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孤傾語擡起頭,鍛帶漸漸變得透明,一個綠色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胸膛被數不清的利刃穿透,卻還是在站在她的面前,背對着她。
我的胸膛就是你最堅硬的護盾。
讓我來做你最忠誠的騎士。
孤傾語不斷擦拭着淚水,忍着疼痛,慢慢站起身,走到祁烷的面前。
他的眼睛是閉着的,胸口是一片鮮豔的紅色,嘴角卻是還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很是愉快。
我終於能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你。
我是這樣慶幸,我能用生命來守護你。
孤傾語慢慢伸出手,她的手輕輕貼在了祁烷的臉上。
溫度似乎還未散去,畢竟下面就是岩漿。
周圍的土地插滿了利刃,唯獨孤傾語原先站着的那個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
她抱着祁烷,緩緩跪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祁烷。對不起。
儘管對不起是最沒用的東西。
很多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很多人,走了,就只能用一輩子來懷念了。
你曾給過我最美好的時光。
和夜燼在一起的時候是最美好的、最幸福的,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開心的,也是最幸福的。
有種不論如何都在被寵着、被縱容的感覺,有種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顧慮的舒坦。
祁烷,你走了我該怎麼辦。
孤傾語抱着祁烷,看着他的臉龐。
突然,他的身上散發出淡綠色的光芒,隱隱約約的。
孤傾語心下一驚,卻是看見了祁烷的腳在慢慢化爲綠光,變得透明!
“祁烷……!”孤傾語驚慌失措,緊緊地抱住了祁烷,他卻還是在從腳往上慢慢變透明。
“Boss……”
祁烷的聲音飄渺,不是從他口中發出的,而是從孤傾語的心中響起。
孤傾語立刻屏住呼吸仔細地聽着。
“抱歉……不能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了……明明答應了集齊靈珠就帶你去看滿山遍野的花朵……還有很多漂亮的東西……和你一起遨遊四海……”祁烷的聲音很微弱,孤傾語目不轉睛地盯着祁烷的臉,卻還是那個樣子,嘴角的笑意不減,似乎在做一個很長的美夢。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天的……”祁烷已經消逝到了胸口處,胸口以下的身體都變爲了半透明,綠光閃閃,“抱歉boss,瞞了你這麼久……我是青龍,也是最後一顆靈珠……請……一定要幸福……連帶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幸福,連帶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着……”
他的話語斷了,身體完全變得透明,只可以隱隱看出一絲輪廓。
孤傾語看着懷中的瑩瑩綠光,捂住臉,泣不成聲。
綠光慢慢地聚集起來,在孤傾語的面前匯聚成了一顆小小的珠子,雖然小,光芒卻是照耀了整個山洞。
孤傾語伸出手,握住靈珠,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處,終於放聲大哭。
身體很痛,但更痛的卻是自己的心。
突然,岩漿底下傳來了“轟”的一聲,整個地底都在顫動!
頭頂上有石頭落下,懷中靈珠散發出的光芒立刻圍繞在孤傾語的周圍形成了一個保護罩,保護着她。
(2)
孤傾語轉過頭看向洞口處,卻是看見了玄武……和夜燼!
他們都懸浮在空中,夜燼的手上是黑色的鬼鳴,鬼鳴狠狠插入了玄武的胸口,把他釘入了牆中!
玄武狂噴出一口鮮血,終於,頭往下一低,瞳孔渙散。
岩漿開始消退。
孤傾語手緊緊握着靈珠放在胸口,就那樣愣愣地看着夜燼。
夜燼轉過頭來,隔着幾十米遠的距離,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織。
很奇妙的一副畫卷,一個身穿粉衣的女子,她的懷中躺着一個半透明的墨綠色袍子的帥氣男子。
幾十米遠外,另一個黑袍的邪魅男子靜靜地與她對望,時間似乎就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刻似乎成爲永遠。
夜燼不再猶豫,一反手拔出了鬼鳴,玄武如同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兒一般直直墜落了下去,直接掉入了岩漿中。
夜燼立刻朝孤傾語飛來。
幾十米的距離變得如此漫長,我是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住你。
他很快就降落在洞口,收起羽翼,宛若墜入地獄的天使一般。
夜燼大步走了過來:“小語兒!”
一看見夜燼,淚水再度忍不住流了出來,孤傾語用顫抖的聲音呼喚道:“小哲哲……”
夜燼把孤傾語攬入懷中,緊緊閉上眼:“小語兒……對不起……”
孤傾語淚水無聲地流淌,她不斷搖着頭。
這和夜燼沒有關係,要怪就只能怪她的無能。
剛剛她能活動或許只是因爲夜燼在和玄武打鬥的過程中重傷了玄武,所以才讓玄武的力量有所鬆懈。
玄武是神獸,對付他是何等的不容易,更別提是殺死了。
躺在孤傾語懷中的祁烷慢慢消散不見。
孤傾語抱緊了夜燼,咬緊下脣。
祁烷,你是在祝福我對麼。看見我安全了你才肯鬆了一口氣,完全離去。
突然,下面的岩漿猛烈地翻滾起來!
“這是玄武的最後一擊……”夜燼皺起了眉頭。
“齊逸塵和血葬他們……”孤傾語咬着下脣,看着底下。
夜燼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孤傾語:“小語兒……”
岩漿爆
裂的聲音傳來,孤傾語靠在夜燼的懷裡卻覺得很安穩,儘管地動山搖,她卻沒有絲毫害怕。
祁烷,走好,我會很幸福,我會好好活着。連帶着你的那一份一起幸福,連帶着你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着。
謝謝你,祁烷。
孤傾語閉上了眼睛。
夜燼的下巴輕輕擱在孤傾語的頭上,他的眸子裡閃着深深的自責與懊悔。
是他晚來了一步,是他沒有保護好小語兒。
如今,那個叫做祁烷的男子,已經在他的小語兒的心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記憶了。
若是他早來一步,或許祁烷就不會死了吧?但是現在說“或許”已經沒有用了,他的死亡就這樣在她的心上留下了無法抹去的記憶,她會銘記着他一輩子。
終於,爆炸聲停止,爆炸結束了。
(3)
孤傾語從夜燼的懷中探出頭來,發現岩漿已經褪去。
“我們……下去看看吧……”孤傾語輕輕地說道。
“好。”夜燼抱起孤傾語,展開羽翼,往下飛去。
孤傾語看見了散落在不同角落的人,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黑色袍子的璇翊,她立刻拍了拍夜燼的肩膀,示意他過去。
夜燼降落在地上,孤傾語也是從他的懷中跳了下來。
“小語兒,你的傷……”夜燼皺了皺眉。
“沒事的。”孤傾語對他笑了笑,看着璇翊,“你沒事吧?”
璇翊搖了搖頭:“沒事。”
“時間快到了。”夜燼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
“什麼?”孤傾語回過頭去看着夜燼。
夜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時間快到了。我們來這裡的時間。”
“我們還會回去嗎?”孤傾語疑惑地問道。
夜燼點了點頭:“還有三個時辰。”
“知道了……”孤傾語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中央慢慢匯聚着一顆小球,她走了過去,彎下腰拾起……是靈珠。
它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上,散發着赤紅色的光芒。
她從腰上拿出了一個口袋,再從口袋裡倒出了另外的六顆靈珠,最後把祁烷的那顆也放在了地上。
突然,她感到懷中的血命如意散發出一股熱量,她立刻拿出血命如意,血命如意正散發着五顏六色的光芒!
五彩繽紛的晶狀體在四下飛舞着,美麗至極。
“預言被打破了……”血璃躺在血葬的懷裡,似乎在喃喃自語,她的嘴角不斷地涌出血來,“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黎明……”
她知道預言失敗的後果,但她還是希望着自己的預言失敗。如今,她成功了,不後悔。
失敗的後果——將失去祭司的資格,並且遺忘一切,回到當初的一無所有。
血璃的懷中是裂成兩半的水晶球,其中的一半顯示着的正是他們如今的場景,另一半則是……
一個身穿鎧甲的人,他的腳邊是萬人堆積而成的人堆,屹立於蒼穹之下,用劍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他的面前一片空曠,沒有任何人。
一切都結束了。
一個紅色的人影在慢慢形成……
“師父!”孤傾語輕輕叫了出來。
炎尊走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孤傾語:“傻徒弟……”
那樣真實的觸感,有溫度的皮膚。
“師父,你……”孤傾語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似乎一下子經歷了太多,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想,記憶就一下子被枷鎖撞破,奔涌而來。
“已經夠了,傻徒弟……”炎尊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髮,“謝謝你。”
孤傾語不知道說什麼,呆呆地開口:“那你怎麼辦……”
她的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讓炎尊忍俊不禁。
“本尊將會在這個時空……好好活着。”炎尊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決定了,放下仇恨,然後和你一樣活着。”
“和我……?”孤傾語有些疑惑。
“雖然有些難辦,但是……我會去盡力的。”
他的自稱由“本尊”改成了“我”,這是不是意味着有什麼東西在變化?
“嗯!”孤傾語也是點了點頭。
炎尊笑着,樣子依舊勾魂無比:“我送你回去吧……”
“我……還想去做一件事……”孤傾語轉過身,看着遠處的齊逸塵似乎沒事,血葬和血璃也還在,於是對着夜燼點了點頭。
(4)
他們來到了城門口,血腥的氣味迎面撲來。
城門被打開,一道背影出現在眼前。
孤傾語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神。
他背對着他,屹立於門前。太陽慢慢從東邊升起,給他的鎧甲鍍上了一層金邊,他的頭髮是白色的,隨着風飄揚在空中。
“慕容兄……”積壓了許久的呼喚終於在這一刻脫口而出,但是面前的人卻沒有動。
夜燼垂下了眼簾,走到孤傾語的身邊,沒有說話。
孤傾語立刻小跑到了慕容佐羽的面前,他的頭微低,目光毫無匯聚地看着地面。
“慕容兄……”孤傾語的手輕輕撫上了慕容佐羽沾滿血跡的臉,他的臉很是冰涼,他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銀絲,卻很好看。
朝如青絲暮如雪。
“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一起回去的嗎……”孤傾語哽咽着,淚水滑落。
可惜,他再也聽不到她的說話聲了。
【“西阡國在上萬年就有歷史了,據記載,有一場大戰就是在這裡爆發的。本尊也就一直疑惑了,沒想到卻是在這裡。”
“什麼大戰?”孤傾語不禁好奇地問道。
炎尊的手指細細磨挲着杯子:“那是由一個人,和幾千萬士兵的。”
“好厲害!”孤傾語讚歎道,“那最後是誰贏了呢?”
“人,死了;士兵們,全軍覆沒。”炎尊端起杯子,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遠處吹來一陣風,某種不知名的花在枝頭悄然綻放。
春天,真的來了呢。
孤傾語閉上了眼。
……
齊逸塵看着懷裡的人,神情複雜:“虹……”
朱雀的嘴角不斷溢出血跡,那是她剛剛拼盡了權力和玄武最後一擊對抗時受到的傷害和反嗜。
“塵,我沒有後悔救了你……”虹對着齊逸塵輕輕笑着,“只是很抱歉,如今的我只剩下了百年的修爲……從今以後不能再繼續守護你了……”
“說什麼傻話。”齊逸塵緊蹙着眉頭。
“果然……即使這樣的我……也還是想守護你啊……別皺着眉……”虹向前伸出手去,看上去想要撫平齊逸塵眉間的褶皺,卻在伸出一半的時候手在空中一僵,隨後猛然垂下。
“虹……”齊逸塵緊緊握住她的手,閉上眼。
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終變爲了一束白光,進入了齊逸塵的扇子。
“即使這樣的我,也還是想守護你啊。”
【“你可有他的扇子?”炎尊勾了勾脣角,“呵呵,他的扇子裡可是有着一個人呢~”
“人?”孤傾語疑惑地看着炎尊,“是魂吧?和你一樣嗎?”
“別把本尊和她相提並論。”炎尊不屑地“哼”了一聲,“到了那樣危險的時刻,本尊可是有辦法完全護你性命的。”
“是,謝謝師父!”孤傾語點了點頭,樣子是很明顯的敷衍,“那那個人呢?”
“可能是因爲耗費了過多的法力,魂飛魄散了吧。”炎尊的話語顯得滿不在乎,樣子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畢竟還是太過弱小,只有百年的修爲。”】
血葬緊緊抱着血璃,她的呼吸微弱。
突然,她的身上散發出紅色的光芒,光滿散去,她的身體變得很小,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璃……”血葬站起身,輕輕抱起了血璃,“我帶你走,去一個很美的地方,我要滿城都開滿你夢中的花……永遠當我懷中的小妹妹吧……你已經夠了……”
他抱着血璃,離去。只留下了裂成兩半的水晶球還在原地。
璇翊看着這一切,垂下眼簾。
既然沒有人記錄它,那麼就由他來延續好了。永遠等待下去,直到億萬年後,直到需要他引入這一切的時候。
玹帝……這個名字或許也不錯。
就當做是……幫幫炎尊那個傢伙了。
或者說,毀掉血命如意……這一切會不會就不復存在了?
……
孤傾語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溪水潺潺的小溪邊……是那條溪。
周圍,夜燼、墨白、齊逸塵、血葬和小琪都在,只是沒有……慕容佐羽和祁烷。
幾個人也是醒了過來,重新回來的感覺有些恍惚。
“語兒……”墨白輕輕地開口。
孤傾語搖了搖頭,蹲下身,開始挖土。
夜燼沒有說話,也是走了過來,幫着孤傾語一起挖。
一個小土坑挖好,孤傾語把祁烷曾送給自己的髮帶拿出,輕輕地放在了土坑裡,隨後埋上土。
她又拿了一塊木牌,手指在木牌上滑動着,木牌上立刻刻下了這麼幾個字——
祁烷之墓。
就這樣吧,再見了,祁烷。
謝謝你。
小琪在一旁紅了眼眶。
孤傾語的手上還有一把劍,那是慕容佐羽的武器,最後支撐着他屹立不倒。
這把劍沒有消失,因爲它按照慕容佐羽的意願,留了下來。
“我會把它帶回東阡埋好,畢竟那裡是慕容兄的故鄉……”孤傾語輕輕地說道。
一想起他,就會想起他最後的場景。
屹立在門前,白髮飄揚。
(5)
三個月後。
夜閣的門口放着鞭炮,夜燼一襲紅衣,愣是把喜袍穿出了勾魂的氣息。
孤傾語也是一襲紅袍,頭上蓋着紅蓋頭。
今天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娘子……”夜燼笑意吟吟,走到孤傾語的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齊逸塵站在一旁,眸中帶着笑意。
北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單手撐着頭,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墨白也是站在齊逸塵的身邊,眼神中帶着祝福。
語兒,你已經找到了真愛,那個能夠真正給你帶來幸福的人。
血葬倚靠在一旁的牆上,他的懷中抱着一臉純真的血璃,血璃正瞪大眼睛看着孤傾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齊逸塵扇着扇子喊着,因爲“高堂”沒有,所以他們再度拜了一下天。
“相公……”孤傾語輕輕地開口。
“娘子。”夜燼笑意盈盈,攬住孤傾語的腰,橫抱起她,走入了房間。
……
樹林裡。
小溪旁的木牌旁邊開滿了蒲公英,一陣風吹來,蒲公英的種子就四下飄散,飛過整片樹林。
一個女子站在木牌前,不知站了多久,她的手輕輕撫摸着木牌,神色溫柔而迷戀。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草叢中。
【全文完】
(本章完)