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電報,朝廷的消息傳遞是比過去快多了。雖然以兵部的名義給山東第五鎮發出了南下湘贛平叛的命令,但朝廷還是派出了以兵部侍郎徐世昌爲首的宣旨團趕至濟南,親自傳達慈禧老佛爺對龍謙的聖諭。
在慈禧看來,聖旨的威力肯定比電報大的多。
之所以派遣徐世昌赴濟南,是因爲六年前招降龍謙就是徐世昌辦的事。不過那次主謀是袁世凱,不是朝廷。
六年不過是彈指一揮,當初人馬不過千餘,地盤方圓不過百里的蒙山軍,如今已是齊裝滿員的一個鎮臺了,其控制的地域再不是費縣一片彈丸之地,而是整個山東。
值得朝廷反思的不只是龍謙所部驚人的發展速度。假如他們知道如今成爲吉林巡撫朱家寶最爲倚重的武力的陸大山所部也是蒙山軍一脈,估計會讓朝廷當道諸公一大半睡不着覺的。朱家寶已經奏明朝廷,陸大山所部人馬精強,對朝廷忠臣不二,請求兵部正式授予新軍番號,對於這支在奉天會戰中重創日軍,擊斃日軍騎兵之父秋山好古少將,逼迫第八師團長立見尚文中將剖腹自盡的華軍部隊,朝廷極爲重視,不顧日本的威脅,兵部已經派出了以良弼爲首的點驗團北上吉林了,據說已經爲其準備了一個新的番號——第十八鎮。
但極爲落後的滿清情報系統至今尚未獲得有關陸大山一夥真正身份的消息,真是可悲加可憐。
龍謙給兵部的回電中提了第五鎮一大堆困難,什麼軍心不穩需要撫慰啦,軍械不齊需要補充啦,軍餉不足需要補齊啦,大軍南下僱傭民夫等費用啦……然後話鋒一轉,提出爲穩定軍心,希望保留自己山東提督的職務以安軍心,要朝廷承諾不派兵進入山東。山東的防務完全由山東業已整編完成的巡防軍負責,爲此,希望朝廷給予山東巡防軍正式的番號——一個新的陸軍鎮,由巡防軍副統制代理統制的寧時俊出任新鎮臺的統制官。最後,龍謙大開獅子口,要朝廷撥付一千萬兩白銀的開拔費。這些條件滿足了,第五鎮即可南下平叛。
對於龍謙的要求。軍機處除掉領班慶王奕劻外都表示極大的憤怒。皆言龍謙罔負君恩,居心實不可測。好在軍機處畢竟是大清朝事實上的內閣,還算懂得不能輕易開戰的道理。但兵部就不同了,鐵良領銜的兵部甚至提出了動武的意見——新的鎮臺不給,山東提督另派,第五鎮限五日內開拔。開拔費沒有!派人過去監督着,若是敢抗旨,“發兵坑豎子耳!”
袁世凱心裡冷笑,發兵?發誰的兵?靠你們的第一鎮嗎?這個局面是他樂於看到的,龍謙鬧騰的越兇,對他就越有利。將第五鎮這頭老虎趕出山東,趕至兩廣蠻荒之地簡直太好了。讓龍謙與亂黨廝殺也妙不可言。但如果動用北洋軍與山東軍火拼。對不住,老子不幹。所以,袁世凱開言道,出兵嚇唬貽笑大方,真打更是免談罷。山東軍器械精良,步槍大炮皆可自產,而北洋的情況諸位是知道的,彈藥嚴重不足。不做充分準備,萬萬不可開戰。若是我大清新軍進軍不利,徒讓洋人笑話,反而讓他們小覷了新軍。
滿洲權貴們聞言哭笑不得,這倒是有些像甲午之前的局面了,執掌北洋的李鴻章堅決反對與日人開戰,手裡的艦隊就是一擺設。不打看着挺唬人,一打就漏了陷。
鐵良陰沉着臉,更加堅定了從袁世凱手裡將兵權奪回來的念頭。他想的有些簡單了,總以爲趕走袁世凱就可以掌控北洋。殊不知北洋軍已經成爲了一個真正的軍閥集團。那些統制、協統、標統、管帶(營長)們都是袁世凱一手提拔,與袁世凱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關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就算拿掉了袁世凱,北洋軍照樣指揮不靈。不過,這個奧秘,鐵良等滿洲新貴目前還沒有窺破。
爭吵歸爭吵,軍機處和兵部是要給御前拿出一個章程的,山東軍不說不走,提了一堆條件出來,如何答覆?這個差事,最終落在了奕劻頭上,誰讓你是軍機領班呢?
奕劻這些年從龍謙手裡拿的好處海了去了。不需要龍謙派人聯繫,這位以自身利益爲最高利益的親王軍機領班立即面奏慈禧,在彙報了龍謙的回覆之後,聲稱龍謙在山東干的很不錯,朝廷現在突然調龍謙的第五鎮南下平叛,困難肯定不少,軍機處及兵部的意見未免過於激進了些。哪裡能一點好處不給呢?更別說開戰了。就算是打,朝廷哪裡能短時間湊出出動北洋大軍的銀子呢?所以還要老佛爺替龍謙說幾句話,龍謙是忠於老佛爺的,您說一句,比我們說一百句都強。
奕劻講了這些,忽然想起了六年前打劫王府反出京師的董福祥,現在不是在甘肅青海逍遙自在嗎?朝廷沒有一個人提出派兵剿了那個匹夫。
慈禧聽了後怒容滿面,也不問坐在一邊的皇帝了,“簡直是胡來!簡直是胡來!”老佛爺拿起手邊的一柄玉如意,作勢要砸下來,奕劻已經做好了躲閃的準備,好在慈禧沒有扔下來,“龍謙怎能如此!還有沒有一點倫理綱常!”
“老佛爺息怒……”李蓮英急忙勸道,“慶王所言有理,還要老佛爺發話,想必龍謙會聽老佛爺諭旨的。”
慈禧長出一口氣。她作勢憤怒其實有幾分演戲的成分。她知道,這不過是龍謙漫天要價。他若是一聲不吭便走,反而覺得不可思議。自洪楊亂起,造就了湘軍和淮軍兩大漢人武裝集團,朝廷便面臨着這樣尷尬的局面,從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那一代起,擁兵自重成了傳統,曾國藩還好,平定南京後自裁湘軍,換來了一個世襲罔替的一等毅勇侯爵以及文正的諡號,李鴻章等就更爲過分了。不是要錢,就是要地盤,朝廷只能與其討價還價。便是現在的北洋。根子還是淮軍一脈。龍謙經營山東數年,面臨根基被奪,提一些要求很正常。
“只要龍謙出兵平叛,山東提督給他留着也無妨,”她想了想,“慶王說的不錯,龍謙有功於國。本宮是清楚的。巡防軍改編爲正規軍再議,現在不談。軍費嘛,可以給一些,傳諭楊士驤從山東藩臺撥付便是。一千萬?簡直是開玩笑!慶王,光是去電怕是不妥,你們商議着。要派要員去濟南,將我的話帶給龍謙,要他體諒朝廷的難處。平叛成功,朝廷不吝封疆之賞!”
得,一轉眼,又封官許願起來。
“老佛爺,您看派徐世昌去山東如何?當初他可是與龍謙有過一面之緣的。”
“嗯。可以,這個人不錯。軍機處擬一道旨給徐世昌帶着。讓他即刻啓程吧。不,叫他來,我要交代他幾句。”慈禧最終採取了懷柔的態度。
徐世昌覲見慈禧,領了慈禧的口諭,在與袁世凱密議後,選了幾個隨從,其中便有袁世凱所器重的年輕人蔡鍔。於西曆11月6日離開了京師,到濟南催促龍謙起兵。
湘贛邊界的局勢繼續惡化,暴亂的區域越來越大,朝廷現在不僅是想將第五鎮逐出山東了,而是迫切需要這支軍隊儘快投放湘贛了。
11月1日陳超主持的秘密會議結束後,龍謙批准了司徒均所擬的五條意見,但對關外的指示是不做任何的異動。目前繼續以練兵和建立根據地爲主。其餘四條照準。在第二日,即11月2日,兵部對第五鎮的命令正式下達,山東巡撫楊士驤親自跑到了第五鎮司令部“求”見龍謙。龍謙“抱病”在內宅“接見”了這位省長大人,就朝廷的命令進行了開誠佈公的“談判”。
之所以用了“談判”一詞,是因爲楊士驤肩負着催促第五鎮開拔的使命。龍謙自然知曉楊士驤的目的,對朝廷的命令很是發了一番牢騷——區區幾個毛賊,用得着派遣第五鎮全軍南下?這不是猜忌是什麼?難道我龍謙一心爲朝廷效力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我好說,但如何給手下將士解釋?楊大人你是知道的,第五鎮都是山東子弟兵,這些年我一直對他們做忠君愛國的教育,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本來也不該說這些話,但是我手下的將領們總是有些疑慮,朝廷的命令又含含糊糊,只說是南下平叛,平叛之後呢?還允不允我們回來?將士們家眷都在山東,不能不提出這些顧慮。其次,大軍開拔不是在地圖上畫一道線那麼簡單,道路、糧草、民夫、彈藥、軍餉都需要落實,朝廷不說,這些問題難道要我自己解決?還有,山東防務呢?誰管?山東連接南北,爲南北交通的衝要所在,朝廷還要不要駐軍?楊大人,咱們共事已久,我龍謙的爲人你是知道的,朝廷有難處,太后有難處,我責無旁貸。但這些困難,總要有個說法吧?我準備電奏兵部,希望楊大人您也幫第五鎮的山東子弟們說幾句話。
楊士驤想,只要你走就好,我就怕你不走。所以,楊士驤說,“退思老弟對朝廷,對太后的忠心我是一清二楚。這點毋庸置疑。這些年在山東剿匪練兵肅清地方有大功於朝廷,朝廷也是知道的。如今南方局勢不穩,朝廷動用第五鎮精兵,正是對退思才幹的肯定。至於第五鎮出動的困難,朝廷對巡撫衙門已有明諭,要本撫全力滿足。山東防務,自然要靠老弟你一手練就的巡防軍負責——說實話,山東目前也真不需要這麼多兵了!不如這樣,退思你提出一個具體的章程,需要地方上做哪些準備?何時出動?本撫也好回奏朝廷。”
龍謙笑笑,“朝廷指令我親率第五鎮出動,你看,我現在連門都出不了。所以日期還不好定。至於後勤上的問題,我已命令後勤處開列明細,最晚明日即可上報大人。說到這裡,龍謙換了話題,楊大人哪,今兒我就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其實,根本不需要第五鎮全軍出動,最多派駐紮魯南一帶的第九協出動就可以了。朝廷之所以這樣做,一定是有人看我龍謙不順眼,希望將我調出山東而後快!但是,我龍謙在山東整軍經武,發展實業,肅清地方乃至推行鄉村自治以期長治久安,不是爲我龍謙個人,而是爲了朝廷,爲了國家,爲了山東百姓。說句不該說的話,若是以我的功績,何曾弱於岑春煊!但岑某人現在在哪裡?兩廣總督!而我龍謙在哪裡?不就是一省提督而已。當初庚子國難,太后蒙塵,我與岑某人先後趕去救駕,說起來我還是先到的呢。一路護送太后至太原行在,趕上洋兵自保定而西,仰攻娘子關,是我帶着數百疲兵,星夜兼程,一戰而奪回關隘,保證了山西的安全,更是保證了行在的安全。不然,太后仍需蒙奔波之苦。便是後來率部回山東,平抱犢崮巨寇乃至全省匪患,其功不在岑某人之下吧?何至於就做個提督!朝廷用人,講究功過分明,賞罰得當。您認爲朝廷對於我,做到賞罰得當了嗎?不就是因爲我龍謙在朝廷沒有根基,來歷有些不明嗎?”
楊士驤乾笑一聲,心說你當然不能與岑春煊比。岑春煊是什麼人?當初就有京師三少之稱。其父便官任總督,實實在在的官二代。你父親是誰?除了你自己,誰也不曉得。一個海外歸人能在六七年內手握一鎮雄兵,已經是異數了。但嘴上當然不能這樣講,“退思多慮了。太后對於老弟的功勞,可是一清二楚,此番老弟用兵湖湘,勝利唾手可得,軍功既立,前程不可限量。我看這樣,退思你一面養病,一面將出兵事宜佈置下去,比如派王協統先出動,隨後你再主鎮全軍。救兵如救火,實在是耽擱不得。如今局勢紛擾,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當爲朝廷分憂啊。”
龍謙點點頭,“楊大人所言甚是。不過,龍某有一事相求,萬望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