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靈堂之前,寶琴猛然掀開蓋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雕樑之上,紅色與白色輝映。
房檐之下,囍字與奠字共存。
正屋深處,一副棺材刺眼的擺在那兒。
寶琴非懵懂女孩,她立馬看出來,這是一場冥婚。
“這是什麼意思?”
寶琴喃喃的問道。
一個婦人從裡面走出來,對於寶琴提前掀蓋頭的舉動毫不以爲意。
好個標緻的小姑娘!
饒是婦人現在正承受喪子之痛,她也不禁爲寶琴漂亮可愛的模樣所吸引。
以前只是聽說這薛家姑娘生的不錯,究竟沒有正式見過。
本來這一門婚事便是他們老爺看在與薛家二老爺交情的份上,以及薛家二老爺和內務府這邊還能說上些話。
後來聽說薛家二老爺死了,他們便有了悔意。
他們清貴名門,娶媳婦可都是要“有用的”。以前薛父在,至少薛家還算有用。
如今他死了,就剩一個病婦,一對幼弱兒女,如何配得上他們家莫峰?
特別是,莫峰後來十四歲中了秀才,十八歲就中了舉人,眼見可能就是梅家下一個翰林。他們更不可能讓他娶一個無根無福之女,對他以後的仕途沒有一絲幫助......
但是直接毀親對名聲不好,況且薛家大房那一支還住在賈家,來往甚密,倒也不是可以任人搓揉的平民,故而他們準備先拖着,反正男兒家不愁娶。
當然,這主要都是老爺的意思。
如今事情至此,她倒是覺得,要是峰兒之前娶了這個姑娘,倒也不算玷沒了。
可惜,終究是......
夫人擦了一下眼淚,對寶琴道:“你叫寶琴對吧,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本來我和你伯府商議,是等到我們家峰兒登科後再親自上門,風風光光的迎娶你,可是......”
婦人繼續擦了一把眼淚道:“可是,前兒個京中叛亂,峰兒正好在外面,不意竟與叛軍起了爭執,被那些天殺的給打死了......”
寶琴面色發白,忍不住倒退兩步。
“峰兒死了也就罷了,這兩日你伯父和我商議,我們梅家和你父親是至交,總不能看着你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便在家中受這望門寡之苦啊,於是便準備把你接過來。
雖然峰兒死了,讓你受了委屈。但是從今以後,我和你伯父都會把你當親生女兒來待,在這府裡,你便是大少奶奶,除了我和你伯父之外,峰兒的兩個兄弟,以及未來他們的媳婦兒,都越不過你去。
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家了。”
婦人走下來,愛憐的碰了碰寶琴頭上的金簪。
寶琴一瞬間淚如雨下。
和自己有婚約的人死了,自己成爲寡婦了?還是以前只聽人戲談過的望門之寡?
望門寡,未嫁而夫死者也。
這個時代極不公平。男子未娶死妻,則另配良媒。女子未嫁夫死,則爲望門寡。
凡望門寡之女,再嫁便會很難。且好人家也不會娶這樣的女子,一來名聲有損,二則,怕其剋夫。
再加上女子貞德要求女子必須守寡。故而,世上大多數望門寡女,最後都選擇青燈古佛爲伴。或者,便是嫁給販夫走卒、浪人鰥夫,爲妾。
想到這些,寶琴面色再白三分。
婦人見了,扶着她往裡走,一邊道:“不要怕,進去行了大禮之後,你便是我們梅家的人了,以後我們都會對你好的。”
若是旁的小姑娘,見到這種場面,怕是隻得就屈從了。因爲沒有反對的餘地。
但是,寶琴卻猛然推開了面前這個面善的伯母。
“不!我不要嫁給死人!!”
寶琴轉身欲跑,可是身邊的婦人早就料到她或許會有這樣的反應,提前拉着她。
再則,四周那麼多梅家的小廝、僕婦,她又往哪裡走?
薛姨媽給她安排的兩個陪房丫鬟,看着眼前這一幕,也早就呆了,半分作用也無。
“別鬧。”婦人輕輕安慰道。
“放肆!”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寶琴下意識回頭看。一個着官員服色,年過不惑的中年男子走出來。
“自我與你父親定下婚約之日起,你便是我梅家的人,豈有你要不要嫁的。你們薛家雖然是行商之家,但我素聞家教甚嚴,我也重你父親的人品,所以才應下這門親事。
如今你這般作爲,難道不覺得替薛家丟了臉面,替你父親丟了臉面?”
中年男子身爲官員,聲音自有一股震懾力。
寶琴感覺到了害怕。
尤其是知道這個人可能便是自己以後的公公,她就更害怕了......
面對張槐之時,她可以義正辭嚴。可是面對梅家,她一句話不敢多說。
不是梅家門第比張家高,而是,梅家頭上,代表的是煌煌禮教。
那是女子最害怕的東西。
寶琴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分反抗的勇氣消失,身子軟倒在婦人懷裡。
婦人心生一絲不忍,到底沒說什麼,扶着她往裡走。
中年男子這才哼了一聲,轉身回去坐着。
寶琴進了門,看着越發清晰的棺木,感受着四周越來越陰森的寒氣。
寶琴心中呢喃:哥哥,救我......姐夫,救救我......我不要嫁給死人,嗚嗚嗚......
......
“通通圍起來!”
柳湘蓮不知道賈清爲何這麼大怒火,但是他還是命令親兵將梅家全部圍起來。
不過才一個轉頭的時間,回頭就見到賈清已經帶着趙勝等人闖進了梅家大門。
敢於阻攔的梅家門子,都被趙勝一記刀柄打翻在地,鮮血直流。
“老爺不好了,寧國公帶兵殺上門來了!已經殺傷了我們家好些人了,如今正往靈堂這邊來,老爺,我們怎麼辦?”
管家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飛奔進小院裡,沒等看見人就吼道。
“什麼!”
梅家老爺站起來。
她旁邊的婦人腿一抖,根本就站不起來。
她最怕的就是這個......
聽着外面家下人的驚慌慘叫聲,梅家老爺面色變換不定,忽然猙獰道:“庶子安敢如此欺我梅家!”
寧國公,寧國公......
早就失魂落魄的寶琴癱坐在地上,下意識的唸叨了幾句,忽然反應過來!
姐夫!
是姐夫!!
她猛然回頭朝着門外望去。
一道金黃鎧甲的年輕將軍殺氣騰騰而來,他的身邊,是同樣着盔甲的威風凜凜的士兵......
“姐夫!!!”
寶琴大叫一聲,卻發現喉嚨裡堵着什麼,根本發不出完整的音階。她要爬起來,可是情緒激動之下,直往一邊倒去,摔在了地上。
梅家老爺站在臺階之前,對賈清拱手道:“不知國公爺大駕,下官未曾遠迎,失敬......”
賈清站在當庭,沒有理會他,目光第一時間看到了昏暗的大堂之內,那一道火紅色的嬌小身影。
穿着大紅喜色的服飾,帶着鳳冠,嬌小的身子似乎不能承其重,動作艱難。
雖形容狼狽,卻依舊不失那令百花失色的容顏。
賈清眼神深幽起來。
梅家,很好!
“姐夫!”
在沒有人理她之後,寶琴嘗試了兩三次,終於站起來,然後便哭着衝出靈堂,朝着賈清撲過去。
“嗚嗚嗚......”
賈清張開臂膀,將她抱起來。看着她明亮閃爍的大眼睛裡全是汪汪的淚水,賈清單手替她擦拭了一下,溫和的笑道:“沒事,有我在,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嗯。”寶琴埋頭,越發悲聲。
之前所受的委屈,全化作眼淚,很快就把賈清胸口溼了一大片。
梅家老爺看着賈清的親兵將梅家所有人控制起來,而賈清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只顧抱着他們梅家的“兒媳婦”安慰,強忍着怒氣問道:“國公爺,雖然你與薛家是姻親,但是她如今已經是我們梅家的媳婦,你這般是否不妥?”
見賈清還是不理他,他面子掛不住了,諷刺道:“京中人都說國公爺牙口甚好,葷素不忌,不論是嫂嫂還是兒媳,都寵愛有加。想來,她們薛家姐妹,也都得到國公爺的寵愛了。
我們梅家勢小權微,自然不敢阻攔國公爺雅好。國公爺若是喜歡,只管帶走便是。”
寶琴聽了這話,瞬間面紅耳赤,把頭深深地埋在賈清懷裡。但她就是不想下來,這裡,有好多惡人!
只有姐夫的懷抱,最安全。
賈清輕輕替寶琴順着背,察覺到她顫抖的嬌軀逐漸平緩下來,終於擡頭看向這個梅家家主。
“你若是想死的更慘一點,不妨再多逞口舌之利。”
賈清的聲音平淡中帶着蔑視。梅家家主怒道:“我梅家官宦世家,我也蒙聖上恩典爲光祿寺少卿,國公爺一言便要取我性命,怕是也不能!”
話雖正氣,卻暗中透露出一絲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