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之後幾日,顏慕霄始終陪在莫昭身旁,那一日發生的事誰都沒再提起,顏慕霄沒有再當着莫昭的面叫藤清淮的名字,莫昭也便容忍了那虛假的溫柔,當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等他身上的傷全好了,被再一次拉到了崖下花田,纔想起顏慕霄說要教他學劍的事。
拿着竹劍站在那兒,莫昭不禁皺起了眉頭:"不學也沒什麼關係吧?"
"不行,你一定要學!"顏慕霄的態度很堅決。"那一次傷了你之後我就把七巧樓在金陵的據點端掉,難保他們不會把帳算到你頭上。"見莫昭面無表情,眼中卻透出一絲倔強,不禁笑了起來,半摟過他,"何況,你那蹩腳的劍法實在見不得人,多學一點也沒壞處"
想起那時在顏慕霄面前舞的那點劍法,任莫昭再怎麼裝,臉上也還是有點微紅了,怕被顏慕霄察覺,他只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顏慕霄知道他已經答應了,只是嘴硬不肯承認,眉間多了幾分笑意,見莫昭果然停在幾步之外舉劍生硬地舞了起來,便找了一處坐下,興致昂然地看着。
莫昭根基雖然差,倒也有點天賦,開始的動作還偏差,糾正過幾次後卻也漸漸有點模樣了,顏慕霄坐在一旁看着,不覺有些出神了。
那時正是開春,清淮一時興起,拉着自己要比劍,沒過上三兩招就嚷着下不了手,乾脆地把他丟在一旁,自己練了起來,翰南王府的家傳劍法,春暖時節滿目的花海,那雙眼中醉人的神采,到現在都還記得。
眼前人影晃動,彷彿又回到了那時,翰南王府的小王爺仗劍而立,遠遠望來,笑道:"慕霄,敢陪我練手麼?"
"有什麼不敢?"那時自己低笑搖頭,自腰間拔出長劍,一躍而起,直挑過去,揚聲道:"就陪你過兩招,好讓你心服口服!"
自己的劍法從來以重製快,眼前的人舉劍一格,察覺到差距,也不硬接,隨即手腕一轉,斜刺自己手肘,卻不知正中自己下懷,他脣邊勾起一絲微笑,反手一繞,劍尖連抖,就要挑那人腰帶。
"顏慕霄,你幹什麼!"
一聲大喝嚇了顏慕霄一跳,猛地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拔了劍刺向莫昭,莫昭狼狽非常地擋了兩下,眼看就要往後栽倒,而自己手上的劍根本收不及,最後必定會刺入他的腰間,一時間顏慕霄也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小心!"
莫昭往後躲的一刻聽到顏慕霄的聲音,心中不禁苦笑,眼看顏慕霄慌忙回手也收不住那劍,手下意識地把竹劍一揮,單薄的竹片貼着顏慕霄的佩劍削過,帶動佩劍一轉,竹劍劍刃直劈顏慕霄握劍的手。
顏慕霄一驚,劍勢已變,雖然及時收住,卻還是在莫昭腿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他忙一伸手,接住了站立不穩往前撲倒的莫昭。
莫昭只倒吸了口氣,便借了顏慕霄的力站起來,彎着身捂住傷口,一臉平淡地看着顏慕霄,好象傷口汩汩流血的人並不是他。
顏慕霄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一瞬間他真的把這個人當作了清淮,清淮劍法了得,那幾招不過是他們打鬧時的玩笑罷了……面前的卻是莫昭,一個數日前連劍都握不穩的人。
想到這裡,腦海中一閃而過莫昭最後的那一劍,他禁不住微微地皺了皺眉,只是很快便又斂去了。
莫昭卻已將他的表情看得清晰,眼中一黯,只抿緊了脣,沒有動也不吭聲。腿上血流不止,只一會,他就覺得眼前有點模糊了。
"對不起。"
耳邊響起顏慕霄的低語,隨即便被人抱了起來,莫昭閤眼一笑,語氣裡帶着半分嘲諷:"沒關係。"
顏慕霄像是也有些愧疚了,沒有動怒,只是連點了他傷口周遭囧道,一邊將人抱得穩一點,一路往清鳶閣走去。
莫昭始終抿着脣不吭聲,看着顏慕霄將自己抱入房中,吩咐丫頭打水取藥,又親自給自己處理好傷口,細細包好,眼中的諷刺就更深了。
"對不起,我……"
"沒關係。"怕顏慕霄再說下去自己就會忍不住,莫昭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顏慕霄張了張口,沒再繼續,見莫昭始終低着眼,因爲呼吸而微微晃動的身體顯得格外地單薄,居然讓他心底浮起了一絲絲的難受。
被自己的發現嚇到了,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見莫昭猛地擡起頭,卻更有些無措了。兩相無言,又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你休息吧,如果難受,就喚丫頭去找大夫。"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莫昭看着門被摔上,好一陣才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如泣,他慢慢地彎下腰,把頭埋在被褥中。
顏慕霄一路急走,直到走出清鳶閣很遠了,才慢下了腳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居然已經出汗了。
"小慕?"祺御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顏慕霄猛地轉身,等看清是他時,才緩緩地鬆了口氣。祺御見他這樣,不禁笑了起來,"做什麼虧心事了?遠遠就看到你站着不動,以爲是有什麼事……"他的聲音滯了一下,目光落到顏慕霄衣袖上,笑意已經斂盡,"發生什麼事了嗎?"
顏慕霄愣了一下,低下頭去,才發現袖口不知什麼時候沾了血。恍惚了一下,他才勉強笑了笑:"今天教他學劍,一時迷了心神,傷了他。"
祺御呆了呆便明白顏慕霄說的"他"是誰,目光一沉,沒有說話。
顏慕霄眼神漸漸黯了下來,苦澀一笑:"那時候看着他練劍,就不禁想起從前跟清淮笑鬧過招……一時迷了心神,就拔劍上前了……還好最後收得住,不然估計要去了他半條小命了吧。"
"傷得如何?"
"大腿上一道口子,半掌長……有點深。"顏慕霄遲疑了一下,見祺御滿眼不苟同,突然想起什麼,隨即轉了話題,"不過說來奇怪,我只教了他一套入門的劍法,可是剛纔過招,他最後擋的那一劍,卻分明不是我教的。"
祺御愣了一下,順口接下去:"怕是爲了自保隨手揮出吧。"
"我想也是,那時他空門大開,動作狼狽,確實不像是什麼正規的招式,只是……"顏慕霄的眼中多了一分沉思,"不知爲什麼,我卻覺得那一劍,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