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窗裡窗外都安靜得過分,顏慕霄站了一陣,越發地難堪了,才深吸了口氣,正要開口,卻見莫昭突然動了一下,沒等他反應過來,莫昭的身體已經微顫了起來,一陣低咳聲傳來,似是被人死死抑着,卻終究是擋不住。
顏慕霄再站不住了,連忙伸手扶他,一開始莫昭似乎有點抗拒,只是甚至還用不着顏慕霄捉緊,莫昭就先攀住了他的手,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咳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到最後那原本蒼白的臉也泛起了異樣的紅,眼角掛了一絲水汽,讓人憐惜。
顏慕霄遲疑了一下,才伸過手去輕輕拍着他的背,手觸及時,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身體微弱地抖動着,溫度分明比常人要低,瘦得幾乎都摸不到肉了。
他的目光一點點地軟了下去,等莫昭的咳嗽漸緩了,才輕道:"是我們對不起你,你何苦難爲自己。"
莫昭沒有迴應他,只是持續地低咳着,好久了,才停了下來,微微地喘着氣,一邊僵硬地推開了他的手。
"你若是恨我,便養好了身體來找我算帳;若是要我償你的傷,便自己來跟我說;若是不願見我,我馬上就走。。。。。。只是你不要難爲自己。"
兩人相處,再溫情的話也都只是裝出來的,直到這一刻,顏慕霄才第一次真心說出了關切之語,起初還有不自在,到了後來,卻極自然,心中所想訴諸於口,居然沒有半分差錯,這讓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了,只是見莫昭始終低着眼,臉色極差,也就沒有細想下去了。
相對無言,好久,外頭傳來報更聲,不覺竟已三更了。
莫昭有點笨拙地掀開被子睡下,其間似乎觸痛了傷口,他微皺了下眉,卻也沒多遲疑,只當顏慕霄根本不存在似的,躺下去一陣,便慢慢合上了眼。
顏慕霄看着這一切,心裡似有火在燒,好象隨時都要發作,卻又發作不出來,只有某個地方在隱隱地痛,最後他只能強抑着心裡的難受,緩聲道:"我明天就回百花谷去了。"
自然是等不到迴應的,他卻還是不甘心地說下去:"你哥下了禁令,不許我踏入不語莊的範圍,我大概不會再來了。"內容越發地莫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表達些什麼,卻只是執拗地繼續,"等你身體好了,就來找我算帳吧。"
"爲什麼?"
很輕的聲音,沙啞非常,在聲音落下後很長一段時間,顏慕霄都反應不過來。一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才感確定,那是莫昭的聲音。
他問,爲什麼。
是"爲什麼要找你算帳",或是"爲什麼要走",或者是其他,顏慕霄根本不明白,只是那一聲,就讓他不可遏止地難受。
"我。。。。。。月嫵要來,我得回谷了。。。。。。你哥也不容我留在這。。。。。。我。。。。。。你。。。。。。"越到後面,越是語無倫次,顏慕霄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莫昭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就好象那一句"爲什麼",只是顏慕霄的一個錯覺。
最後他終究放棄去回答了。沉默地站了一陣,顏慕霄彎腰替莫昭壓了壓被角,轉身自窗口跳了出去。
也許只是太后悔,因爲自己的盲目傷害了最無辜的人。
所以只要離開這裡,看不見那個人的虛弱,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從不語莊到百花谷,快馬十二日,顏慕霄覺得自己像在經歷一場逃亡。
入了百花谷,自馬上跳下,顏慕霄雙腳都有些發軟了,一邊往裡走,卻聽下人報,藤家小姐已經到了兩天了。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踏入住處,便已經看到藤月嫵迎了上來,一臉凝重。
"來了啊。"有點疲倦地招呼了一聲,顏慕霄笑了笑,引着藤月嫵往裡走。
藤月嫵一邊跟着他走入大廳,一邊迫不及待地問:"清淮的死是不是另有隱情?"
顏慕霄一震,隨即便整個人愣在了那兒,好一陣,才笑着掩飾道:"你聽誰說的?"
"是,或不是?"藤月嫵的態度卻前所未有的強硬。
顏慕霄目光一黯,坐了下去:"是。七巧樓與百花谷有世仇,他們本是要殺我。。。。。。清淮是替了我死。"
"莫昭是他們的人?"
顏慕霄又是一震,隨即笑了開來,笑聲中卻盡是苦澀:"月嫵,你聽的是誰的消息?什麼時候的消息?"
藤月嫵咬了牙,好半晌才低聲道:"是之前幾次,收買了谷裡的下人,讓他隨時告訴我谷中的事而已。"頓了頓,又凌厲了起來,"究竟是不是?你是不是爲了替清淮報仇才留下他?莫昭。。。。。。他,他是不是那些人的。。。。。。"
"他不是。"顏慕霄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有些空洞了,"你來得急,大概不知道真相吧。他不是。是我一直認定他就是七巧樓的人,將他逼入絕境。。。。。。那之後才發現,祺御纔是七巧樓的人,我們起了衝突,傷的。。。。。。也是他。"
藤月嫵微吸了口冷氣:"怎麼會。。。。。。怎麼會。。。。。。"接着便又笑了起來,好象整個人鬆了口氣,"我就知道。。。。。。怎麼會是他呢,他是那麼溫柔的一個孩子。。。。。。"
聽着藤月嫵的絮語,顏慕霄有些失神了。
溫柔嗎?
相處了那麼久,哪怕是僞裝,親密時也足夠親密,那時自己只猜度着他是如何如何地虛僞,竟不曾靜下心來看他,以至於到了今日,反而不如藤月嫵瞭解他了。
回憶起來甚至有些模糊。明明清淮的模樣記得深刻,這時要想起他,卻竟然只有一片模糊,看不面目。。。。。。
顏慕霄,再跟我說一遍好不好?再一遍。。。。。。我就可以撐下去。
不期然想起的卻是那時假裝醉酒時莫昭的一聲哀求。那時只當他在做戲,現在想來,卻如凌遲,字字刺入心底。
那時自己只想着他會如何反應,便敷衍着應他,"我相信你。。。。。。因爲我喜歡你",莫昭那一個笑容,他至今還記得。
如今想再見那個笑容,卻好象已經沒有辦法了。
想將從前的種種過錯補回來。想待他好。想。。。。。。
似乎有什麼從心底涌上來,越來越清晰,他開始慢慢地笑了出來。多日來積在心中的難受似乎找到了源頭。
想將從前的種種過錯補回來。想待他好。
還想再對他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