樣一道聖旨?”

賈政愕然。他對朝堂之事本就不如賈清看的明白,連賈清都想不通,他又如何知道。

“或許,太上皇只是因爲得知朝臣勾結匪類,通敵賣國。震怒之下,才下這樣的一道聖旨吧。”

聽了賈政如此淺白的話,賈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向賈政請教政事,無異於對牛彈琴。

況且,太上皇此舉的意思,賈清很快就能想明白。導致他心神失守的也並不是太上皇爲何會下這道聖旨,而是......

他該怎麼辦?當初,他可是說過,若是那五六十個白蓮匪首之中有無大惡之人,他都能保證留他們一命,如今太上皇這道旨意一下,他又如何保這些人一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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